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來說,原泊逐不想以這種方式,讓秦睿直麵林雙徊的原形。
畢竟,秦睿作為一個普通的人類公民,對於稀有種的了解,還停留在他們隻是會一些“超能力”的程度上,秦睿認為稀有種其他方麵和自己沒有不同,所以才會一直對原泊逐抱有很強烈的好奇,而不是恐懼。
可林雙徊現在的樣子,對任何一個普通人來說,都有些超出認知範疇了。
他看起來是一隻漂亮的小鳥,然而張嘴說著一口流利的人話。
然而林雙徊的腦袋探得太快,原泊逐根本來不及阻止。
現在秦睿大張著的嘴已經可以看見他小舌,應該是非常震驚了。
不過他倒是沒有尖叫,也沒有露出害怕的表情。
秦睿隻是非常驚訝地對原泊逐說:“哥,你家小雞說話真利索!這什麼品種的鸚鵡啊?真牛……不過就是這聲音聽著難受,怎麼跟林雙徊的聲音那麼像。”
原泊逐沉默了。
這倒是也能理解,秦睿可能沒有辦法很快理解眼前這隻鳥就是林雙徊的事實。
原泊逐很少特地和人解釋什麼,所以他正在思考應該怎麼和秦睿說明現在的情況。
但還沒來得及開口,林雙徊突然飛到了秦睿的眼前。
兩人不那麼深情地對視了三秒。
秦睿:“?”
林雙徊說:“傻逼。”
秦睿從來沒有那麼聰明過,腦子一下就轉過了彎,指著小鳥大喊:“林雙徊就是你小子!!!”
原泊逐的第一反應是:這也行?
第二反應是把林雙徊抓回來,以免他被秦睿一巴掌拍扁了,然後對將要撲過來的秦睿說:“坐好。”
秦睿就乖乖坐好。
挺直腰板,滿麵春光。
比原泊逐想象中順利的是,秦睿對於林雙徊也是稀有種這件事接受的非常快。
原泊逐隻是和他解釋了一遍,他就立刻全盤接受。
從頭到尾,秦睿唯一提出的問題就是:“那他變回來的時候真的不穿衣服嗎?”
原泊逐:“……”
林雙徊:“呔!”
然後跳起來給了秦睿一個大嘴巴子。
林雙徊用他漂亮的小翅膀,教會了秦睿一個並不實用人生道理——人在變成動物以後,脾氣會更暴躁。
秦睿揉揉自己的臉,沒有再繼續自討沒趣地主動找林雙徊的茬,而是麵露愁容地看著原泊逐手臂上的傷。
他問了句:“哥,你真的不去醫院嗎?雖然說,就算你的手斷了,以後殘疾得肩不能抗手不能提,我也肯定給你養老送終,但是我覺得要不咱還是去醫院包紮一下吧?”
原泊逐說:“不用,很快會好。”
而林雙徊被那句“養老送終”給嗆住,在原泊逐手心裡笑出個托馬斯回旋。
秦睿問他笑什麼。
林雙徊說:“沒什麼,就是覺得你成語用挺好。”
“你損我呢吧?我怎麼聽著你在損我呢?”
“哎呀,你聽得出來啊。”
“……林雙徊你敢不敢從原哥懷裡跳出來說話?我揍你信嗎?”
“我為什麼要跳出來?你知道他的胸肌多舒服嗎?就要貼貼,就要貼貼!”
原泊逐:“……”
不出所料的,這兩個人又鬥上嘴。
原泊逐無聲歎氣。
但這次他沒有再去攔。
不僅是因為早已習慣他們的相處模式,更重要的是,原泊逐知道林雙徊的意思。
以林雙徊敏銳的心思,以及平日裡見人說人話的那股子機靈勁兒,他很知道什麼時候應該嚴肅,什麼時候可以開玩笑。
現在這麼逗秦睿,要說沒有點其他的意思,原泊逐是不信的。
果不其然,這麼短短幾分鐘,秦睿已經從剛才那副哀莫大於心死的狀態中脫離,整個人精神抖擻,吵嘴時口齒清晰。
確定秦睿現在的火氣大於悲傷,原泊逐才終於打斷了他們,開了口。
“秦睿。”
一句話,不輕不重,但秦睿聽到原泊逐喊自己,立刻就循聲望過來。
林雙徊也適時地閉了嘴。
“關於你家的事情,你……”
原泊逐本意是想替他起一個頭,好讓秦睿有個機會發泄。
秦睿雖然看著是個心大的主兒,但其實他有很多敏感的小心思。以前班上大家都順著他,知道他是小少爺,捧著慣著的。秦睿也一直很清楚,那麼多人圍著他的原因是什麼,倚仗的又是什麼。
如今身份一落千丈,從頂級富豪家的貴公子,落入如今父親入獄,自己也身無分文的落魄境地。
不得不說,哪怕不用感同身受,也能完全明白他的可憐之處。
秦睿今天下午一定也是想找原泊逐傾訴的。
隻是沒有一個合適的機會開口。
現在原泊逐就主動問。
結果秦睿的腦子剛才被林雙徊給攪亂了,突然一下沒有接住這句話:“我家什麼事兒?”
原泊逐和林雙徊無聲對視,以為秦睿是不想提起傷心事。
原泊逐想了想,便道:“如果你不想說,也可以。”
“不是不是,我想說。”秦睿擺擺手,緊急挽留住原泊逐第一次給他的作為朋友的回應,但是他想了想,又覺得不知道從何說起,道,“我想說的事兒很多,你……都聽嗎?”
秦睿對原泊逐雖然算不上多了解,但還是有一個大概的認知——原泊逐對彆人的一切都不感興趣。
和原泊逐訴苦,基本等同於在家裡對著冰箱哭。
你哭得越大聲,返回來的風越冷。
“可以。”原泊逐點頭,“我儘量幫你。”
“嗐,我就是想要找個人說話,不是要你幫我什麼。再說了,都這樣了,還能怎麼幫呢?我已經認清形勢了。”
秦睿撓撓頭,有些尷尬地說,“講出來不怕你笑,其實聽到我爸被抓了,我,真沒有多難過。可能你們無法理解吧,我自己也不好意思跟彆人講,就是,我發現,我會為了我爸破產哭,卻無法為他入獄哭。”
“……要說我沒良心也成,說我不孝我也接受。但我是實話實說,非要讓我對著他的新聞大哭大鬨的,我也確實做不到。”
原泊逐很認真地聽完了他的話,點了點頭:“嗯。”
秦睿反而有些驚訝:“你不覺得我奇怪?換彆人,怎麼也得哭三天吧,那可是親爹。親爹被抓了啊。”
原泊逐看了他一眼,短暫回憶了一下自己的人生,找不出經驗之談,因此很難有什麼好的見解。
隻是作為原泊逐本人的性格出發,他認為:“這很正常。”
秦睿愣了一下。
莫名的,他覺得原泊逐的話很有說服力。
不知道是因為原泊逐那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淡定,還是單純因為,秦睿此時很需要一個人來告訴他“你很正常”。
但原泊逐沒有更多的安慰,這導致氛圍冷了下來。
好在這時候林雙徊小聲問了句:“為什麼哭不出來,你們感情不好?”
這個話題得以進行下去。
秦睿認真思考後,道:“老實說……我覺得我爸對我還是挺好的。雖然他經常叫錯我的名字,記不得我是哪個前妻生的,也不知道我今年多大了,住在哪個星球哪個城市。但他從來沒有斷過我的生活費。”
林雙徊的嘴巴張了張,欲言又止,最後拱進原泊逐的衣服裡,對原泊逐小聲說了句:“我宕機了,你來。”
原泊逐明白林雙徊想說什麼。
秦睿似乎對於父子感情的理解非常有問題。
他認為,給了他用不完的錢,就是儘到了責任,所以如今不能為秦世康哭出來,就不孝了。
秦睿的話匣子打開了,不需要彆人遞話也能往下說:
“這兩天,有些人總是小心翼翼地來安慰我,或者擺出一副可憐我同情我的樣子,我特難受。主要是因為他們安慰的話都差不多,大概意思就是‘雖然你爸不是個好人,但他愛你啊’。”
“嘶,他們真覺得這樣能安慰我嗎?而且吧,犯罪被抓天經地義,我真沒有什麼好過不去的。我唯一比較痛苦的地方,就是房子車子和錢都被沒收了,以後的日子可能不好過。我媽雖然願意養我,但她有自己的家庭,能給我的有限,我也不想去麻煩她……”
原泊逐沒有打斷他。
於是秦睿一口氣說了很多。
從他接到警察電話,到財產清算後,自己隻留下一張銀行卡,裡麵的金額還不夠他自己一個人生活一年。
原泊逐和林雙徊已經算是對自己表情克製得很好的人,但他們聽到秦睿說自己那棟價值幾十億的彆墅直接被收繳以後,也都露出了惋惜的目光。
他們雖然並不愛財,但很能理解秦睿的處境。
即便不曾看他起高樓,好歹也看他宴賓客,如今再看他樓塌了。屬實是有些淒苦。
秦睿也坦然承認,他為錢難過,為回不去的輝煌難過,為那些被他父親拖欠工資後苦不堪言的家庭難過,但就是無法為自己的父親入獄而難過。
原泊逐聽得很認真。
即便這些事完全與他無關,即便他並不感興趣。但原泊逐沒有表現出不耐煩。
他發現,有時候傾聽本來就已經是一種幫助。
秦睿在說的過程中,就是在發泄。
原泊逐不用特地回應什麼,隻要偶爾點頭,偶爾給他遞兩張紙,他作為朋友的職責就已經儘到。
“真是奇怪,我現在哭得這麼傷心,聽到他被判了十年的時候怎麼會哭不出來呢。”
秦睿說完以後,使勁抓了一把自己的頭發。
原泊逐許久沒有說話。
他曾經替很多後輩弟子解過心結,但通常都是與修煉有關。
像這種感情上的問題,隻能靠自己去悟,從彆人那兒聽來的任何大道理,都是沒有意義的。
但原泊逐也沒有像過去一樣完全保持沉默。
“為什麼一定要哭出來。”他忽然說。
秦睿的頭發像雞窩似的炸開,愣愣看著原泊逐:“啊,為什麼呢……可能是因為,不哭,就顯得我不孝?顯得我狼心狗肺?無情無義?”
原泊逐反問:“你無情無義嗎。”
“當然不啊!”
秦睿一個磕巴都沒打,挺直腰板自己反駁自己,“我有情有義得很!如果他沒有入獄,隻是普通的破產了,那我後半輩子都可以賺錢養他。我隻是沒有辦法為一個連我十八歲生日都不能參加的父親流下眼淚,這不能說明我不孝。”
秦睿順著話就說,“更何況,本來就是他自己犯錯在先。看看新聞,他害了多少人啊,就說剛才那個朝我捅刀的阿姨,她不比我慘?她哭才是正常的,我哭不出來,是因為我覺得自己還沒到那份上——”
原泊逐看著他,沒說話。
反倒是秦睿自己把自己說懵了。
“哎呀。”他訝然說,“我的媽呀,哥,你真會安慰人,我一下就想通了!”
原泊逐:“……?”
他好像什麼都沒說。
秦睿忽然從座位上站起來,一臉感恩地張開手臂,準備和原泊逐深情擁抱。
“我以為你一直覺得我很麻煩,和我說話也很累,每天被我吵的心煩,又趕不走我。沒想到,今天你卻坐在這裡聽我講了那麼多……原哥,我感受到了,真的,這份情誼,我完全感受到了!”
他的眼淚不為父親而流,但為了這一刻的兄弟情義,哭得嘩啦啦的,“這是你第二次救我的命。咱們抱一個吧!”
回應秦睿的,是林雙徊的一爪子:“你鼻涕快留下來了,不要弄臟他。”
秦睿一點都不生氣,抓著林雙徊揉了兩把,說:“抱你也行,我將個爛就。”
說著就要把臉往林雙徊的頭上貼。
“啊啊啊秦睿我一定要殺了你,我殺了你——”林雙徊的脖子都快擰斷了,差點就想直接用異能直接把秦睿燒成灰。
好在,在秦睿碰到林雙徊以前,原泊逐一根手指抵住了他的額頭。
秦睿:“?”
原泊逐:“撒手。”
於是林雙徊被搶走了。
秦睿吸了吸鼻涕:“你們不是專門來安慰我的嗎,都不給抱啊?還說是朋友……”
可能他也對這句話不是很有信心,所以聲音越說越笑。
原泊逐把林雙徊放在左肩,然後鄭重其事地朝秦睿伸出右胳膊,說:“抱吧。”
抱住原泊逐手臂的那一瞬間,秦睿是真的完全忘記了自己這兩天的糟糕心情。
倒不是原泊逐的力量有多大。
隻是秦睿忽然感到心裡很踏實。
在他空虛,無助,茫然,走投無路的時候,身邊有人陪著。
不管是原泊逐還是林雙徊,他們對秦睿沒有任何的目的,隻是單純地為了他這個人,站在這裡。
尤其是原泊逐。
他不像林雙徊,八麵玲瓏,擅長交際,對誰都笑嘻嘻的。
他不願意搭理的人,就一定不會給任何回應。
而現在,他朝秦睿伸出了一隻手。
秦睿像個巨型樹袋熊似的掛在原泊逐胳膊上,莫名其妙哭了好一會熱,然後擦了擦鼻涕,哼哼唧唧地說:“哥,我們要一輩子做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