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現在覺得很開心,想讓原泊逐知道他的心情。
不過原泊逐顯然並不能接受這種表達。
下車的時候,原泊逐牽著他的手,往警局走。
他很聰明,認得這個門。
這裡不是吃飯的地方。
但他也沒有說話,乖乖跟著原泊逐走。
看到原泊逐和警察說話,他就乖乖坐在旁邊。
一個穿著警服的女人坐到他身邊,問他冷不冷,餓不餓,他都搖頭。
她又問:“那你記得家裡人的電話嗎?”
他通通搖頭,不說話。
彼時,原泊逐已經和警察溝通完,並且拒絕了他們要給他表彰的邀請,連個聯係方式都沒有留,就打算離開。
路過小孩兒的時候,他轉頭看了一眼。
正逢警察在問:“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
小孩兒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抬頭看向原泊逐,忽然衝他彎著眼睛笑了笑,說:“哥哥,我叫林雙徊。”
原泊逐怔了怔,對於這突如其來的自我介紹,並不知道怎麼回應。
他點點頭:“我走了。”
林雙徊就像在山上跌倒時一樣,沒有哭鼻子,對他揮揮手,說:“好哇,哥哥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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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泊逐已經遵循這個世界的規則,將一個走失的小孩兒送去了警局。
在這個世界,每個正常出生的人都會有一個公民身份,警察會幫那孩子追根溯源,一定可以把他送回家。
但不知道為什麼,在回家的路上,原泊逐眼前卻一直反複浮現那孩子身上的傷。
和臉上明顯摔倒擦出的血痕不同,林雙徊皮膚上的淤青,顯然不是今天留下的。
他天天都摔跤嗎?
可這孩子看起來很安靜,甚至有些穩重。不是一個調皮搗蛋的家夥。
原泊逐忽然有些放心不下。
他看了一眼時間,已經是下午五點。
不知道警察有沒有幫林雙徊找到家?
他想了想,決定返回看一眼。
也不為了其他,大概就是好奇,什麼樣的家長能養出這樣一個小孩兒。
原泊逐回去的時間很巧,剛好看到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牽著林雙徊的手,從警局裡走出來。
不過他看起來並不像一個丟了小孩兒的父親。
臉上沒有特彆明顯的情緒,像是完成任務一樣,把林雙徊領到車門前,讓他坐上去。然後自己則站在車門外打電話。
原泊逐隻是站在側門的樹後,沒有現身。
他稍微聽了一下,發現這個男人果然不是林雙徊的父親。而是他父親的秘書。
“找到了,但他和警察說,是大少爺把他扔在山上。所以警察一開始不想放人,非要叫大少爺來一趟做調查……嗯,我已經打點好了。小林少爺年紀小,性格頑劣又愛撒謊,我告訴警察同誌不用麻煩,家裡會做他的思想工作。是,我現在就把他送回那邊房子。不辛苦,您言重了。再見。”
原泊逐的眉頭不自覺地蹙起。
他總覺得這人的話聽著奇怪。
性格頑劣?
原泊逐雖然與這孩子相處不久,但顯然並不這麼認為。
車門還沒關上,忽然,一團小小的身影從車上跳了下來,飛也似的朝車頭的反方向跑。
穿著西裝的男人剛掛了電話,滿臉不耐煩的嘖了一聲,然後追過去輕而易舉將林雙徊抓了回來。
“彆浪費我時間。”他幾乎暴力地把林雙徊往車廂裡塞。
“我不跟你走,壞蛋!”林雙徊不肯進去,男人就掐著他的脖子把他往裡推。
大概是覺得疼了,而且確實力氣不足,林雙徊終於鬆了手,嗚咽一聲,被丟進了車裡。
關上車門的時候,男人罵了句:“媽的,每天都來處理這些破事,麻煩死了。”
林雙徊縮在後座,死死咬著嘴唇。
他身邊沒有好人。
負責照顧他起居的保姆,換了好幾個,偶爾有特彆溫柔的,但多數都暴躁。她們在大人麵前表現得兢兢業業,老實巴交,當房子裡隻剩下林雙徊的時候,她們就露出真麵目。
林雙徊現在已經自己學會了用微波爐熱那些永遠冷冰冰的隔夜飯,可以搬凳子去翻冰箱最上麵那層的零食,也熟練地運用洗衣機,每個月都記得給自己換被套。
保姆不會對他太壞,她們頂多是偷懶。最壞的就是陳灃派來的兩個人,一個負責幫林雙徊處理學校事務的生活助理,林雙徊要從他那裡拿零花錢,每次都要受他很久的冷眼。最重要的是,他曾經把老師送給林雙徊的生日禮物給燒了。
林雙徊一輩子都恨那個助理。
當然還有一個可恨的,就是現在這個把林雙徊從警局帶走的秘書。
他表麵上好像總是照顧林雙徊,但仗著自己是大人,力氣大,經常把林雙徊扔來扔去。有一次,林雙徊夜裡發高燒,要去醫院,這個秘書半夜被叫起來加班,火氣很大,扯著林雙徊的頭發把他從床上拖下來。
連保姆都看不過去,但這秘書倒是大膽,開口說就是:“反正陳總不認這個兒子,你跟著操什麼心。”
林雙徊不想跟他走。
他祈禱這輛車不要出發,他寧願睡在警局。
不知道是不是祈禱有用,又或者是林雙徊的錯覺。
車子好像真的沒有出發。
他縮在車後麵,悄悄抬眼去看,忽然發現,秘書趴在方向盤上,一動不動。
“……睡著了?”林雙徊心裡一喜,準備跑。
結果車門就被拉開。
原泊逐的手撐在門上,稍稍彎下腰,看著林雙徊:“出來。”
林雙徊隻愣了一秒,就趕緊跑出去。
他望著原泊逐,說:“你沒走哇。”
原泊逐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隻問林雙徊:“你家人對你不好?”
他沒有安慰人的經驗,所以問起問題來也很直接。
林雙徊沒有被他的直白傷到,老老實實點頭:“他們都是壞蛋。”
原泊逐看了他一眼,道:“去報警。”
警局就在不遠處,立案,調查,告他們虐待兒童——這是原泊逐從新聞裡學來的。
然而林雙徊卻告訴他:“他們說我是撒謊精,最後又把我送回家。我會挨罵,有時候會挨打。”
原泊逐臉色沉下:“不是所有警察都會信他們的一麵之詞。”
“但所有人都覺得,小孩子不能離開家長。”林雙徊看著他,幼稚的臉上卻莫名帶著老成的憂鬱:“哥哥,你能帶我走嗎?”
“……”原泊逐沒有說話。
但他的表情說明了一切。
他一個人生活,各方麵都很方便。沒理由給自己找一個大麻煩。
林雙徊揉揉鼻尖,長長的眼睫毛撲閃幾下,說:“那你就不要管我了,反正最後我都會被送回去。”
他說著,竟然真的又轉身鑽回了車裡。
秘書已經被原泊逐打暈,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這車就這麼停在警局門口,顯得十分惹眼。
再僵持下去,警察就會出來問情況了。
可是原泊逐沒有心軟。
他已經給了林雙徊選擇:報警。
是林雙徊自己不要。
原泊逐隔著車窗,對他說了句:“那我走了。”
說完,他竟然真的離開。
車上的林雙徊顯然慌了一下。
但他沒有追上去。
雖然他隻有八歲,但他對於被拋棄這件事情,非常有經驗。
等看不到原泊逐了,林雙徊又拉開車門,跳了下去。
其實他知道沒有人會願意帶他回家,而且原泊逐看起來也才十四五歲,是個做不了主的大人。林雙徊剛才那麼問,完全是出自一個小孩兒的衝動,童言無忌而已。
原泊逐不答應才是正常的。
但林雙徊也不可能再跟著秘書回去。
陳靳扔了他一次,就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林雙徊不想被扔掉了,他決定自己走。
隻是他不知道,他在前麵跑的時候,原泊逐便將一切都看在眼裡。
原泊逐也不是真的想多管閒事。
他就是好奇,一個八歲的小不點兒,能跑多遠。
彆看林雙徊人矮,小腿跑得倒快。一點兒不見狼狽,一路跑到熱鬨的地段。
六點鐘的時候,林雙徊餓得不行,特地去快餐店門口轉悠了一下。
原泊逐本來以為他隻是望梅止渴,聞聞味道,沒想到,那裡的工作人員看他可愛,竟然給了他一份訂錯單的漢堡。
林雙徊說了聲“謝謝姐姐”,然後抱著漢堡慢慢啃了起來。
在快餐店待到七點鐘,天色較暗,有人問林雙徊是不是和家人走丟了,林雙徊就不敢再留,說了句要去找媽媽,就跑了出來。
再之後,他去了公園,被裡麵的貓貓狗狗追著逃了出來,滿臉的汗和淚,終於有了點兒幼崽該有的可憐樣。
但林雙徊沒有放棄,他要給自己找個落腳地。
可惜阡城雖然大,卻沒有一個不花錢的房子。加上林雙徊年紀實在太小,大晚上的,不管他到了哪兒,都有人問他:“小朋友,是不是走丟了?我帶你去警察局。”
林雙徊就沒敢往人多的地方跑。
到了快九點鐘的時候,林雙徊終於累了,他躲開車水馬龍和人頭攢動處,去了比較安靜的地段。
就在原泊逐以為他又有什麼超出這個年齡的舉動時,卻看到林雙徊忽然靠著牆壁蹲下,抱住膝蓋哭起來。
其實他早就該哭了。
在山上發現自己被人扔掉的時候,他就該哭。
如果沒有原泊逐,他會在無人的荒山裡徹底迷失,死在某個陰暗潮濕的角落。
或者發現原泊逐送他去警局的時候,他也該哭。
因為原泊逐嫌他麻煩,連一頓飯都不帶他吃,就要把他甩開。
在被秘書抓上車的時候,在被原泊逐拒絕帶回家的時候,林雙徊都可以哭。
但他一直忍到現在。
原泊逐不得不再一次佩服,這是個未來能成大器的孩子。
不過未來的事畢竟還遠,眼下,林雙徊正哭得直抽抽。
他沒有地方去。
選擇妥協,他可以回到那個大房子,但要繼續受旁人冷眼,身上不定時的出現傷痕,每天都得提心吊膽地想:今天我會不會被扔掉。
可是不妥協,他又能去哪兒。
原泊逐走到他身前,緩緩蹲下。
即便這樣,他在林雙徊麵前還是顯得高大,陰影完全把林雙徊瘦小的身子攏住。
林雙徊哭著哭著覺得奇怪,路燈怎麼黑了。
他吸了吸鼻子,抬起頭來,傻了。
原泊逐伸手,替他擦了擦眼淚,麵色淡漠,語氣冰冷:“我會把你賣掉。”
林雙徊由於太緊張,抽了一下,說:“……那你不要把我賣給姓陳的人。”
原泊逐從來沒有覺得這麼無奈過。
他竟然為一個根本不認識的小孩兒心軟,毫無意義地心軟。
“走了。”原泊逐牽著他的手起身。
林雙徊揉揉眼睛,跟著他站起來,小心翼翼地問:“去哪兒?”
原泊逐說:“跟我回家。”:,,.,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