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旭望著霧中滿眼饑渴,甚至因為興奮而顫抖的霧中女人。
她看著看著禁不住嗤笑一聲,心中竟也湧出幾分按捺不住的殺戮衝動,“這位才像點樣子——誰先上?”
禍鬥伸出爪子按住了躍躍欲試的半妖,“莫要忘了,你本不是來殺她的,雖說魔族殺一個少一個,而且並非誰都有你這本事,所以你多殺幾個也算是為大家造福。”
蘇旭才發現自己又險些忘了正事。
——難道妖族想要殺死魔族的本能,會像是魔族想要吞噬妖族的渴望一樣,都會侵蝕人的理智?
她有些驚悚地想著,環顧旁邊兩個神情凝重的同伴,“你們沒有想要弄死她的衝動麼?”
銀笙微微挑眉,“實不相瞞,我從看到她的那一瞬間就想逃跑——若非先前答應了君上,我早就溜了。”
禍鬥伸手撓了撓耳朵,那雙尖耳再次抖了一下,“我也差不多,我能感覺她極為厲害。”
蘇旭歎了口氣,“我確定我是否能製住她而不殺她,其實這種事由冰屬靈力來做更加合適——”
她默默看向了一旁的狐妖。
蘇旭已有數次與狐妖交手的經驗,包括舉世聞名的九尾天狐。
青丘王室一脈大多是冰屬,某種意義上說被自己克製。
雖說有點自賣自誇的嫌疑,但她知道自己是特殊的,所以哪怕她殺死了幽山君,還在一群大妖圍攻下打傷了六尾狐栢山君,此時也依然對銀笙給予厚望——主要是冰係更容易抓人。
“君上說的對。”
銀笙也沒有推辭,麵上依然一派悠然淡定,看不出絲毫畏懼。
“隻能試試了。”
話音落下,他周身縈繞的淡淡雪霧向四麵流蕩開來。
地麵凍結出冰層,水汽凝成白霜,冷意砭骨。
在冰結脆響和簌然落雪聲中,七尾狐優雅地邁步向前。
吱吱嘎嘎的凍結聲中,一層一層的冰牆拔地而起。
霧氣凝成的觸須重重撞在牆麵上,冰晶上泛出蛛網般的裂痕,然後哢嚓哢嚓的碎裂開來——
然後又重新凍住。
破碎的冰塊在墜落前,已被定格在原處。
冰牆不斷在黑霧的襲擊中破碎,同時也變得越發厚重。
狐妖的身影穿梭在一層層升起的冰牆之間。
天空中不知何時已然飛雪連綿,大雪連成簾幕,將黑暗世界變得慘白蒼茫。
這本該是由魔族操控的領域,竟被他的靈力和意念扭曲了。
然而,他麵對的不是病病歪歪的骷髏,也不是憂鬱理智的妖龍,而是一個力量處在強盛時期的霧魔——被本能支配,同時卻又有一定的思考能力。
下一秒,空中甩動飛舞的觸須上,蔓延起層層冰白的寒霜。
漆黑霧海中散出一股刺骨寒意,白色寒氣如潮湧動。
黑霧好似化作一片雪潮,觸須仿佛變成無數遊走的冰蛇,從高空中向著狐妖重重砸落,將冰凍的地麵抽出一道道鴻溝,溝壑中又升起高高的冰刃。
以冰對冰。
七尾狐的身影穿梭在霰雪冰霧之中。
無數冰晶在他身畔炸裂開來,鋒利的碎片割破了他的臉頰,甚至是手腳和身軀。
他雖是冰屬靈力,這卻不意味著他能免疫冰雪的傷害。
狐妖的臉上泛起白霜。
他自身的靈力和魔族的靈力衝撞比拚,骨骼關節都被凍得僵硬起來,行動開始變得遲緩。
不過半柱香的時間,這魔族已經學會了銀笙的戰鬥方式——而且並非一模一樣的模仿,還是針對他們之間的戰況。
蘇旭不太確定自己是否應該去幫他。
“——要不我來?”
她揚起聲音問道。
這空間裡充斥著暴風狂雪、冰晶粉碎的爆音,四周一片混亂。
然而,銀笙還是清晰地聽到了。
“——君上請吧。”
七尾狐悅耳的嗓音在風雪中響起,聽上去依舊悠然自得,仿佛他不會隨時被凍成冰狐狸一樣。
“否則我可能要死了。”
咦?
蘇旭這麼問一句,也是以示尊重,畢竟她以為情況尚未過分嚴重。
得到這樣的答案,她就沒什麼顧忌了。
半妖的身影衝天而起。
她周身燃起烈焰,熾熱火流轟然散開,滾滾熱浪隨之席卷了冰原。
她像是流星般穿過白茫茫的雪霧,所過之處萬物都在蒸騰、消融——
冰霜絕望碎裂。
黑霧剝落而出原形畢露。
觸須癲狂地搖擺著,前仆後繼地試圖靠近她,又被燒成灰燼,在消散時發出一聲聲毛骨悚然的尖叫。
朦朧中,蘇旭想起那些手卷上記載的、不知是真是假的傳言。
霧魔吞噬靈肉,獲取人的記憶和思想情感,部分殘缺的魂魄會遺留下來。
每一個強大的霧魔都蘊藏著無數殘魂,故此他們的身軀被損毀之時,你會聽到那些亡魂慘叫嘶鳴。
蘇旭和魔族僅餘十數丈之遙。
後者也不再向銀笙發動攻勢,於是他退到一邊停下來休息了。
“……”
蘇旭聽到了什麼人的聲音。
女子直勾勾地望了過來,一雙幽邃眼眸泛著異彩。
在怒濤般翻卷的霧海之中,那半邊雪白**極為刺眼,更令人矚目的是那一道道扭曲的黑紋,蜿蜒過妙曼**,似乎還隱隱淌動,宛如汙濁水流。
“…………”
黑霧中的女人低聲說著什麼。
蘇旭能聽清每一個字的發音,然而連在一起,愣是不知道對方想要表達的意思。
“彆裝了。”
她沒好氣地道:“無論你是韓芸娘,還是吞了韓芸娘的人——看看你這樣子,不知道吃過多少人和妖了,竟還裝著不會講人話的樣子,你以為這會顯得你很厲害麼?”
這話若是由彆人來講,可能有些底氣不足。
然而,她剛剛焚毀了對方的大半身軀,那些消散的黑霧甚至不曾再重新顯現。
霧魔臉上的神情似乎有一瞬間的扭曲,眼神也輕微地變了一下。
顯然是聽懂了。
“我是她,也不是她。”
霧魔低吟般說道,“我知道她的一切,她是毫無存在意義的失敗者——”
她說話了!
蘇旭:“她失敗了?她是闇魔教徒,做夢都想成為魔族,如今不是成功了?”
霧魔發出一聲尖銳的嗤笑,“不,君上說錯了,哈哈哈,你以為她憑什麼——她被給予厚望,卻辜負萬眾期待,沒能使聖神脫困。”
這魔族竟然還知道用敬稱。
“聖神?”
蘇旭下意識道:“你也曾是教徒?——不對,你就是韓芸娘本人?”
霧魔有些諷刺地抬眼看她,“你是否認為,韓芸娘要麼被我吃掉,要麼就是我?”
蘇旭苦惱地抱起手,身後流金雙翼翩然扇動,“其實我知道霧魔吞噬彆人,自己也會被影響,甚至主宰意誌都會發生轉變——譬如我有個朋友,他和霧魔同歸於儘,等到醒來時,他們就變成了一個人。”
魔族並沒有說話,隻是好整以暇地望著她。
蘇旭繼續道:“我想如今的你已不再是‘個體’,你有無數人的記憶,可能也弄不清自己是誰,但我的意思是,最初的你,究竟是韓芸娘,還是彆的什麼人?”
霧魔微微愣了一下,看她的目光已變得有些詭異,“你對我很好奇?你為何不詢問韓芸娘究竟身負什麼任務?”
蘇旭心中暗驚。
不遠處的兩個妖族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目中的些許訝色。
蘇旭偏頭想了想,“不錯,但這一刻我更想問清楚你是誰。”
“——我竟感覺你說的是真話。”
霧魔頗有些意外地道,臉上諷刺的神情倒是褪去了,變得有些莫名。
“我最初隻是個凡人,成為魔族也有許多年了,某一日感知到她的召喚,她要我吞噬她,否則她就會被玄火教的人抓走,我雖不在乎那些,但也不介意了卻她的心願。”
這竟是一個正經的由人變成的魔族,而且出乎意料的理智,甚至比他們想象得聰明許多。
不過,蘇旭還是感覺到,霧魔在講述這段過程時,話中已褪去了對韓芸娘的譴責之意,仿佛隻是一個全然無關的旁觀者。
前麵她提起韓夫人時,話語中充滿諷刺和失望。
那興許是韓芸娘本人的意誌在作祟。
蘇旭眨了眨眼睛,“你隻是個凡人?你不是修士?”
霧魔再次用那種詭異的目光打量她,“你明明想知道我如何變成魔族,卻總在問這些不著邊際的問題——而我又感知到你是真心想知道,真是奇怪。”
“我的每個問題確實都發自內心,你可能不信,我就是個好奇心重的人,事實上烏鴉們都是如此。”
蘇旭很誠懇地道:“如果你願意講故事,我可以一直聽下去——閣下如何稱呼?”
對方深深看她一眼,周身翻騰的霧氣倏然彌漫開來。
很快,漆黑的波紋漾開,糾結纏繞四肢的霧絲慢慢消散。
黑發女子悠然走出霧海,姣好**不著寸縷,肌膚光潔如玉,又蔓延著隱隱流動的黑紋。
她抬手漫不經心地梳理著長發,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望了過來。
“我不習慣穿衣服了,你若不喜歡隻管忍著吧,哼,反正我當凡人時,也曾被我那夫君囚禁起來,並不許我再有衣物蔽體,哈,和一坨會行走的肉塊無異。”
蘇旭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一邊思索一邊道:“羞恥之心並非本能——算是後天教養才有的東西吧,更遑論那囚禁你的禽獸,將你如此對待,本就想要你難受然後去求他,你更不能全了他的心願,你越坦然麵對,越是能打他的臉。”
話音未落,黑影一閃,魔族已出現在她旁邊。
霧魔用那雙漆黑幽暗的眸子緊緊盯著她,聲音輕得像是一陣微風,“你說他是禽獸,你知道他是誰麼?”
“一個人令你做你不喜歡的事,且並非是為了讓你受益,如果是一些小事,那他是個混蛋,如果是小事之外的事,那他就是禽獸。”
蘇旭淡淡道:“與他的身份和動機全然無關。”
霧魔神情微動,“我——我本姓顏,小字風荷。”,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