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天空的火浪也在潰散、然後漸漸熄滅。
蘇旭心中叫苦。
表麵上看,她選在此處與敵人交手似乎頗為不智。
因為這裡本就是冰天雪地,適合這些冰屬靈力狐狸的發揮。
然而,一來她不願將這些人帶入九州深處,屆時動手太容易傷及無辜。
二來,她早就發現,妖族的力量在這地方會大打折扣。
譬如最初她一直昏昏欲睡,就是因為這九尾狐施法引她入夢,然而等到靠近埋骨之淵時,她已經完全不再受那種力量的轄製了。
雖說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因為她自己的靈力也在飛速流逝,然而總歸還是好處多於壞處。
下一秒,四麵高聳冰牆拔地而起。
蘇旭深吸一口氣,掌心的火流奔湧而出,撞在光澤流離剔透的冰晶上。
冰雪消融成水,白色霧氣蒸騰而起,然而同一時間,空中卷舞的雪花就如同飛蛾般撲來,層層凝結而上。
冰雪凝結的壁障發出吱吱嘎嘎的冰凍脆響,變得更加厚重堅固。
眨眼之間,四麵冰牆已經有百丈之高,厚度已不可分辨,隻能望見那層層冰晶中晃動模糊的重影。
鳥妖被圍在冰牆之中,如同圍欄中掙紮的困獸。
隨著那壁障不斷變得厚重,她的自由空間越發狹窄。
火焰依然在周身纏繞飛旋,無數條火龍擦過牆麵,冰牆上淌出解凍的水流,很快又被重新凍結。
蘇旭暗暗歎息。
看來這狐狸說得對,她是無法輕輕鬆鬆打發過去的。
不過,她不太相信自己的身法能快過對方,若是魑靈王一直與她維持這樣的距離,她就算使了屠山地宮中那一招,說不定都未必能挨到對方。
萬一人家直接轉身逃跑呢。
火總是不以速度見長。
蘇旭頭痛地想著,旋又覺得剛才那些話中暗含著彆的意思。
“……跑。”
朦朧中,她聽到耳邊傳來什麼人的聲音。
“……快跑,莫要和他拚命。”
那人繼續道。
這聲音十分陌生。
“……小傻瓜,你宰了他兒子,他也來殺你一次,無論結局如何此事都會了結,怎麼你竟沒聽明白?”
那人好笑地說道,“走吧,如今你尚不是他的對手。”
蘇旭可以確信自己並未聽過這聲音,然而她卻情不自禁想要信服對方,“他方才確實是這個意思?我猜到了,隻是不太確定。”
那人又笑了起來,女聲低柔又帶點沙啞的磁性,“如今你應當知道了,不用謝我。”
蘇旭咽下即將衝口而出的道謝。
那人話語的餘音漸漸消散了。
她抬起頭望著那剔透泛光的冰晶,上麵反射出半妖略顯狼狽的倒影。
少女黑發淩亂,臉頰毫無血色,發絲散落在白皙雪膚間,一對漆黑羽翼半合半張。
她整個人看上去有些無力,唯有那一雙眼睛依然泛著光,淡金的光輝微小卻明亮,像是薄暮的晚霞,又像是黎明的朝曦。
——這不是我。
她憶起在那古魔召喚儀式上聽到的神秘聲音。
蘇旭伸手抹去冰晶上的蒙蒙水跡,刺骨的寒意滲入了她的指尖,又冷又痛,尖銳得像是針刺。
那人說得對。
她就像被束縛在這身軀之中,唯有燃燒之時方能醒來。
在屠山地宮之中,她忘記了法術,忘記了靈力,隻記得釋放力量的感覺,仿佛誕於本能和血脈。
半妖閉上了雙眼。
詭譎的白色火焰衝天而起。
她身邊盤旋的赤紅色烈焰轟然暴漲,一切火光都變得蒼白刺目,火舌嘶鳴著伸上天空,宛如地獄降臨人世。
漫天飛舞的霜雪、高聳雄踞的冰牆都在熱浪中融化,轉瞬間消融成水、水蒸成氣,茫茫白霧騰空而起,與天空落下的雪幕相接。
這一場焚天烈焰傲慢地在雪原上燃燒著,點燃了陰沉的夜色。
許久之後,火焰漸漸停歇熄滅。
雪原上早已空空蕩蕩一片,遠處綻裂的深淵鴻溝也悄然消失了。
曠野上恢複了寂靜,天色也慢慢變得晴朗起來。
……
蘇旭又做了一個漫長而迷亂的夢。
她看到許多幼時的往事,皆是支離破碎、半真半假的片段。
然而在夢中卻難分真假。
她甚至罕見地夢到了母親,雖然那隻是一個麵目模糊的影子。
蘇旭並不通曉入夢一類的法術,但她一向不怎麼讚同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說法。
她小時候常常幻想母親的樣子,不僅是她想要一個母親——事實上父親將她照顧得很好,她並不真的需求母親的存在,她更希望那人會回來,這樣父親就不再終日鬱鬱陷入思戀之中。
但她很少夢到母親。
十餘年來也就隻有寥寥三四次,醒來時還都記不清夢到些什麼。
這一回的夢境裡,她還是小女孩的模樣,攥著從集市淘回來的頭花,蹦蹦跳跳地跑到院子裡。
庭前花開如織錦。
碧水清波的湖心中,有一座精致的涼亭,亭中坐著一對風采卓然的男女。
他們琴簫和鳴,樂聲婉轉悠揚,依稀是鷓鴣天的曲調。
她走過架至湖心的石橋,那女人依稀隻有半邊明豔剪影,而父親笑盈盈地望著自己,眼含鼓勵。
“從彆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
她聽到了歌聲。
那並非是孩童稚嫩的嗓音,倒像是許多許多年以後的自己。
“?!”
然後她就驚醒了。
蘇旭恍恍惚惚地半睜開眼。
晨光穿透枝葉的縫隙,慵懶灑在臉上。
她置身於深林之中,周圍是一棵棵枝葉繁茂的參天古樹,葉片層疊碧綠,又被鑲上一層金輝,脈絡清晰可辨。
她微微動了一下,才發現自己身邊環繞著一大堆流光溢彩的鱗片。
一條鱗片泛著冷光的銀藍色長龍,正安靜地盤踞著,牠周身泛著淡淡的涼意,雙目閉合,頭上雪白的犄角如蕃盛花樹。
一隻羽毛蓬鬆的大鳥窩成一團,被他圈在身體正當中。
蘇旭:“……”
然後她開始驚訝另一件事。
自己的羽翼幾乎大半邊染上了一層金色,像是水波中映出的陽光,那光芒似乎還在粼粼流淌,明亮瑰麗無比。
她不可置信地動了動翅膀。
與此同時,那條沉睡的龍也慢慢地蘇醒了,“你夢到了什麼?”
牠的嗓音極為動聽悅耳,帶著一股雌雄莫辯的清淩,像是早春冰雪初融。
“媱姬?”
蘇旭眨了眨眼,“你怎麼會在這裡?我們在哪?”
“我們在大荒。”
龍族慢慢抬起頭,環顧四周,“具體在何處我也不清楚,大概是中境和東境之間,這附近鳥妖和獸妖都不少。”
蘇旭這才看到牠嘴邊有些血跡,附近地麵上草葉被染紅,乾涸深暗的血痕斑斑駁駁,仿佛發生了不止一次屠殺般的戰鬥。
“你夢到了什麼?”
牠重新問了一遍,似乎頗為好奇,“我聽到你在念詩——你夢到了你的情人麼?”
蘇旭苦笑一聲,“是我爹,那是他教我唱過的,還有我素未謀麵的娘親,我小時候總是盼望著一回家就看到她出現在屋裡——到你了城主,你為何會在這裡?”
“你不必喚我城主了。”
媱姬輕聲道:“我一離開白沙城,它在現世就徹底灰飛煙滅了,連廢墟也不曾剩下。”
蘇旭已經重新化作人形,一時懶得穿衣,隨手給自己用幻術遮掩了一下,舒服地抖了抖身後黑金交織的羽翼。
“什麼意思?它依然存在,隻是現世的人就看不到它了?”
媱姬重新化成了英俊青年的模樣,光著上身大喇喇地坐在原地,雙手撐在身後,頗有些懷戀地望著天上的陽光。
他坐在綠蔭下,散碎樹影在眉宇間晃動,那雙澄黃的龍目裡豎瞳隱現,又被覆落的長睫遮掩了大半。
“裡界最初隻是方寸之地,隨著魔族的增多,高等魔族的力量擴散,會自行構成一片任其支配的領域,這樣的領域越多,裡界的範圍越大,少部分領域甚至會直接與現世融合——如果其領主進入現世,那領域亦獨立於整個裡界之外,不需要通過埋骨之淵也能進入。”
“白沙城就是我的領地,我可以隨時讓它消失。”
蘇旭訝然看著他。
後者攤開手,“初代的封印者們無法真正毀滅現存的古魔,就參照現世製造了裡界,裡界就像是現世之鏡像,隻是時空混亂無序,你見到的白沙城其實是裡界的一部分,是我力量和意念的投影。”
蘇旭若有所思地道:“所以說,裡界既是那些封印古魔的地方,也是所有高等魔族的領地,它不是一個地方,更像是一種概念?”
媱姬並未否定。
蘇旭想了想,“你這不是挺清楚個中原委?先前怎麼說不出來?”
媱姬沉默片刻,露出一個有些無奈的表情,“好啦,實話告訴你,方才那些並非我的原話,而是另一個人向我說的,這些我都明白,隻是講不出來。”
蘇旭愣了一下,“誰?”
“一個自稱莪山君的人,她說你可能是她的女兒,她不忍心見到你被那九尾狐吃掉,故此幫了你一把。”
媱姬微微停頓了一下,接著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有些忍俊不禁。
蘇旭:“?”
媱姬橫了她一眼,幽幽地道;“她還說,你是頭一個被貨真價實的魔族愛慕、且有真龍當侍寵的鳥妖,離火王都要甘拜下風。”,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