“管理局的意思是,你最近就住進醫院,方便隨時觀察。”
“麻煩。”
“無間,你現在的情況不樂觀,最好彆再我行我素。”
“我這人不追求樂觀。”
無間翹著一郎腿,手裡一顆酒鬼花生拋到空中,張嘴一接,咬得嘎嘣脆,道,“要是死了更好,反正也沒什麼活頭了。要不是盼著哪天satan給我殉葬,我早就自己把自己埋了。”
“satan現在不是還沒死嗎?你再多等兩天。”原棲風麵色憔悴地抬腿在無間腰窩上蹬了一腳,“滾起來,去醫院。”
“收腿。”無間指著他說,“要不再把我給蹬死了,我找你索命。”
原棲風不耐煩地衝他豎了根中指:“你他媽彆給臉不要臉,你以為我們想救你,是因為你接觸到的S級比較多,有很多信息要從你這兒調查。”
“調查什麼啊?現在不是很明確了嗎,排行榜上的s級,除了我就剩一個卻羅,其他的都讓satan給‘吃’了。你們隻需要把那些S級的異能做好登記,就知道satan現在的實力如何。”
無間說完,忽然撇撇嘴,苦笑道,“活到最後,唯一的價值就是成為一個調查線索,還真有意思。”
“……”原棲風神情古怪地看著他,半晌沒說話。
“彆說我了,聊聊你最近怎麼樣。”無間挑起半邊眉毛,饒有興致地說,“自從知道你的‘弟弟’就是加百列以後,你好像挺躲著他的。”
“我他嗎有什麼好躲的,前不久才見了他。”
“是嗎?你最近這麼閒,怎麼不回你的人類家庭休息休息。”
“首先我要糾正你,我不閒。”原棲風翻了個白眼,一屁股坐沙發上,道,“我隻是覺得奇怪,他的能量場這麼強,竟然可以隱瞞這麼多年。我和他朝夕相處,居然沒有發現一點問題。”
“嗯,顯得你跟個廢物似的,對吧。”
話音未落,原棲風飛起一腳就要踹他,無間一點都沒躲。
這一腳終究沒有踹下去。
原棲風陰沉著臉,又坐了回去:“你不懂,不是這種問題。”
更多的是來自內心深處的一種矛盾。
起初去到原家的目的,就是為了殺原泊逐。
相處十年,發現任務目標找錯的時候,原棲風真的鬆了很大一口氣。
然而兜兜轉轉,他卻發現,以為懵懂無知的弟弟,其實才是把一切掌控在手中的人。
原棲風有種被揭露的羞憤,但同時也覺得愧疚。
他不知道怎麼麵對原泊逐。
哪怕他還可以和原泊逐說說笑笑,假裝無事發生,但似乎回不到過去那種自然而然的狀態。
“你的狗腦子要超負荷了,彆想了。”
“去你媽的。”
“我說了,我沒媽。你的狗腦子怎麼不記事兒。”
“你最好今晚就死。”
“那你彆來我墳頭哭喪,我不想一直聽見狗叫。”
原棲風有一萬句臟話想罵,最後念在無間人之將死的份上,吞進了肚子裡。
無間看了他半天,最後捧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
“你又笑個屁啊。”原棲風抓了一把頭發,煩不勝煩。
“很難受吧,因為他一點都不怪你。”
無間一句話揭穿了他的偽裝,“畢竟,你待在原家這麼多年,最初的就是為了殺他。你的謊話連篇是為了任務,他的隱瞞卻隻是為了自保。而現在,你發現他明明知道一切,卻仍然把你當成家人。不追究你過去是誰,也不問罪你那麼多年裡目的不純。這些事,他越不提,你就越難受。”
原棲風先是露出了憂鬱的表情,隨後又焦躁地啐了一口,道:“你知道個屁!我隻是覺得不爽,愣小子居然背著我跑去當‘宇宙最強’,根本沒把我這個哥哥放在眼裡!還加百列呢,什麼破名字。”
“不不不,你其實很慶幸他是加百列。”無間眯起眼睛,笑得意味不明,“因為他必須是加百列,他才能從管理局和蛛域的虎視眈眈下成功活到今天。他如果隻是一個普通人,或者是一個沒那麼強的稀有種,他早就死了,不是嗎?”
“你他媽的……少說兩句能死?”
無間聳聳肩,繼續說:“你慶幸的同時也感到羞愧。因為他什麼都知道,他早就可以一隻手掐斷你的脖子,來為你這麼多年的苦心經營畫下一個句號。但他沒有。現在他和管理局合作了,你們站在統一戰線了,你卻反而不能好好和他相處,因為你於心有愧,這聲‘大哥’你不敢當”
“閉嘴吧你!”原棲風抄起沙發上的抱枕朝他扔過去。
無間被他砸的一暈,咳嗽了兩聲,還是繼續調侃:“難受吧?難受就對了,狗狗都是直腸子,裝不下事兒。”
原棲風蹭的一下站起來,惡狠狠地衝他罵了句臟話,道:“我就不該來找你,走了!你愛死不死。”
然而在他轉身的刹那,無間忽然說了句:“你該回家了,他現在需要你。”
“……哈?”原棲風渾身雞皮疙瘩地回頭看他,“你說什麼瘋話呢。”
無間的表情卻很淡漠,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你還不知道嗎,他現在,已經不是‘加百列’了,他隻是原泊逐。”
那一瞬,原棲風如遭雷劈,整個人愣在原地。
“你又在,放什麼狗屁。”
“你愛信不信吧。我都快死的人了,也沒工夫管你們這些破事兒。”無間從沙發上撐著身子站起來,走到廚房倒台,給自己倒了杯熱水,看著在玄關處愣神的原棲風,說了句,“不過你不回去也沒關係,林雙徊這孩子挺靠譜的,他應該能保護好你弟弟。”
“……你最好是沒有跟我扯皮。”原棲風在拉開門的時候,陰沉沉看了無間一眼。
無間嘿嘿一笑:“我就是逗狗呢,你報警吧。”
“操。”
嘭的一聲,門被關上。
無間喝了多少水,就吐了多少血。不過他已經習慣了。
扯了紙擦了兩下,又坐回沙發,百無聊賴地打開電視。
他看了幾集狗血偶像劇,明明是最俗套的劇情,但由於無間過去從來沒有看過,所以現在也覺得津津有味。。
時間從兩點走到七點,高高掛起的太陽也終於落了山。
無間的一天就是這樣度過。
他最輝煌的時候,身邊來來往往非富即貴,所有人都有求於他,所有人都怕他。
因為足夠強大,所以麵對一切,都有種高高在上的傲慢。這世界上所有東西仿佛都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不用費任何力氣就能得到。
無間活著的意義,就是享受輕而易舉得到的權力與財富。
他會因為有趣,而加入satan的祭禮計劃。也會因為閒得無聊,而隨便殺幾個看不順眼的稀有種打發時間。
沒有事情值得無間停下來思考,對不對,好不好,應不應該。
就像沒有人會因為踩死一隻螞蟻而自我反思。
最近這段時間,無間忽然就得到了徹底的休假,他的假期儘頭是死亡。
失去力量,就失去一切。
人生好像變得非常無聊。
無間有了時間思考一個問題:活著的意義。
有彆於那種上升到哲學層麵的人類的思考,無間對於這個問題主要還是停留在現實層麵。
比如,那些沒有血脈的普通人,他們是靠什麼活著的?他們做什麼,玩什麼,吃什麼,用什麼填補內心的空缺。
這個問題支撐無間在家裡宅了好幾天。
他最終沒有得到好的答案。
隻能說,人類從一出生就站在平地,所以他們對於一步一步向上攀爬就很熟悉。而無間生來便在山頂,在高空,他突然落到地上,就不適應。
活著沒有意義。
門鈴就是這個時候響的。
無間還以為是管理局的人,想著他們自己有鑰匙,就沒管,懶洋洋窩在沙發裡裝死。
結果外麵傳來了林雙徊的聲音:“他會不會死了呀?”
原泊逐平靜且篤定地回答:“不會。”
“那他是不是不在家?”
“他在。”
“哦。”林雙徊沉吟片刻,然後突然用力拍打防盜門,嘴裡還喊著,“無間前輩,你睡著了嗎!哈嘍?!”
嘭嘭嘭幾下,砸得無間耳膜發痛,他隻能拖著拖鞋站起來,舉步維艱地走到門口。
打開門的瞬間,就是一張麵無表情的冰山臉,和一張春光燦爛的笑臉。
兩人並排站在一起,對比十分強烈。
一邊是大雪紛飛冷得凍人,一邊是陽光明媚暖進人心。
無間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看起來更可愛的客人,對林雙徊笑眯眯說:“稀客啊,你也來了。”
“嗯嗯,阿逐說要來,我就順便過來探望探望前輩。”
無間慈祥地點點頭,讓出一個過道,等兩人進去。
他的目光落在他們牽著的手上麵。
雖然上次見麵的時候,這兩個人也是摟摟抱抱的,但無間的直覺讓他產生了一種“哪裡不一樣”的感覺。
他走過去,問了句:“要喝什麼?茶還是飲料。”
林雙徊忽然站起來說:“我來吧,前輩的茶放在哪裡?”
“就在倒台那兒。”
“那我去泡茶。”
林雙徊說著就把外套脫下,衣服隨手就塞給原泊逐,然後擼起袖子往廚房走。
無間看著這個動作,揚了揚眉,許久沒有波瀾的心忽然燃起了八卦之火,坐到原泊逐身邊,問了句:“關係不錯啊,還幫忙疊衣服。”
原泊逐把衣服折好,放到一邊,撩起眼皮看他一眼,並沒有接他的茬,而是問了句:“最近怎麼樣。”
“你怎麼也來問這種無聊的問題。”無間擺擺手,整個人百廢待興般癱著,“不是死就是賴活著,還能怎麼樣。管理局撥了兩萬的預算給我辦葬禮,挺好。”
“你不會死。”原泊逐伸出兩根手指,掐在他的手腕上。
無間打趣說:“號脈呢?你還有這本事。”
片刻後,原泊逐嗯了一聲,鬆開了他,聽不出到底是玩笑還是認真地說了句:“脈象很好。”
“是嗎。依你說,我能活多久?”無間笑問。
“看造化。”
“嘿我說你這人,本人也就十八歲的年紀,說個話怎麼那麼像小老頭兒。”
原泊逐淡淡掃看他一眼,把話題又拉回正軌:“無間,你憎恨人類嗎。”
“……嗯?”無間皺著臉,就像聽到了什麼大笑話,啼笑皆非道,“我以為你救下我的那天就該很清楚,我對這世上的一切都沒有愛或者恨。我隻是一個努力找開心的人。”
“殺人會讓你開心嗎。”原泊逐沒有讓他敷衍過去,進而追問,“站在權力頂峰,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讓世界陷入你製造的恐懼,看軟弱的人類成為你的擁躉,如何?”
這些原文裡用來描述未來的無間的形容詞,從原泊逐的口中說出來,帶著一些莫名的壓迫。
無間頭皮發麻,古怪地望著原泊逐。
他很想反駁,譬如“我根本不在乎權力”,譬如“我一個快死的人,還能怎麼翻雲覆雨”。
但最後說不出口。
胸口好像堵著一團棉花,讓無間感到無力和窒息。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對原泊逐的這番話有很強烈的反應。
已經潰爛到無法跳動的心臟處忽然又猛地掙紮起來。
血液流動,燙得無間有些煩躁。
“無間,你在這世上有何留戀?”
“你這小子,說些話神神道道的,我能有什麼留戀?我今天閉了眼就能死,瀟灑得很!”
原泊逐深深看他一眼,卻沒有說話。
對話忽然陷入了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