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雲霧蕩散,豁然開朗。
數百道天橋從四麵八方架起,通向前方一座巍峨雄偉的大殿,空中瓊香繚繞,橋上人潮湧流,來者皆盛裝華服,雪柳金玉生輝,映著瑞彩萬道,漫天祥雲,當真宛如天宮仙境。
同時,無數強悍靈壓層疊密集,修為稍低的人在這環境下,恐怕連喘息都要費勁。
奇怪的是,所有人都暴露出一點妖族特征。
尖銳或彎曲的犄角、細瘦或蓬鬆的尾巴,色彩斑斕的羽毛等等,無論靈壓再如何穩固,從他們的外貌上,也能一眼看出大致是哪一族的妖怪。
蘇旭側過頭,“方才那是什麼?”
媱姬頭上的龍角已全然伸出,宛如花樹綻開的枝杈,臉上也盛出藤蔓般的雪色妖紋。
他們倆周圍也有許多妖族,那些人紛紛目露震驚,交頭接耳地看著他。
“是龍族誒!”
“竟然當真有龍族來啦!”
“這還是我第一回見到真龍,不是那些長著爪子的假龍——”
“那些是蛟,傻瓜。”
媱姬對此熟視無睹,甚至還向幾個向他送秋波的姑娘微笑起來。
蘇旭也並不在意,她知道人家對自己並無真正的愛慕之心,她也沒有死心塌地愛上一個相處了幾天的半魔,而且她也忙著與另外幾個鳥妖眉目傳情。
不多時兩人滿意地手拉手走了。
“我好像有點明白為什麼莪山君覺得我是她女兒了,不僅是她覺得我們倆血脈相連。”
要知道血親未必是母女,也可能是其他的關係。
“我可能在骨子裡也是個貪花好色的人。”
蘇旭自言自語道,“隻是大部分時候依然被人族禮教所束縛——”
媱姬瞥了她一眼,“大部分時候?”
蘇旭輕咳一聲,“反正比不得城主你。”
他們隨著人流緩慢地向前,終於進入了擺滿宴席的大殿之中。
這殿堂極為寬廣,穹頂幾乎有七八層樓高,兩側是階梯狀列席,最前方坐著十數位靈壓深不可測的大妖,席上珍饈佳肴百味,美酒椒漿異香撲鼻。
新進入大殿的妖族們,都十分乖覺地繞到後方,尋找空位去了。
蘇旭在門口停留了一下。
她抬起頭,目光掃過層層階梯上的席位,定格在最高處。
那裡有一張華麗寬大的玉石長椅,有個人慵懶斜坐,正端起白玉酒盞,仰頭飲儘杯中美酒。
她身邊跪坐著兩個雋秀的青年,身後羽翼逶迤垂落,皆是一副全然馴服的模樣,溫順地為她斟酒。
蘇旭心中微驚。
——那兩個倒酒的妖族實力都很強!然而靈壓卻不知何故收斂到極致,讓人感覺他們仿佛隻是微不足道的小角色。
上首之人終於放下杯盞,神情散漫地望向大殿。
蘇旭腦中轟然一震。
那人烏發漆黑、雲鬢鬆挽,發髻前聳立振翅金鳳,步搖釵頭金絲顫如蝶翼,幾絲細碎流蘇垂落至額前,身上披了一件輕薄大袖紗衣,纏枝金線繡紋層疊蜿蜒。
她望之二十許人的模樣,臉容美得毫無瑕疵,輪廓仿佛鐘天地靈秀而生。
尤其那一雙流金明耀的眼眸,像是天上驕陽,又仿佛熠熠輝火,亮得讓人不敢逼視。
這滿殿的大妖個個容顏標致、氣度非凡。
此時所有人仿佛都隻能淪為陪襯,眾星拱月般襯出那女人的絕世風采。
不知為何,她覺得這人的樣子有一點熟悉,卻又想不起自己在哪裡見過。
蘇旭看呆的時候,身邊響起一串咳嗽之聲。
那幾個坐在門口附近、席位靠前的大妖,都紛紛投來目光,眼神示意她不要在這擋路。
他們對這年輕的同族頗有好感,不願看她繼續犯傻。
不過嘛,若是初次見到王上,露出這副模樣也可以理解。
然而這人十分臉生,看上去似乎並非走關係進來的,倘若是自己飛到了九重殿,那實力就不可小覷了。
一群妖族的目光紛紛落到她身上,各懷心思地猜測著。
等等。
這家夥的靈壓好像有點熟悉。
有人倒吸一口涼氣,“感覺有點像是莪山君?”
“我怎麼覺得和望山君更像——”
“呃,是莪山君的子嗣麼?你看她正在招手呢!”
蘇旭業已回過神來。
她心中若有所感,抬頭一看,右側上首第三席最前列,有個年輕女人笑眯眯地向自己招手。
那人穿了一席湖藍玫紅交織的錦緞長裙,領口開得極大,露出一抹香豔風景。
女子一手捏著酒杯,懶洋洋地靠在一旁的鳥妖少年肩上。
後者頗有些拘謹地跪坐著,不敢動彈一下。
蘇旭雖然不太懂妖族的規矩,也知道自己不該穿過大殿正中的道路,那樣太惹人矚目。
誰知猶疑之際,那藍衣女人直接站了起來,大搖大擺地向她招手,一時間頓時吸引了無數目光。
“嘖嘖,莪山君又看上誰了——”
“那人生得好漂亮!”
“是鴉妖麼,怎麼感覺不太像。”
蘇旭看著對方的手勢,也不再扭捏,徑直向前走到對方身邊,“多謝君上,此恩必將銘記於心。”
“不必客氣,你我本是——嗯,這個待會兒再說。”
莪山君微笑著拍拍她的肩膀,隨手打了個響指,向左側下首的青年道:“重明兒,你往那邊坐一個?我們想聊聊呢。”
蘇旭訝然偏過頭。
一身深紅錦袍的青年向她微微一舉杯,英俊無匹的臉上露出幾分笑意,“仙君彆來無恙?”
“承蒙掛念。”
蘇旭忍不住微笑起來,“秖山君近來可好?”
青年欣然點頭,優雅地站起身,直接坐到了下方那空缺的席位上,然後向著自己空出來的位置遙遙一比,“仙君請。”
秖山君後麵還有一群鳥妖,似乎是他的手下,此時個個驚訝無比。
這席位都有某種含義,絕非說換就換,然而重明答應得太利落,他們也不敢說什麼。
有人麵露憤慨,有人深思起來。
蘇旭才想起方才莪山君的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而且重明那些手下都在盯著自己,她坐下後會不會被潑一身酒?
她不著邊際地亂想著,也還是落座了。
媱姬一直沒說話,此時也毫無顧忌地坐在她旁邊,向莪山君點了點頭,就開始對著桌上的美食挑挑揀揀。
“君上——”
蘇旭猶豫著開口,“我有些話想說,卻不知如何開口。”
莪山君也不奇怪,“那就一件一件地講,反正有的是時間。”
也是。
來都來了。
蘇旭沉吟一聲,“先向君上賠個不是,夜雪閣那次——哎,我最初隻是混進去看看,誰知被彆人當成了你,一時糊塗,
就假借了君上的名頭——”
“哈哈哈,那事我知道了,他們還以為玄火教地宮是我打爛的。”
莪山君滿不在乎地笑起來,傾身過來攬住她肩膀,“你在船上都點了誰作陪?”
都?
蘇旭輕咳一聲,“是個名喚璃兒的狐妖,不過我也就抱了抱她,我又不知你一般會如何表現,是變成男人還是維持女人的樣子,亦或是半人半鳥之類的。”
莪山君饒有興趣地挑挑眉,“其實你可以隨便的,我也是隨心所欲,你不碰她倒是會讓人懷疑,畢竟我還沒有哪次去逛窯子會什麼都不做的。”
蘇旭眨眨眼,決定換一個話題,“先前你給媱姬解釋了裡界的事,你似乎十分明白,你是否曾經親身進入過裡界呢?”
莪山君悠然點頭。
她說對於實力足夠的妖族們而言,魔族並非是最可怕的。
是魔瘴。
——魔瘴會侵蝕人族和妖族,讓身體腐爛、或是變成和某種魔族近似的存在。
許多人都曾眼睜睜看著同伴落難,變成了失去理智的非人的魔物。
而且這種變化不可逆轉。
蘇旭輕輕吸了口氣,“這其中可有緣故?魔瘴究竟是什麼東西?”
“有人認為那是古魔們的吐息。”
她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笑盈盈地道:“這麼說也沒錯,古魔們將更多人汙染成魔族,裡界的範圍得以不斷擴張,魔瘴便是一種力量具現化的象征。”
“所以我將那人推下去,他隻要不會摔死,就並不會受影響吧。”
莪山君聳了聳肩,“他是貨真價實的魔族,自然無礙,隻是倘若他不知道你知道他是魔族,也許還會恨上你呢。”
“那也不錯,”蘇旭哼了一聲,“總比陰魂不散地纏著我要好。”
整個大殿裡忽然爆發出一陣強烈的靈力波動。
修為稍淺的妖族們紛紛變色,有些人控製不住化出半邊妖身。
妖族們相繼抬頭。
上首的玉石長椅旁邊,一個男人戰戰兢兢地坐倒在一邊,另一個男人則維持著單膝下跪的姿態,然而似乎不是他不想動彈,而是全身靈力都被威壓中運轉不得。
那髻插鳳釵的黑發女子舉起酒杯,漫不經心地啜飲一口,然後一手溫柔地摸上後者的臉頰,同時將酒杯湊到他嘴邊。
下跪的妖族臉色已慘白。
——那酒是他親手倒的,裡麵摻雜了什麼,他比誰都清楚。
女子笑盈盈地看著他,那紅如鳶蘿的櫻唇微微一彎。
她明明笑得十分溫柔,然而那人卻猛地一個寒顫,直接閉上眼,輕輕就著那酒杯喝了一口。
蘇旭看得分明,與其說喝,不如說他的嘴稍稍沾了一點酒液,甚至都沒有吞咽之舉。
下一秒,妖族渾身都開始顫抖。
他的雙唇泛起黑紫,接著那毒性蔓延開來,遍及了整張臉,他抖得越來越厲害,很快就七竅流血。
離火王微笑著撫摸他的臉頰,動作依然十分輕柔,然後抓住了他的脖子,看似輕飄飄地向空中一丟。
那人如同斷線風箏般被拋飛出去,身軀劇烈地扭曲變形、化作一條色彩斑斕的蜈蚣,約麼有丈許長短,遠看就像一條巨蟒生出了兩排足肢。
在滿殿妖族的注視下,那條巨大的蜈蚣身軀崩裂出數十塊,四處飛散開來。
玉座上的女人聲音柔和,眼含笑意,“不如一同嘗嘗這天龍族王子的滋味?”
話音落下時,坐在前排的妖族們案幾上都墜下一塊肢體。
蘇旭低頭。
她的桌上也有一段黑紅花色的節肢,兩側還生出一對尖銳的步足,滲出的毒液散發著腥氣。,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