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都敢笑了,他們也可跟著小聲一笑。
因而有些人嘀嘀咕咕起來了。
“天幕既然說了這件事,想必陛下不會再做了吧?”
“我想也是,那五丈一的大墳應當是不會再出現了。”
“嗯……那四百匹彩絹怎麼辦呢?”
“什麼四百匹彩絹?”
“你到底有沒有認真聽天幕在講些什麼啊?宋公直言上諫,陛下賞賜他四百匹彩絹!”
“是啊,陛下要是不乾這個事情,那宋公也就沒有機會得到這彩絹了呀。”
“哈哈哈哈哈,宋公痛失四百彩絹。”
“宋公大公無私,想必應當不會在意這區區的彩絹吧……”
眾人一致看向宋璟。
隻見宋璟在聽到天幕說,陛下不會再給王仁皎建造五丈一的大墓後,整張臉的線條都柔和了許多。
連背影看起來都不是那樣可怕了。
一個性子跳脫的年輕官員對著旁邊的好友伸出大拇指,悄聲道:“陛下聽話,可把宋公融化!”
幾個年輕人又無聲笑了起來。
【關於宋璟的直言上諫,還有另一件事。在開元五年的時候,李隆基把宋璟叫了過來,和宋璟說,這次叫你來,也沒有什麼其他重要的事情,就一件事,幫我的孩子們起個邑號。你才學出眾,又出口成章,一定能想到很多好聽的邑號。起的也不用多,皇子和公主,先各來三十個吧。】
[6,起的也不用多,各來三十個吧。]
[李隆基他是真能生啊。]
[嗨嗨,又不用他遭罪。]
[隻能說是他生性風流,妃子多吧。]
[生性風流,給前麵的點了。]
李隆基的腦袋開始了新一輪的運轉。
天幕這回想說什麼?
這都過去兩年了,他隻依稀記得自己確實讓宋璟給他的孩子們起名字,留著以後備用。
天幕想在哪個點上做文章?
風流成性?
可是皇帝生孩子這不是應該的嗎,這怎麼會被拿出來指摘呢?
本能地,李隆基抬眼看了看宋璟的臉色。
哎呦,臉色不是很對勁。
難不成是真發生了什麼不大好的事情,而他卻沒有記住?
李隆基又緊張起來。
趙麗妃看到天幕說起了這件事,“哦呦”了一聲。
“這事兒我記得呢,前兩年,武婕妤不是生了個兒子嗎?給陛下高興的,成天不分晝夜往武婕妤的住處跑。”
王皇後點頭:“你這麼說我有點印象了。”
楊貴嬪插話進來:“就是那個夭折的孩子,李一?”
趙麗妃點頭:“是的呀,那孩子可憐,身子骨弱,生了場病就去了。”
劉華妃道:“那會兒武婕妤整日以淚洗麵呢。”
說到這個,氣氛忽然沉重了不少。
在座幾乎都是當過母親的人,知道孩子去世對一個母親的打擊。
儘管武婕妤並不願意同她們一處玩,但她們依舊對其痛失兒子報以同情。
楊貴嬪道:“不過現在好起來了,武婕妤又得了一個兒子,現在陛下依舊日日往她宮裡跑呢。這個新得的兒子大約也是為了彌補她之前的喪子之痛吧。”
眾人紛紛點頭。
王皇後沉默了。
她身為皇後,卻一直沒有兒子。
這幾乎成了她的心病,此前她對此耿耿於懷,近兩年這念頭隨著不再願意違背本心去爭寵而消散了不少。
但執念終究還是執念。
她是不再喜歡李隆基不假,但這和她喜歡兒子並不衝突。
閒下來的時候,她偶爾也會羨慕那些有孩子承歡膝下的妃嬪。
趙麗妃注意到了王皇後的沉默,開口安慰:“明天把我兒帶來給你玩玩兒。”
接著,又想到了自己的兒子被陛下殺掉的結局,歎了口氣,訥訥不說話了。
楊貴嬪看這都戳到了兩個人的傷心事,拍了拍二人的手道:“我的也一並帶來,一塊玩兒。”
劉華妃緊跟道:“還有我的。”
王皇後看著她們真心實意安慰自己的模樣,也笑了出來。
幾個人又就這天幕討論起來。
趙麗妃拉回剛剛的思緒:“說到那個夭折的孩子,李一,陛下那會兒寵到不行,想讓宋璟給他的兒子起一個最好聽的邑號呢。”
楊貴嬪沒有聽說過這件事:“前朝的事情,你是怎麼知道的?”
趙麗妃擺擺手:“晦氣,可彆說了,那會子陛下往我宮裡來了兩回,生病和來月事的辦法都用了,再推辭我小命要沒。偏這事被武婕妤知道,武婕妤知道我此前獲過聖寵,特意來我宮裡說的。”
“不過後來就不這樣了,她後來看出了我沒爭寵的心思,也就罷了。”趙麗妃補充道。
楊貴嬪不懂:“真的有人全心全意喜歡陛下?這麼傻。”
劉華妃猜測:“許不是喜歡陛下,喜歡的,應該是權力吧……”
武婕妤,她應當不甘於做一個普通妃嬪的。
【宋璟聽了李隆基的話,開始絞儘腦汁想名字了。李隆基看到宋璟認真的樣子,心裡也高興,補充了一句:“要想一個最好聽的哦。”他想要一個最與眾不同的,能凸顯出他對這個孩子寵愛的名字。】
[咦~鬨了半天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真是無語媽媽
給無語開門,無語到家了。]
[怎麼的,他想要一個狂拽酷炫吊炸天的?]
[我說李隆基你不要太偏心了。]
[楊貴妃沒孩子吧?他這是要給誰的孩子取名字啊?]
[回樓上,他是要給武惠妃的兒子取名字。]
此時的武婕妤確定了心中所想,天幕所說的武惠妃,就是她!
這是提前知道了她會被封賞為妃。
武婕妤不由激動起來,這寵究竟了沒有白爭,她得了妃位,她的孩子也能被更好地對待。
李隆基在上次天幕提到武惠妃的時候沒有反應過來,這回天幕又提到了武惠妃,他終於反應過來了。
武惠妃,是不是就是他的武婕妤?!
惠妃,惠妃,這個惠字好啊,跟婕妤甚是相配。
李隆基已經能確定,武惠妃就是他的武婕妤,連這個惠字起的都是那樣合他的心意。
他衣袖遮掩的手興奮交握。
暗戳戳地高興。
至於李隆基旁邊的宋璟,他看到李隆基強行掩飾眉飛色舞的模樣,又皺起了眉頭。
私欲過甚,不能對自己的孩子一視同仁,難道還不該檢討起來嗎?
還是說這事情已經過去兩年之久,陛下心裡已經淡忘?
既然淡忘,那就應該由他提起,再次勸諫,讓陛下時時刻刻記住。
他欲開口,卻又看向天幕。
罷了,天幕會說陛下。
他且看看天幕的威力,天幕若是威力不足,再由他來上陣。
【李隆基說想要最好聽的名字和最好聽的邑號是什麼意思呢?他心裡有一個最喜歡的孩子,想把這個最好聽的名字和邑號給他。讓宋璟先起三十個名字或許隻是他虛晃一槍,因為他知道,按照宋璟的性格,單獨讓他替他最喜歡的孩子取名這指定是行不通的,所以他把自己的目的藏在了三十個名字裡麵。但宋璟哪裡能看不出李隆基心裡的小九九呢?他當時就看出來了。】
[偏心真的是古代現代都有。]
[宋璟快說他啊!氣死我了。]
[雖然我知道這是皇帝很正常,但是我還是平等地討厭每一個偏心的父母。]
[代入被偏心的小孩真的會很難過。]
[古代不得皇上寵愛,母族也沒什麼勢力的皇子都過的很慘。]
[彆說古代了,就是現在不被喜歡的小孩都很慘,什麼都沒有。]
[不被喜歡的小孩容易懦弱,還會有討好型人格。]
李隆基看著彈幕的一片罵聲,開始反思。
他真的很過分嗎?
是應該平等對待每一個孩子,是這樣嗎?
天幕說了,偏心的父母容易遭人厭棄。
這便罷了,天幕還說了,不被喜歡的小孩容易養成討好型人格。
什麼是討好型人格?
李隆基將討好和人格拆開,大概弄明白了這個詞的意思。
討好?
這怎麼能行?
瘋了吧?
他李隆基的孩子去討好彆人?
他們可是皇子,可是公主!身份尊貴著呢。
但李隆基確實也知道,不得皇上寵愛,也沒有母族撐腰的孩子,確實過的不是很好。
宮裡的太監宮人們都是看碟下菜,得寵與不得寵,確實是有差彆的。
“討好彆人,這可不行……”
李隆基嘀咕。
也許天幕說的是對的,天幕畢竟來自於一千三百年之後,千年之後肯定比現在更發達一些。
況且知曆史興替,可以史為鑒。
一千三百年之後看過了太多的曆史,聽天
幕的話應該是不會有大錯的。
李隆基反思過後,得出最終結論。
是應當改改了。
他的兒女們可不能那麼窩囊。
【這事要是放在尋常人的身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不就是想要一個最好聽的名字嘛,這事兒除了皇帝除了他自己,還有誰能知道這名字是特意取的呢?沒人知道。況且,這又不是關乎國祚的家國大事,在這樣的小事情把李隆基哄開心了,能得到聖寵也是很好的。但這是宋璟,這不是其他人。】
【所以宋璟當時就拒絕了,他不僅拒絕,他還義正言辭勸諫李隆基,他說,陛下身為皇帝,應當做到所作所為都出於一片公心,怎能有所偏頗。你讓我起一個最好聽的名字與邑號,想必是給最喜歡的孩子取的。】
【宋璟更是一針見血地指出,陛下偏心的是孩子嗎?陛下偏心的是孩子的母親!陛下私情實在太過分了,這樣的私情往小了說,是妨礙規章和製度,往大了說,這就會讓宮廷內產生糾紛,後宮不得安寧,前朝更容易深受其亂,以至於整個國家都再無安寧之日。我現在已經想好了三十個名字了,我認為這三十個名字都十分的好聽,不分伯仲,哪一個拿出來都不失皇室的體統和臉麵,陛下可以隨意挑選,但陛下如果執意讓我想一個最好聽的名字,恕我直言,我想不出來。】
天幕之上,畫麵裡的小人兒梗著脖子,一動不動。
兩個小人就這麼僵持著。
最終黃色小人歎氣:“不行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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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璟說的有理有據,而且宋璟能扯啊,他把偏愛孩子扯到了危害國家安定這方麵,李隆基就是再有這個心思,也隻能作罷。於是李隆基最後還是打消了讓宋璟取名的念頭。他不僅要打消這個念頭,想成為一個明君,在這個時候還要對進行勸諫的大臣進行一番稱讚,鼓勵賢臣,也表明自己的大度。於是這個取名風波最後以宋璟獲得表揚,李隆基打嘴仗失敗,回去反躬自省落幕了。】
[繼姚崇之後,我的第二個嘴替出現了。]
[這樣的宰相能不能多來幾個管管他啊?]
[這樣李隆基就能老老實實了。]
[真得有人束縛住他,不然他就要作妖。]
[不過他最後能聽話這還是好的。]
宋璟看天幕像是看了一場戲,在看到“逾越禮製”這類字眼的時候,就是宋璟渾身極度不舒暢的時候,每每這個時候,他都希望天幕快快說到這件事的結局。
他好看看自己有沒有多次上諫,直到陛下打消那些不該有的念頭。
就算天幕說的是已經發生的事情,宋璟也無法容忍天幕上那個黃色小人陛下在內心蠢蠢欲動,想要瘋狂作妖。
但幸好的是,天幕所講的這幾件事,都是以一個令人越快的結局收尾。
他相當滿意。
但陛下應當做的更好一些。
比如不必他出言勸諫,就能主動做到一個合格的皇帝應該做的。
又比如每每出現一些不合規矩的念頭時,就能主動將那些不該有的想法給遏製住。
哦,不,那些想法陛下最好有都不要有。
此時的宋璟滿心是長安盛世,滿心是每個人都知禮守法的和諧畫麵。
若是能跑到李隆基的腦子裡,將那些不合規矩的想法一一剔除掉,那就是最好了,他一定還以陛下一個明君的頭腦。
在一個又一個天幕的洗禮之下,李隆基把握重點的能力已經非常之厲害了。
他主動過濾了那些讓他心梗的話。
“有人束縛他。”
“不然就要作妖。”
“多來幾個人管管他。”
然後將重點反複記在心裡。
李隆基反複默念:“他還是能聽話,這是最好的。”
聽話就是最好的,聽話聽話,最好的最好的。
好的!
他會的,他會努力的。
李隆基拳頭握緊,鬥誌昂揚,在天幕出現之後,他從被背刺的惱怒羞愧,歇斯底裡不肯承認,逐漸過度到了懷疑自己,繼而又演變到了聽話聽勸並最終找到目標和一個可努力的方向。
事實證明,沒有人能逃脫被“網暴”支配的恐懼,哪怕是自信如李隆基都不能。
但無論如何,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張說咂嘴感歎:“宋公真是厲害,佩服。”
反正如果他是那個執掌紫微令的人,他是做不到這個程度的。
他怕惹怒陛下,他還怕掉腦袋。
張說不禁回想起了姚崇當宰相之時,在大事上勸諫陛下,在小事上順著陛下心意的模樣。
他問姚崇:“姚公也是敬佩的很吧,畢竟事實證明,姚公做不到如此地步。”
姚崇坦然點頭:“是的,張公說的極是。”
張說搖頭,覺得沒什麼意思。
現在越來越難看到姚崇跳腳的模樣了。
在場敬佩宋璟的,不僅僅是張說和姚崇兩個人。
天幕畫麵之中的小人兒著實逗人樂,但短暫的歡笑過後,在座的每一個官員都在以宋璟為榜樣來比照自己。
若是把自己放在那個位置,自己是否真的能大公無私?
答案是不能的。
每一個人都是有私心的,他們也不例外。
而宋公像是從天而降的神人一般,被剔除了為人的七情六欲。
他是最好的諫者,是所有諫官的榜樣。
此時的宋璟站地挺拔。
眾人坐在軟墊之上,從低處看他,隻覺得這個身影異常偉岸。
臨近傍晚的光線不再刺眼,漫漫晚霞浮上天來,堆積在天的一角,絢爛至極。
而這絢爛的一角也成了宋璟背影的陪襯。
光打在宋璟身上,他更像是從光中走來的神仙,周身都被渡上一層神光。
於是宣政殿前,百官感歎:“宋公真乃神人也!”
天幕對此一無所知,天幕似乎也並不覺得宋璟是神人,甚至於,天幕想把宋璟拉下神壇。
【好了,我們說了這麼多宋璟剛正不阿直言上諫的例子,那宋璟有沒有什麼缺點呢?當然有呀,宋璟是人也不是神,人當然是有缺點的。】
剛剛喟然歎完了百官們齊齊哽住。
【我們在說姚崇的時候說到,姚崇是“救時之相”,在當時,宋璟也被送了一個諷刺性的稱號,“旱魃宰相”,百姓有歌謠吟:“宋宰相之令,可令旱魃。”】
現在百官不僅哽住那麼簡單。
他們要被剛剛說出來的話給噎死了。
他們看著逆光而站的宋公。
這原來不是神仙,是……旱魃嗎?:,,.,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