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85章(1 / 2)

封印古魔並非長久之計。

尋常的修士妖族們, 也許隻將這些當做遙遠的傳說。

然而,妖王們半數以上都曾直麵古魔之力,剩下年歲較輕的那些, 即使沒有親身體會,修為到了他們這種程度, 自身與大荒緊密相連,也能遙感到裡界的動向。

他們當中最年輕的幾位,成為妖王亦有數百載時光, 這些日子裡一直能斷斷續續感受到, 在那裡界深處傳來的,令他們靈魂深處產生恐懼的氣息。

那種力量甚至曾侵入他們的夢境。

他們自然不會與人分享——手下們無法理解,也幫不上忙,妖王們之間要麼劍拔弩張針鋒相對,要麼也是疏離冷淡老死不相往來。

當然, 有幾位算是例外。

譬如司南王朱雀和斷海王鯤鵬, 他們是離火王的血脈,這件事大多數人都不甚清楚。

儘管正主們並沒有刻意將之隱藏, 但也沒人敢去詢問他們的出身, 故此依然是個秘密。

蘇旭能感覺到, 自己血緣上的大哥和四哥,對離火王的態度算不上疏遠也並不親密,但彼此間亦有些不需言明的信任,就像他們兩個之間。

就像她與他們之間。

“這倒是與你早年的想法不謀而合。”

一身朱紅羽衣的妖王輕輕側過頭, 注視著旁邊的離火王。

他眼中閃過一抹愁緒, “隻是那時我們試過——”

“如今不同了。”

一旁水色眼眸的妖王低低地歎了一句, “當時隻有我們兄弟姐妹幾個, 此時若是得各位王上相助, 靈力必然足夠開啟那陣法。”

其他人聽得稀裡糊塗,然而他們都是見識廣博之人,隻言片語就能隱隱猜到真相。

不過此事含糊不得,若是大家真要同心協力做事,更不能有誰藏著掖著,一時正待發問,外麵又落下一道靈壓。

蘇旭一抬頭看到了藍裙華服的女子,她正笑眯眯地看向自己。

“小九,有個萬仙宗的人想見你。”

莪山君這麼說著,迎著滿殿妖王的視線,也依舊悠然自得的樣子。

“說是有些關於蘇雲遙的事——你們並不知道。”

蘇旭愣了一下,她忍不住看向離火王。

妖王們的視線都在她們兩個之間跳躍,即使他們大多沒聽過那個名字,然而蘇旭有個人族父親於他們而言卻並非秘密。

離火王神情不變,看上去依然冷靜自持,甚至那幾分從容的溫柔婉約都不曾褪去。

她微微偏過頭,沉墜的釵頭鳳口赤珠紅豔,翼翅上垂落的金絲流蘇掃過眉梢,一雙耀眼的赤金色眸子不起波瀾。

蘇旭與她對視一眼,剛想開口喊王上,忽然想起此處遍地都是妖王。

心中滑稽又有些好笑。

“母親要與我同去麼?”

紅裙少女微笑道,目光在人群中掃過,“大哥和四哥不妨給諸位王上講講你們的經曆。”

她說得太過輕描淡寫,仿佛數十年來,他們當真親密無間地生活在一起,而自己也從未孤苦伶仃地跪在墳前哭泣,在深夜詛咒著將自己拋棄之人。

事實上,她確實已經不再糾結於那些過往怨恨。

他們是妖族,沒人能要求他們像人族一樣行事,她有最最慈愛溫柔的父親,讓她擁有了人生中最美好的十年記憶,已經足夠了。

兩位妖王麵不改色地頷首同意,仿佛他們也早就與這有著一半人血的幺妹相識已久。

事實上妖族之間,在氏族之外,其他人很少用血緣互相稱呼,就像蘇旭從未聽過其他人喚她作母親——但那又怎麼樣呢?

她犯不著對這事蠍蠍螫螫。

眼下有太多麻煩要解決,這絕不應該是她要耗費精力去思考之事。

離火王似乎從未拒絕過她,聽到這樣一句話,眼中也並無訝色,從善如流地伸出手。

蘇旭握住她的手。

兩人能夠輕易洞金裂石的指爪,在此時輕輕相觸,靈力交彙頓時天旋地轉。

不過是刹那之間,她們已經不再置身於萬翼天宮。

……

地麵上,妄城的重重華樓宮闕之中。

青銅白鷺香爐裡霧絲靉靆,嫋嫋升騰氤氳,雕梁畫棟的暖室裡飄著花果香氣。

沈暮雨一身疲憊地坐在案邊,放下了酒杯,體內幾乎消耗殆儘的靈力,開始緩慢地一絲絲恢複。

上首的案幾後麵,一身華衣錦袍的青年懶洋洋地坐著,衣擺織羽鮮豔,色澤斑斕瑰麗,映著陽光射出繚亂幻彩。

他一手拄在桌麵上,斜撐在臉側,“沈仙君莫要著急,今天可是大日子,你也並非什麼大人物,她們也很難趕著來見你。”

“君上說笑了。”

沈暮雨輕輕歎了口氣,“貴地熱鬨非凡,此等景象我還是頭一回見到,想必妖族中也有些大事要發生,君上能容我在此等候,並遣人幫我傳話,我已是感激不儘。”

狂山君懶懶地擺了擺手,“仙君這些好話,還是留給正主吧。”

話音未落,門外就傳來接二連三的行禮聲音,鳥妖們垂首斂翼拜伏在地,遠遠隻見到他們外衣的流彩織錦,在陽光下映出一片光輝。

迫人的靈壓瞬時逼近,窒息感宛如一隻巨手扼上咽喉。

朦朧中,兩道人影浮現在耀眼的光海裡。

沈暮雨期盼這一幕已有許久,她甚至打過無數腹稿,假想過自己該如何應對這場景。

她很有自知之明,她知道哪怕自己想說的句句是真話,在這種時候恐怕亦會卡殼。

果不其然,這一瞬間,千言萬語都堵在了嗓子裡。

年輕的修士怔怔地睜大眼睛。

鳥中妖神們優雅走近,烏發沉垂如雲,眼眸燦亮似融金烈焰。

這如出一轍的稀世美貌,仿佛鏡中倒影,水中花月,又好似灼傷人眼的火炎日芒。

那一刻,沈暮雨甚至產生了一種怪異的想法,就是兩人合該在王座上等待跪拜,而不是屈尊降貴來見自己。

——當然,也是她自身因為靈力耗空,而且身份限製,不能進入萬翼天宮。

兩人走進來,其中一人微笑看向她,“沈仙君。”

蘇旭已經有過些許經驗,她知道離火王這人和傳言有很多不同。

譬如說後者不是很喜歡出風頭,而且在人前不愛說話,頗有幾分偏好冷眼旁觀看好戲的意思。

而且此時對方也沒擺出想要開口的姿態,她就自然而然當了問話的人。

“我不喜歡彆人用先父開玩笑。”

蘇旭聲音溫和地說道。

她遲了一下,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嗓音口吻,竟與一旁的妖王有七八分相似。

離火王也許早有所察覺,但也並不言語,唯有狂山君投來一個微微訝然的眼神,接著又恢複成慵懶散漫的樣子。

他站起身來,顯見不打算停留、參與母親和妹妹的家事。

畢竟那與他毫無關係。

孔雀妖步履優雅地走出暖室,衣擺上綻裂的花彩拖曳過地麵,他的身影在長廊上漸行漸遠,外麵此起彼伏的行禮聲中,依稀聽見談話聲。

“——閣主對此處可還滿意?”

狂山君悠悠說道,尾音百轉千回。

“能遊覽君上仙府,實乃三生有幸。”

另一道悅耳溫和的男聲響起,細聽甚至又讓人生出幾分頭暈目眩之意。

沈暮雨尚未意識到那是誰。

忽然,她聽到對麵的紅裙少女看似漫不經心地道:“那是夜雪閣閣主,如今算是我的人了,他能看到你的記憶——但是仙君千裡迢迢來見我們,若無意外,總要以禮相待。”

若無意外。

沈暮雨很清楚這話中令人毛骨悚然的含義,她強行壓下想要逃跑的本能,尋常人見到野獸想要不管不顧丟下一切而逃命的本能,忍住畏懼微微搖頭。

她不怎麼害怕被人搜尋記憶,因為她並不打算說謊,但她恐懼著來自妖族的虐待,因為那可能是窮儘她想象也無法預料的可怖情景。

沈暮雨沉吟一聲,劃破掌心用指尖沾血,畫出一個詭秘的符文。

“我接下來的話,若有半句虛言,必將經脈逆流而死。”

手上的血色符文綻放出道道金光。

兩個妖族依然凝視著她,兩雙相似駭人的金色眼眸,似乎都在等待下文。

這樣的血咒無法騙人,就算能騙過和她年紀相差不多、曾經身為同門的蘇旭,也絕無可能瞞過另一位的眼睛,沈暮雨也不敢作假。

她清了清嗓子,顫聲講道:“我十六歲那年,父母要將我賣掉,換錢給他們的兒子娶親,我從家裡跑出來,逃了半月,去到了轅靈山——”

這些事看上去似乎和蘇雲遙沒有半點關係。

然而兩個聽眾都不著急,因為她們都能意識到,沈暮雨要從自家來曆說起,是要表明她自身的清白。

“幾番苦苦哀求,守門的弟子終於答應讓我測天賦,我就測出了水係天靈根,這消息傳入六峰,玉女峰首座林嶠恰好從外歸來,他說我是至陰之體,若是當上他的徒弟,繼承首座有望。”

沈暮雨苦笑一聲,“我那時根本不懂這麼多,我隻怕他們將我趕出去,或者一時收下我,日後又看我不順眼將我趕走,我隻大致明白他的話,但亦覺得他應當不會這麼做,因為我體質特殊,縱然蠢笨犯下錯,應當也會被容忍。”

蘇旭一言不發地聽著。

為何不讓銀笙直接來搜這人的記憶——原因很簡單,因為那樣可能會略過一些細節。

銀笙也許可以“看”到那些畫麵,但他很可能會漏掉一些模糊破碎的思緒,他曾直言,自己的能力也更適合在不驚動對方的前提下行事,否則效果亦會受阻。

她對沈暮雨當然有印象,一來她們年紀相似,二來都是首座的愛徒,很容易被相提並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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