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2 / 2)

再說,蘇旭本來也沒處心積慮想被飛翼認可,她甚至並不怎麼需要武器。

若是她當真陷入困境,隻消讓體內靈力爆燃,使出屠山地宮裡那一招,連附身於教徒的古魔都要敗退,區區一些狐妖算什麼。

兩日後,她進入了涼月城境內。

益州本在荊州以北,理應相較涼爽些。

然而甫一落地,她就聽見幾個推著車的農夫,正扯著衣服抱怨這日熱得過分。

蘇旭與他們擦肩而過,找地方換了身素服。

涼月城西郊有一座孤零零的墳山,山腳蜿蜒著一條玉帶般的長河,水畔綠柳輕垂,影影綽綽的樹蔭之下,依稀可見一道斑駁鬆動的木板橋。

長長的木板橋橫過水麵,一直延伸到河水之中,儘頭有兩道人影,一坐一立。

他們遙遙回首。

陸晚率先跳起來,“祝賀師姐得償所願,手刃仇人,嘿,恐怕先前王雲兒所見的六尾狐就是幽山君了。”

“反正他是不能再去任何地方逛窯子了。”

蘇旭給他打了個招呼,“老七先前查到了什麼,竟非要當麵告訴我,說吧,我已經做好最壞的準備了。”

銀發青年微微歎息,“大師姐要我去查玉桂仙君的事,我特意去了一趟雍州陸家,即她的老家。”

蘇旭先前得知玉桂仙君和父親早年相識並私奔,後來她又甩下父親卷走盤纏一個人跑回家。

在這整件事中,她對那女人的印象惡劣,來源於兩點,一是帶走所有錢財,二是當著闔族的麵將父親稱作廢物——她那些話恐怕還流傳出去,否則秦家人又怎會得知。

想到這位仙君如今也算功成名就,指不定還被多少人當成改邪歸正的楷模。

蘇旭簡直要吐了。

當然,雖然幾率不大,但若是父親做過什麼對不起那人的事就另說。

“他們家對玉桂仙君的事諱莫如深,我催眠了幾人甚至都得不到答案——按他們的年歲和身份應當知道那時的事,然而他們確實不知道,仿佛是被某種手法洗去了記憶,他們隻知曉族中出了一位天才如今拜在碧遊仙尊門下,陸家在雍州的地位亦是水漲船高。”

蘇旭皺眉:“她難道還做過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何昔沉默了一下,“後來,我找到一個忠心耿耿的老仆,總算問出些有用的。”

玉桂仙君閨名月嬋,是前任家主的嫡幼女,因為生而天靈根,自小千嬌萬寵長大,族中對她有求必應,隻有一樣,她的婚事不能自行做主。

十六歲那年,她在城中邂逅了一位蘇家少爺,她的父母聽說那人是五靈根,頓時讓她絕了念想。

誰料不久之後,她竟逃出了家中,連帶著那位蘇少爺也一同消失了。

“那老仆說,像是他們這樣的世家,哪怕相隔千裡,都有秘法尋得族中子弟,所以小小姐雖然跑了,前任家主卻依然知道她在何處。”

何昔停了停又道:“他說,小小姐為了避免彆人懷疑,離家時身無分文,蘇家少爺倒是帶了些銀錢,對於普通百姓而言綽綽有餘,然而小小姐自小錦衣玉食慣了,必定受不得苦日子,於是家主並未直接將她帶回來,隻說讓她在外麵吃些苦,就知道家族的好處。”

世家子弟自然也有機會得到乾坤袋。

但他們在修為足夠可以出去曆練之前,根本用不到那東西,可想而知當年玉桂仙君要麼沒有,要麼有也不敢帶上,或是無處搜集銀子,總之最後也就兩手空空地跑了。

“老仆又說,沒想到,蘇家少爺雖然修行方麵沒什麼天賦,吹拉彈唱倒是樣樣都行,在天橋茶館說書就能輕鬆養活一家人,雖然過不上金尊玉貴的日子,但吃苦也談不上,小小姐也就忍了下來。”

不過,玉桂仙君能忍下來,她的父母卻忍不得。

陸家派了一夥流氓前去惹事,那些人扮作普通百姓,實則個個都有練氣後期的修為。

他們與玉桂仙君在街頭偶遇,假作要去調戲甚至猥褻她。

她驚慌不已地躲到了蘇雲遙的身後。

蘇旭聽到這裡大怒不已,“我爹是年少時服了靈丹才晉入練氣境一重的,自那之後修為再沒有進境,家族讓他服藥也是為了延壽!”

那女人就算無心修煉,好歹是個天靈根,修為絕不可能比他還低!

何昔一時沒有說話。

蘇旭見他的反應,已經冷笑起來,“我爹定然被痛揍了一頓。”

“我當真不想將後麵的事講出來。”

何昔歎了口氣,“大師姐聽了切莫發怒,這畢竟是蘇前輩的安息之地。”

他和陸晚與大師姐的關係最為親密,對後者的脾性也尤為了解。

她從不是什麼好性的人,一半時候在裝,一半時候隻是對許多事不在乎,一旦被觸怒則後果不堪設想。

蘇旭其實也差不多能猜到那都是些什麼屁話,但她還是不想放過這些細節,“你說吧。”

蘇家少爺被打得很慘,幾乎去了半條命,若非他好歹是練氣境修士,必定是緩不過來的。

然而,在他纏綿病榻、重傷未愈之時,那位陸家小姐卻毅然決然地走了。

她還帶走了所有的錢財。

——因為買了城中的房子,他們也並沒有太多閒錢,剩下的全都被她當成路費了。

“他們那會兒在揚州,距離雍州太遠了,所以她還將家中的下人都發賣出去,以換得更多銀子。”

何昔低聲道:“老仆說,本以為蘇家少爺必死無疑,沒想到,他竟然活了下來,在沒有人照料的情況下,當玉桂仙君回到陸家聽說了這件事,她方想起來,蘇少爺之母王夫人出自丹修世家,想必是給了他一些靈丹妙藥,她還十分生氣,因為對方竟然將這件事瞞著她。”

蘇旭麵沉似水,“她是否又回去找我爹了呢。”

“彼時蘇家的幾位少爺小姐爭奪家主之位,卻發現王夫人曾留下的一味神藥,喚作金蘿神元丹的,莫名消失不見。”

於是,玉桂仙君又回了揚州,她是被父母禦劍送過去的,並帶了一眾陸家修士,去見已然傷愈的蘇雲遙時,卻是孤身前往。

前任家主夫妻就在牆外,聽著他們的女兒質問蘇雲遙為何藏匿了丹藥,後者回答說那是因為她並未受傷,那藥若是輕易拿出來,容易引得他人窺伺。

後來,她又向蘇雲遙說起蘇家的鬥爭,隻說他的兄姐們遲早知道神藥在他手中,屆時定然會招來禍患。

蘇雲遙似乎沉默了許久,終究是將金蘿神元丹拿了出來。

他說自己無用,浪費了她的大好青春,這東西權當補償,日後各走各的路,兩不相欠。

玉桂仙君回家後,才有了當著闔族麵起誓、說與蘇雲遙那五靈根廢物恩斷義絕的一幕。

蘇旭皺起眉,“那個丹藥是做什麼的?”

她對靈丹妙藥了解也不少,竟從未聽過這名字。

“具體如何,陸家人似乎都不清楚,恐怕隻有玉桂仙君和其父母知道,不過按老仆的說法,她的修為青雲直上,與那丹藥有莫大關係。”

陸晚一直在旁邊安安靜靜地聽著。

他並未摻和這事,先前都在白桐巷王家住著,此時忍不住舉起手來問道;“她自己是天靈根,除非是生得太寒磣可能會被離恨宮拒之門外,否則天靈根無論拜入哪家仙府,最次也會成為長老的親傳弟子——她何必要嫁給天機宗的長老?拜師傅不行麼。”

蘇旭諷刺地彎起嘴角,“你對你的徒弟是否會有諸多要求?並儘量對所有弟子一碗水端平——丈夫和妻子就不同了。聽上去這女人頗有手段,恐怕她那丈夫死掉前也對她有求必應,什麼靈丹妙藥天材地寶都拱手獻上吧。”

在雙修合籍的道侶之間,也有許多相處方式。

若那長老一心想要個天靈根的子女,就更不用提了——是的,確實會有這樣的人。

陸晚頓時沉默了。

他們先前在紅葉鎮客棧裡讀了秦前輩的遊記,聽過了小荷和映月穀掌門的故事,再聯想自己的經曆,自然明白,在正派修士當中,既不缺禽獸畜生,也不缺腦殘之人。

蘇旭總覺得這事沒完:“你是否還有話沒說呢?”

“老仆還說,數年後,前任家主曾經與女兒談過此事,蘇雲遙生得極為俊俏,她怕女兒依然掛心於此人,玉桂仙君卻說,那廢物連自己喜歡的女人都保護不了,枉為男人,她要當人上之人,再不會和這種無用之人糾纏。”

“……世上怎會有這種賤人?”

蘇旭強行壓住體內翻騰的靈力。

她幾乎要將牙根都咬碎了,臉上金色妖紋時隱時現,眸中神光崩裂,“我爹的死是否和他們有關?”

父親的死雖然看似是意外,她甚至還將直接凶手幽山君殺了。

然而許多蓄意謀害都可佳作事故,譬如說狐妖為什麼會出現在涼月城?

“那似乎確實是意外,老仆說家主曾想過謀害蘇前輩,在玉桂仙君拜入碧遊仙尊門下時,後來不知道什麼緣故失敗了,派去的人死了個乾淨,後來碧遊仙尊也不追究玉桂仙君的往事,陸家又失去了蘇雲遙的行蹤,這才放下了。”

“……恐怕是碰到我娘了。”

蘇旭搖了搖頭,“她要是一直和我爹在一起該多好呢。”

話雖然這麼說,她也知道自己並無權力要求那人做什麼。

夫妻間也不過是和則合不和則分,無論那人是因為什麼緣故回到大荒——若是沒做出什麼卷走錢財的事,誰也沒資格指責。

“我上山去拜父親,你們在這裡等我吧。”

兩個師弟默然點頭,目送她走上山道。

這墳山依水而立,山上鬆柏常綠,鬱鬱青青,一條石階路自山腳一直延伸至山頂,每隔幾十級台階就延出一道平整的環山道路,如同樓閣般分成數層,修得極為規整。

當年那場事故死去數十人不止,當中亦有稍具薄產的,大家共同湊了錢修繕了這墳山。

早年山上林木稀疏,四處都光禿禿的,如今鬆樹青柏參天茂盛,亭亭如蓋,四處皆是盈盈綠蔭。

已經數十載過去了。

蘇旭回憶起那日的場景,依然會感到難受。

她常常覺得自己不適合修仙,什麼斷情絕愛根本都不可能,她偶爾想過改變,隻是這折磨太令人痛苦。

但她終究變不了。

數十年前,她跪在父親的碑前,心中了無生趣時,就曾經想過,若是有朝一日抓到那凶手,定然會令他死得十分痛苦。

那時她也知道“凶手”並不是故意殺人。

後來她又想,就算凶手死了,父親也不能重生,這也沒什麼意思,而且自己哪有那樣的本事呢,也就此作罷。

不過——

玉桂仙君。

陸月嬋。

蘇旭幾乎嚼碎了這個名字,恨不得將那賤人撕皮挖骨生吞活剝。

她一邊走一邊想著方才的對話,又情不自禁去腦補那些事發生的情景。

她想到自小亦是嬌生慣養的父親被打得遍體鱗傷,想到從小被伺候慣了的父親纏綿臥榻時被拋棄,又想到賤人重新找上門去向他索要靈丹。

他該是多麼傷心啊。

他是那樣溫柔善良的人,眉眼間卻總有化不開的憂思和愁緒,現在想來,興許不止是因為母親的離去。

父親的墓碑在山頂。

她走得很慢,幾乎是一步一步拾級而上。

在走到半道時,蘇旭終於忍不住哭了。

一身白裙素衣的少女坐倒在冰涼石階上,將臉埋入膝間,抱著腿低聲嗚咽起來。

此時本是晴空萬裡,天際卻忽然蒙上一層晦暗陰翳。

一陣清涼的微風拂過山野,不多時,細雨竟從雲上垂落,朦朦朧朧地漫天飄灑。

她並未用靈力,任由雨水打濕了發絲和單薄的衣裙。

水珠在觸及肌膚時竟慢慢蒸騰。

蘇旭恍若未覺。

直至她感到有人靠近,一道黑影覆蓋下來。

蘇旭本來不想搭理,然而她感到對方似乎在為自己擋雨。

出於禮貌,她還是抬頭看了一眼,低聲道謝。

來人舉著手中一柄繪製精巧的油紙傘,低頭望著她,聲音溫柔又平靜:“你為何要哭呢。”

水滴落於傘麵又滑落,在邊緣彙聚,拉長出一道道透明的細絲,劈裡啪啦地落在青石地麵上。

蘇旭淚眼朦朧地看著那人。

那女子頗為年輕,二十出頭的模樣,雲鬢高挽,梳著婦人髻。

她戴著清一色毫無花巧的銀飾,亦是一身白如山雪的長裙,身量顯見不矮。

這人應當是生得極為好看的。

然而在蘇旭看來,她卻沒有驚豔的感覺,隻有對方周身透露著一股親切溫和的氣息。

“你也在落淚。”

蘇旭哽咽地道,“你又為什麼要哭?”

那人沉默片刻,“我剛祭拜了我的夫君,哭一場還需要理由麼?倒是你,竟在路上就哭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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