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茶才知道冷, 她抬頭看著天,總覺得自己要涼。
長裙在水中擺開,如海藻般散開,美的有些妖異,她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綠茶也的確能感覺到生命在一點點流逝, 一達到某個臨界點,她就能進擊去天國。
這真是個悲傷的故事。
她冷, 很冷,海水像是要滲透到她的骨髓之中,每一寸肌膚到在顫栗, 她半垂著腦袋,胸腔不再有一絲起伏。
綠茶其實是怕水的,怕的要命,因為差點丟過命。
隻是她告訴自己不要怕, 所以她一直表現自如, 像一個正常人一樣。
寧輕初坐到一邊,頭發濕淋淋的披在腦後,沙灘濕冷, 她腳底是堅硬的珊瑚群, 她一路跑過來, 鞋子早就不知丟到了什麼地方, 她腳底磨破了幾個口子, 正慢慢往外散著絲絲縷縷的鮮血,她的笑容依然詭異。
她知道孟綠茶怕水。
她一直等著這個時候,就這麼無聲無息的死去就好了,她死了,自己才可以好好的活著。
綠茶離岸邊隻有兩三米,海水已經漲到了她的腰間,她卻一步都動不了,渾身僵硬,仿佛木偶人被取下的發條,隻留下木愣愣的四肢。
綠茶也不掙紮了,她就盯著寧輕初:“我死了,你也好過不了……你以為,我死了你就能得到我有的了?真是做夢……”,她嗤笑道,“快醒醒罷。”
寧輕初不生氣,前所未有的心平氣和:“我隻是想看著你死。”,其他的,她不在乎了。
她還能在乎什麼……反正她本來什麼都沒有了。
綠茶還是動彈不了,她還有點難過,她是不想死在這個地方的,她還想跟寧何卓恩恩愛愛白頭到老的:“那你終於可以如願了。”
綠茶思維有些發散,恍惚之間還能看到兩道白光,她又掙紮著回來了,無非是求生欲太強。
就算是知道,她也很難克服啊。
寧輕初想讓孟綠茶死,已經陷入了偏執,她所有等待都是為了這一天,她興奮的幾乎要發瘋,她也知道自己已經不正常了,但是她早就不在意了,瘋了才好,她重生到底有什麼意義!
寧何卓於她,不是身份和地位上的重壓,是精神上的,她隻要起了一點反抗的意思,就會渾身發抖,深入靈魂的恐懼,她還是無法忘記那種感覺。
渾身的細胞都叫囂著臣服。
同時她心裡也起了無法描述的快感。
孟綠茶死了,寧何卓……他會生不如死吧。
寧輕初這樣想著,甚至有了心情跟綠茶聊天,在她眼裡,綠茶已經是個死人了:“你知道麼?我是重生的。”
這件事憋在她心裡已經太久了,上輩子的記憶……滿是絕望。
她無法忘記自己的親人愛人都站到她身邊,用唾棄,仿佛看著垃圾一樣的視線看著她,她無法忍受。
綠茶奄奄一息,渾身發冷,感覺自己隨時都能上天,但是她還是無法邁出一步。
綠茶感覺到了一絲蒼涼,自己就是太重情重義,好吧,她又自戀了。
想當年,她也是個好好學習天天向上,致力於建設美好家園的好孩子。
真是滄桑。
寧輕初也沒想綠茶回答,但是她看綠茶甚至還有些閒適的表情,忽然想說一些有意思的東西:“你知道寧何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子嗎?”,她勾了勾唇,飽含惡意。
一開始的內疚和抱歉,早就被時間消磨了個乾淨,還在歲月的衝擊下,漸漸毀滅,扭曲成憤恨。
寧輕初早就不奢望什麼了,她也知道自己爛透了,爛到骨子裡了,她費力的站了起來,搖搖晃晃,也不等綠茶回答,自顧自的說沒起來:“寧何卓他是我哥哥……”
寧輕初目光放長,放遠,仿佛回到沒遙遠的曾經……
“我還小,是真的小。”她那個時候不過四五歲,父母都忙著工作,家裡就隻有他們三個人,“空蕩蕩的房子裡除了我們就是仆人,他們會恭敬的叫我大小姐,可是連一個敢抱我的人都沒有……”
綠茶對寧何卓還是挺上心的,她看著寧輕初,發現寧輕初好像已經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
“我那個時候就想,他是我哥哥,會不會帶我出去玩……”寧輕初臉上少見浮現兩絲孩子氣,她皺起眉,漂亮的臉蛋,看起來有些懊惱的樣子,這表情不過持續兩秒,又恢複到了扭曲,“我是想多了,他都沒跟我說過話,他甚至不能說話……他是個徹徹底底的冷血的怪物,你不知道他到底多變態!”
寧輕初神色癲狂,手指成勾,弓著背,仿佛喘不過氣一般,想要抽搐過去:“他殺人了。”,她捂住臉,淚水卻從指縫中滲出來,她的話帶著點陰森,“殺了很多人……”
一道驚雷,照亮了她的臉,黑色的發絲凝結成縷黏到了她的臉上,顯得分外可怖。
綠茶不小心喝了口海水,差點沒被嗆死,她拚命的咳了兩聲,捂著胸腔,海水在四周擠壓著她,要壓榨出她肺裡的最後一絲空氣,慌忙之中,她竟然能動了。
綠茶感覺到了驚訝,還準備上岸,隻是還沒抬腳,就感覺無形之中有一隻大手握住她的心臟,而且還想捏爆她的心臟,她實在感覺心窒,於是又慢慢放下了腳。
也感覺有些抱歉,她大概回不去了。
“我知道是我的錯,我一意孤行的想出去玩還拉上了我的弟弟,但是我真的沒想到會被綁架……”寧輕初哭的很慘,但是沒讓人感覺到一絲悲傷,好像隻是在發泄,“是寧何卓自己願意交換的……跟我沒關係……跟我沒關係……”
這其實是一段痛苦的回憶,硬生生的掀開,也打開了她的夢魘。
“父母不願意來……你知道麼……”寧輕初瞬間平靜了下來,“我們是一家人……都冷血的可怕,寧何卓也不是想來的,你知不知道,他小時候就不會哭也不會笑,像個傻子一樣……”
綠茶琢磨著寧何卓是懶的搭理他們,可還是有點心疼,心臟酸酸澀澀,又有些發漲:“你才是傻子。”
寧輕初沒理綠茶,依舊自顧自的說:“如果不是請了心理醫生來給他做心理測試,他真的要被送走了,寧家不需要一個智障,寧家不可能為京城的人提供笑柄,他們需要正常的繼承者……所以這件事他們瞞的很死,沒有任何人知道,即使是寧家的死對頭,也就是綁匪,他被逼的走上了絕境,也不想在翻盤了,隻要我們寧家死。”
“你大概不知道罷,這是我最聰明的一次了,誰都不會想到五歲的小孩會說謊,我隻是不想死……”寧輕初神色平靜,“我們請了最權威的心理師,測試結果是,寧何卓是罕見的天才,寧家當然不會忘記宣傳這件事,圈子裡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情……”
“我就跟綁匪說,爸爸媽媽老是不讓哥哥出來,都是請了家庭教師在家裡教的,寧家的未來是要靠哥哥的……”寧輕初還記得當初寧清霄看向她懵懵懂懂又懷疑的眼神,同時還帶著些恐懼,寧清霄大概就是那個時候就跟她不親了,他知道自己的雙胞胎姐姐是怎麼圖謀的想活下來的,“要是寧何卓那個時候肯說話,就算是隻有一句,不表現的像個傻子,爸爸媽媽也肯定不願意拿他來交換我們倆的,可惜……寧何卓從出生一直長大八九歲大一個字都沒說過,除了會吃飯和睡覺簡直和傻子一模一樣,理所當然,綁匪提出了交換的條件,他的計劃是想殺死所有的寧家人……但是寧家也不是吃素的……”
“綁匪最後隻帶走了寧何卓……”寧輕初忽然顫抖了起來,“家裡麵找了三天才找到他,本來以為隻能找到屍體……打開那個房間的時候,牆上地上全是黑的血液,殘破的屍體偏低,那些人死不瞑目,瞪著眼,伸著手,往大門的方向爬……唯一站著的就隻有寧何卓,他身上全是迸濺上的血,隻有臉上還算乾淨,眼珠漆黑……”
“你知道他第一句話是什麼麼?”寧輕初像一個局外人,敘述著彆人的事,“我還不想死——我等的人還沒來。”
她的聲音很輕,然而吐字清晰,綠茶聽的很清楚,她就忽然怔住了。
我還不想死——我等的人還沒來。
綠茶想,他那個時候會不會很難受。
她的確是一個沒心沒肺的人,但是如果肝腸寸斷的話,那該怎麼辦。
她其實還記得很多事,就是記得太多了,才會這麼感覺痛。
她和他認識。
在她原來的世界就認識。
她可以被稱為一個小可憐吧,爹不親,娘不愛,她被滾皮球一樣,兩邊來回踢,她其實是不太在意的,隻要有錢,她自己也能玩的很happy。
就是她不知道怎麼的就被踢到他那了。
她一開始不喜歡他,但是他有錢,也會給她很多錢,她就願意和他一起玩了。
沒辦法,她也要糊口啊,兩個不靠譜的爹娘,沒一個給她生活費的,她不想流落街頭睡報紙,她想當大明星。
彆笑話她,她還是有個單純而稚嫩的時候,當然也不是為了什麼夢想,隻是因為聽說,當明星能掙錢而已。
一開始他們也不熟,後來就慢慢熟了,他像個傻子一樣,她也挺矯情,兩個人就這麼湊合在一起了。
他什麼都會給她,什麼都想著她,她理所當然的膨脹了。
她以前什麼都沒有,連個家都沒有,突然之間,她什麼都有了。
真的……很開心。
她也是個很貪心的人,貪婪到自己都討厭,但是那個傻子不覺得,無論她提什麼要求,他都會同意,還會屁顛顛的送上來。
就是有一天,突然變了。
她實在記得太清楚。
海邊,珊瑚群,狂風暴雨,風吹的人眼睛都睜不開。
他們有矛盾了,單方麵的,沒錯,就是她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