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條空空蕩蕩的小巷,石縫裡流淌著腥汙的積水,兩側是石磚堆砌的院牆。
牆內有一棵白槐伸出綠葉蕃盛的枝椏,梢頭停留著幾隻黑漆漆的老鴰。
他們的啼叫粗劣嘶啞,一聲長一聲短,時而高亢時而低下。
日光透過枝葉縫隙疏漏而下,烏鴉們漆黑的羽毛上,倏然泛出藍紫的金屬光澤。
“那群小兔崽子又來了。”
“下次再敢向我扔石頭,我就弄瞎他的眼睛。”
“……”
五歲的蘇旭站在樹下仰頭看著他們。
巷子那頭轉過來一群小孩。
他們吵吵嚷嚷地往前走,談論著不久前街上經過的一群修士,滿臉豔羨地想象自己禦劍飛行的樣子。
“看,是那個小雜種!”
他們忽然看到了蘇旭,臉上的興奮和期待迅速褪去,嘴邊露出惡意的笑容。
“我就說她是個妖怪,看,她總是和那群醜鳥在一起。”
有人撿起一顆石頭丟向了蘇旭。
後者並不躲閃。
她一眼就能看出來,石頭根本飛不到自己身邊。
啪。
小石子墜落在地上,濺起幾滴灰黑的汙水。
“——沒有娘親的野貨!”
“她爹在青樓教那些婊|子唱曲,真惡心!下九流!”
“我娘說她長了一副狐狸精的樣子,看著就不是什麼好人——”
“你是怪物,外麵的仙人會把你抽筋扒皮!把你們全都殺光!”
巷子裡回蕩著孩童們稚嫩的聲音。
他們其實並不是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麼,隻是重複著父母說過的話,肆無忌憚地傾瀉惡意,然後開開心心地笑著。
——我根本不認識他們,他們為什麼會因為罵我而感到快樂呢?
蘇旭迷惑地想著。
但這不妨礙她生氣,於是她大聲辯駁道:“我有娘親!我爹說了,我娘在做大事,有朝一日,她會回來接我們!”
小姑娘的眼眸倏然亮起,虹膜上泛起一圈金芒。
像是熔金的針刺,又宛如烈火般的日輪。
槐樹梢頭沉寂的烏鴉們猛地振翅而起。
他們嘶啞地啼叫著,眼中紛紛亮起金光,瘋了一般衝向巷口的孩子們。
孩子們的笑語頓時變成了痛苦和驚恐的尖叫。
鋒利的趾爪在臉上劃過抓出血痕,他們在疼痛中又叫又跳,慌亂地抬起手胡亂揮舞,勉強阻擋了尖銳的鳥喙撞進眼眶。
蘇旭轉身就跑。
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巷子,將那些令人愉快的慘叫甩在身後。
回家以後,她將這件事告訴了父親。
男人歎了口氣,清雋容顏上浮現出一絲落寞。
他的笑容柔和又溫暖,卻暗含著小孩子讀不懂的思念和憂傷。
“小九,你娘的事情呢,你知我知就好,日後莫要再向彆人提起。”
“……好。”
自始至終他沒問那群孩子如何。
不久後,他們離開了那座城。
……
“小九很快就六歲了,有什麼想做的事、或是想要的禮物呢?”
年幼的女孩挺胸抬頭,大聲說道:“我想長出翅膀,那樣我就能帶著爹爹、飛去大荒找娘親啦。”
“……”
蘇旭從夢中醒來。
其實那也不算是她的夢,畢竟夢境大多是假的,那些卻是真真切切的記憶。
清晨的陽光穿窗而過,傾瀉一室溫暖日輝,空氣中細微揚塵如絮。
她從床上坐起來,隨手撥開頂蓋上垂落的銀絲鮫紗帳幔,掛在圍欄上的一隻精致銀鈴響個不停。
蘇旭伸手拿起鈴鐺,上麵金光一閃,赫然綻出幾個小小的金字符文,然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小九,你帶你小師弟去一趟靜心殿。”
不等她回複,謝無涯就結束了傳音。
“……”
她隨手將鈴鐺扔回床上。
昨夜死了兩個人,如今怕是東窗事發了。
她知道王長老和秦海死了,又不想留下闖入結界的痕跡,就讓烏鴉看了一眼——
他們倆都燒得隻剩下一地灰燼了。
魔修早就布下了結界,隔絕了靈壓和打鬥的聲音,因此他們的戰鬥也沒有驚動任何人。
隻是竹林被燒毀了一大片,蘇旭又使不得木係靈訣,沒法催生它們,隻能趕快離開了。
她頭疼地歎了口氣,開始收拾自己準備出門。
桃源峰山高巍峨卻並不過分險峻,山底修有一條宛如瓊台般的石階大道,可以直通峰頂。
大道兩側儘是桃林樹海,山腰處遍布著幾十座院落,大多數親傳弟子都住在這附近,因此又衍生出許多條岔路。
蘇旭放出神識掃了一圈,發現韓曜就站在那條石階路上等著自己,正是上次他們分彆的地方。
她隨手捏了個法訣傳送過去。
迎著拂麵而來的山風,蘇旭在石階上站定。
她一臉若無其事地道:“師弟要去靜心殿?師尊剛剛喊我,讓我送你一程。”
韓曜倒是沒被她突然出現嚇到,顯然是已經感知到附近的靈力波動。
少年愣了一下,“你不知道嗎?”
蘇旭當然明白是怎麼回事,然而謝無涯就說了那一句話,按理她該是不知道的,“什麼?”
韓曜:“……秦海和他舅舅王長老死了,靜心殿那邊傳喚你和我。”
蘇旭露出一個茫然夾雜著迷惑、又不過分誇張的表情,“啊?”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韓曜看上去也有些苦惱。
不過,他苦惱的大概是和魔修失聯了吧。
蘇旭這麼想著。
她將昨天夜裡的事反複在腦海裡過了幾遍,因為線索太少,魔修說的話也未必都是真的,所以現在有數種可能性。
關於姓韓的,無非是那麼幾種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