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天和滿身灰塵, 被關越按住,關越朝天嶽說:“看好你弟!”
“關你屁事。”天嶽嘲弄道。
天嶽正在打電子遊戲,招招手示意小弟過來,天和卻不過去, 始終張望, 等候關越拿他的玩具。不片刻, 關越將發報機取下來,放在餐桌上,天和便快步跑了過去,聞天衡說:“天和, 你想拆開它看看嗎?我給你找份工具。”
關越責備地看著天和,天和卻笑了起來,比了個“噓”的動作,示意不要告訴大人們。關越隻得作罷。
聞天衡把工具箱放在餐桌上,天和便改變了主意, 開始拆那台發報機,奈何很多地方都鏽住了, 隻得讓關越幫忙擰螺絲。中午方姨送來便當, 餐桌上攤滿了發報機的零件, 聞元愷與關正平到書房裡去聊工作, 天衡出去辦事,天嶽繼續打他的電子遊戲。
關越打開便當盒, 小天和的目光則片刻不離他的發報機。
“天嶽, ”聞元愷從書房裡探出頭來, 說,“喂你弟弟吃飯!”
“哦!”天嶽沉迷遊戲不可自拔,午飯放在一旁,自己都顧不上吃。
關正平說:“一拖三,夠累的。”
聞元愷笑道:“全靠天衡看著倆小的。”
關越見天和沒人管,便代替了天嶽,坐到天和身邊,開始喂他吃飯。
小天和也沒注意關越在喂他——在家裡偶爾方姨會喂他,大部分時候自己吃,反正有吃的就行,不管誰在投喂。片刻後天和又張口,指指橙汁,意思是渴了,關越便把杯子拿過來,插上吸管讓他喝了口。
午飯後,關越攤開習題冊,守在餐桌上,隨時提防著天和笨拙的動作劃到手。
“小學的課程已經全學完了。”關正平與聞元愷從書房裡出來,說,“國內這個年齡,還不能送去念初中,英語已經是高中水平……”
“伊頓公學,”聞元愷抬頭,朝餐廳方向道,“關越,去嗎?離開家,往倫敦留學。”
關越沒說話,邊做習題,邊不時注意小天和動向。
關正平說:“我大哥還說他儘學些沒用的,讀哲學曆史,不如念點商科基礎入門,不讓他踢足球,平時也沒幾個朋友……他爺爺的想法是,喜歡就好,也不勉強。”
聞元愷:“我找天和小姨給他寫封推薦信,入學考試能通過就沒問題。”
關正平想想,說:“再過幾年吧,好歹到十歲以後,不然這麼出去,也沒人照顧。”
聞元愷說:“倫敦有的是咱們的同學,再不行你跟著陪讀去。”
關正平沒有小孩,對這唯一的侄兒非常疼愛,希望教給他一點突破傳統的東西,讓他拓展眼界,多見見世麵,然而想到要把一個八歲的孩子送到遠隔萬裡的倫敦去求學,又實在不忍心。
最後,聞元愷說:“我找幾個同學,先和關越聊聊,也好先做判斷。”
當天晚上,聞家簡直熱鬨非凡,天嶽在給班上的女朋友打電話,天衡與助教爭論學術問題,關越一邊在和爺爺奶奶視頻,一邊聽天和彈鋼琴。
聞元愷心想,家裡怎麼有這麼多小孩?
方姨說:“十點了,都洗澡去,誰先洗?”
天嶽:“我幫天和洗吧。”
天和:“我不!我自己會洗澡!”
天衡百忙中抽空,朝天和說:“你每回洗澡就顧著玩水了,不行,今天有客人。”
天和朝關越說:“那你等我一會兒,我給你彈貝多芬聽。”
聞元愷說:“關越晚上……”
關越說:“我不和天嶽睡,他晚上要和女朋友談情說愛。”
天衡哭笑不得道:“怎麼現在的小孩什麼都懂,你和我睡?”
關越:“大哥睡覺踢人。”
聞元愷說:“那你和天和睡,順便給他讀一段書。”
關越點點頭,去另一個浴室裡洗澡,聞元愷實在是被三個孩子,外加天衡的引力場問題吵得頭昏腦漲,方姨卻笑道:“等搬新家去了,想吵也吵不到你。”
聞元愷搖搖頭,笑著說:“像在演電視劇‘成長的煩惱’。”
天和洗過澡後已經忘了鋼琴的事,吹過頭發,穿著睡衣爬上床去,整理被子,蓋在自己與關越身上。關越掛掉與爺爺的電話,看了眼天和。
天和就像一件精致的琺琅瓷器,關越連碰都不敢亂碰他,生怕不小心就磕碰著了。
“我給你讀一段吧。”關越說。
天和:“好。”於是鑽過去,努力地擠進關越懷裡,就像每天晚上讓父親抱著他,讀書給他聽的時候,關越小小少年的手臂與胸膛不像父親,卻有種彆樣溫柔的小情致。
天和抱著關越的腰,側頭靠在他的胸膛上,聽他的心跳,像每天睡覺前趴在父親胸膛前一樣,等了足足一分鐘。
天和:“?”
關越:“……”
全英文版《羅摩衍那》,關越滿頭黑線。
天和:“書簽,第三章。”
關越感覺要死了,合上書,說:“我給你講《列子湯問》吧。”
天和茫然道:“那是什麼?”
關越把書放回床頭櫃,摸了摸俯在胸膛前的小天和的頭,低聲說:“周穆王西巡狩,越昆侖,不至弇山。反還,未及中……”
天和:“???”
天和的古文學得很一般,關越便給他一個個解釋,那是列子湯問裡有關《偃師造人》的故事,“人之巧乃可與造化者同功乎?”天和頓時聽得入了神,於是將他的摩訶婆羅多與羅摩衍那拋在了腦後。
“哈哈哈哈!”天和說到這裡,小時候的細節漸漸清晰起來,說,“普羅,我忽然想到一件事,關越為什麼沒有給我念羅摩衍那?因為他看不懂!”
天和一本正經地說:“因為那本書上,譯者為了保持神話風格,留下了許多古義詞,這家夥一定是因為看不懂,才改成給我講故事……普羅?”
普羅答道:“我在聽。”
“那天開始,他在家裡住了將近一個月,後來再來的時候,就住新家了。關越的故事其實很有趣,隻是我都忘了,現在想來,他居然讀過這麼多的書……怎麼了?”
樓梯間亮起了光,那光是從一樓客廳裡照上來的,就像有人突然打開了客廳投影,天和下樓去,看見了客廳裡開始播放起一段舊影片。
天和:“是你打開了投影?”
普羅:“是的,這是關越小時候的記憶。”
客廳角落裡,雪白的牆壁上,雪花點退去,現出過往稍有褪色的景象,那是小時候的關越,手表上自帶的隱藏攝像機所錄。嘈雜的聲音經過了少許過濾,現出舊家裡,天和房中溫暖的燈光。
手表被摘下後放在床頭櫃上,朝向全身入鏡、蓋著被子的兩人,十歲的關越靠在床頭躺著,小天和抱著他的腰,枕在他的胸膛前,伸手玩他睡衣上的第二顆扣子。
“……夫,班輸之雲梯,墨翟之飛鳶,自謂能之極也……意思就是,哪怕魯班的雲梯,也比不上……”
天和怔怔地看著小時候的自己與關越,那一年他們居然這麼小、這麼陌生,自己小小的後腦勺朝著攝像頭,關越的眉眼間已依稀有了長大後英俊的輪廓,他一邊講故事,一邊輕輕地摸天和的頭,小天和閉上雙眼,睡著了,關越便低頭,在他的額頭上親了下,抬手關燈,蓋好被子,抱著小天和睡了。
畫麵緩慢變化,幾秒後切到另一段視頻上,視角在關越的右手手腕上,關越從小就是個左撇子,習慣將表戴在右手,攝像頭拍不到他,隻拍到了新家餐桌對麵,埋頭認真組裝發報機的天和。
那個時候,關越應該正在寫習題,右手擱在桌上,拍下了天和做手工的全過程。
“我為什麼會和那個發報機過不去?”天和想起小時候的自己,也相當不能理解。
連著一個月裡,每一天,天和都在擺弄他的發報機,關越便隨時看著天和,中午有時還順便喂他吃吃飯,晚上一起睡覺。有一次天嶽晚上約會去了,天衡沒回家,方姨出去接了個電話,讓天和先自己洗,天和光溜溜的坐在浴盆裡,水已經冷了,便大聲地喊了幾下。
關越聽到聲音,進來了,摘下他的銀色電子表,擱在一旁架子上,四歲的天和似乎有點難為情,關越便在小凳子上坐下,給坐在浴盆裡的天和洗頭。
八歲的關越坐在浴室裡,給四歲的天和洗頭,天和看到這段頓時滿臉通紅,說:“真是太尷尬了。”
普羅:“我想關越覺得這很美好。”
關越的嘴角微微翹了起來,天和鬱悶地說:“他隻是在嘲笑我,頭發貼在腦袋上顯得太滑稽了。”
普羅:“大部分動物的幼崽都是這樣的。”
畫麵又變了,上麵依舊是天和在組裝他的發報機,足足一個月時間,他們每天都在重複著一樣的事,天和看著看著,斜靠在沙發上睡著了。
回憶還在播放著。
畫麵上,小天和成功地做出了兩個摩斯密碼掌機,自己拿著一個,關越拿著另一個。天和站在三樓,關越站在花園裡,天地間下著雪,關越眉毛、頭發上全是雪,在寒風裡敲發報機。
“嘟嘟嘟——”
“成功了!”天和在三樓高興地喊。
關越笑了起來,天和又在三樓一直按,關越手上的發報機聲音,長長短短地響個不停。
天已大亮,門鈴響。
投影中的時間到了一個月後,關越回太原,與天和分開的那天。
攝像機的視角始終被固定在關越的手腕上,這個時候,它朝向眼睛發紅的關越。關越單膝跪地,挎著個小包,把其中一個發報機收進包裡,再伸出手去,翻過手腕,攝像頭朝著自己,稍稍搖晃。
鏡頭水平位置不高,錄下來的,隻有關越的表情與眼神,以及背後機場的安檢通道。
這個畫麵很令人費解,但如果天和醒著,就會想起多年前那一天——那是分彆時,關越抬起手,在給小天和擦眼淚。
投影忽然關了,大門外,方姨的聲音傳來:“今天來得這麼早?”
關越走進客廳,天和一身睡衣,正在客廳睡熟著,兩腿在沙發上,上半身倒攤在沙發下地毯上,腦袋歪著。
“小天?”方姨過去輕輕地叫天和,“起床了,小關來找你了。”
天和驀然驚醒,迷迷糊糊一瞥關越,馬上滿臉通紅地起身,收起投影,抱起毯子,快步回房。
“佟凱說,Andy接下來要找你麻煩。”
早飯時,天和看了眼手機,給關越念出了佟凱發來的消息:“在鉑金包的力量下,青鬆員工紛紛跳槽,遞交辭呈,人少了一半,Andy對法棍表示了瘋狂的憤怒,並掀翻了公司的飲水機。飲水機好好的站在那裡,飲水機有什麼錯?飲水機已經很累了想休息一下,可沒有人關心飲水機在想什麼,他們隻關心自己……”
關越拿著一塊切片的烤法棍,正在上麵塗黃油,聞言放下麵包,看著天和。
天和嘖嘖稱讚,說:“接下來,他還喪心病狂地取消了新西蘭團建,哇,要造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