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現在的情況來看,宋愛卿他的確是一心為公,直言上諫,毫不含糊。
但他處理政事的能力確實比不上姚崇啊。
李隆基擰眉沉思起來。
當皇帝的煩惱也就在這裡了。
選不出一個哪裡都十分洽和心意的宰相,這裡出眾了,就得有點地方是不完滿的。
【“旱魃事件”是宋璟的錯誤之一,宋璟還有第二個錯誤,“惡錢”事件。】
[啊?他犯的錯誤還挺多?]
[笑死,姚崇是兩個錯誤,他也是兩個。]
[但姚崇和宋璟還是不太一樣,姚崇是這個人的品格不太行,宋璟是這個人辦的事兒不太行。]
[反正都有缺點唄。]
[要是中和一下就好了。]
[或者實在不行,搞權力製衡那套嘛,權力不要都集中在一個宰相的手裡。]
李隆基倒是沒有把心思放在彈幕上,他看著天幕上碩大的“惡錢事件”四個字,心裡拔涼拔涼的。
惡錢事件,司法上出了問題還不算完,經濟上也出現問題了。
他覺得不能自己拔涼,也要把這份拔涼傳遞給“惡錢事件”的罪魁禍首。
於是李隆基用涼颼颼的眼神看著宋璟。
那意思是,你居然還敢犯第二次錯。
宋璟有些惶恐。
難不成前不久下令收繳百信私下鑄造的銅錢,也是錯的了?
不能任由惡錢泛濫啊!私下鑄錢就是違反規定,就是引起社會不安定的因素,嚴令禁止,能有什麼毛病呢?
【以防有些觀眾不理解什麼是惡錢,我在這裡解釋一下,在唐朝,惡錢就是未經官府的允許私自鑄的錢。私自鑄錢的目的是為了獲利呀,所以惡錢在重量和成色上,遠遠不如官方造的錢。用官府能造一枚銅錢的材料,百姓能私下造兩個、三個、甚至更多,那私造錢財的人就能獲取大量的利益。這種惡錢大量流通到市場,會引發物價飛漲等等一些列的問題。所以惡錢是應當被禁止的。】
【宋璟也明白這個道理,所宋璟明令禁止私下造錢,除此之外,他還下令,無論是否私自造錢,隻要手裡有惡錢,一律上繳。】
[我沒文化,我覺得他做的挺對的呀?]
[好像是沒有什麼毛病的樣子。]
[誰能幫我分析分析啊,哪裡出了問題,我數學都不好,更彆說經濟了。]
宣政殿前,一些也沒有什麼經濟頭腦的官員一樣不理解。
“宋公這事兒也做錯了?”
“我看沒毛病。”
“我也是,我也覺得沒毛病。”
“惡錢收繳,這不是理所應當嘛。”
但此時各州百姓就是不同的反應了。
“說到這個我就生氣,又不是我私自造的錢,憑啥要把我的錢收走!”
“一枚銅錢不是錢啊,現在各處都是□□。”
“他官府有本事收,怎麼沒本事造錢啊,不造錢我們用什麼,隻能用惡錢。”
“官府才不虧,白花花的錢都拿回去了,可憐那是我們的血汗錢呐。”
張說隱約感覺到了不對勁,他開口問姚崇:“姚公,你看出哪裡出問題了嗎?”
姚崇神叨叨的:“惡錢,古已有之,宋公之法,過於剛直。”
張說煩他裝腔作勢。
你這不是廢話嗎,宋公他不僅僅方法是剛直的,他整個人都是剛直的!
於是張說執著重複道:“姚公,你看出哪裡出問題了嗎?”
姚崇心情好,大發慈悲為他解惑了。
“你這月的俸祿拿到手了,這時有人告訴你,你俸祿裡的銅幣有一大半都是惡錢,你必須將惡錢全部上繳,你當如何?”
張說剛想噴他這話驢唇不對馬嘴:“官家發的俸祿如何能有惡錢……”
但話沒說完,腦子就轉過彎來了。
他自言自語道:“我會憤怒啊,我那麼多的錢,一下就全沒了啊。”
姚崇點頭:“百姓也正是如此。”
張說像是被打通了經脈,整個人都開竅了:“是啊!”
【宋璟這樣做看起來是沒有問題的,但他疏忽了兩點。第一點,大量收繳惡錢,市麵上的貨幣驟然減少,會造成市場蕭條。第二點,收繳惡錢不給與補償,會引起民憤。】
宋璟一個頭兩個大,又是民憤,又是民憤。
現在的百姓,氣性大啊。
李隆基依舊冷颼颼看著宋璟。
你怎麼回事,你怎麼又引起民憤了?
若是他沒有記錯的話,宋愛卿前不久才將這命令發布出去。
或許要不了多久,便要引起民憤了。
想到了或許要即將發生的事情,李隆基心裡發愁,眉頭緊皺。
這天幕要是能講講怎麼解決惡錢事件就好了。
天幕來自於一千三百年之後,想必千年之後,這區區惡錢的小事,一定有應對的辦法了。
此情此景,此時此刻,李隆基第一次感覺到了天幕的重要性。
天幕在他的眼裡不再是一個隻知背刺他的,令他心中不悅,甚至有幾分恐懼的神跡。
此時的天幕更像是一個等待挖掘的智囊。
如果此時天幕能把解決惡錢事件的辦法說出來就好了,哪怕是輕飄飄的幾句話,也好過他們像無頭蒼蠅一般摸索。
第一次,李隆基感覺到了語言的重要性。
李隆基神情複雜,期待又忐忑。
若是能說出解決之法,就是再背刺他兩下也是無妨的。
天幕似乎聽懂李隆基的心聲了。
【在唐代也的確出現了多種解決惡錢的辦法,每一個方法都有優缺點,在這裡簡單給大家盤一盤。】
李隆基仰頭看天,興奮伸出自己的雙手。
這才是真正的神跡啊!
伴隨著李隆基持續的興奮情緒,天幕娓娓道來。
【第一個辦法,在關隘、坊市等需要錢幣大量流通的地方,設置專門分辨貨幣好惡的專門性站點。符合規定的錢幣才能夠流通到市場。這個辦法在東魏就已經使用,在唐代被沿用,也成為了區分貨幣良惡的主要辦法。但這辦法也有缺點,人力鑒彆,沒有專業技術,會產生誤差,也比較難在偏遠地區推廣。】
天幕所說的這個辦法是現在正在施行的辦法。
這個辦法的缺點已經暴露無遺,並且這個方法,無法解決民憤問題。
但百官沒有鬆懈,依舊記了下來。
天幕肯定不會說這一種辦法,天幕肯定還會說其他的辦法。
【剛剛說的辦法是用於貨幣區分,接下來所說的辦法就是在彌補百姓上下功夫了。】
一時間,包括李隆基都拿好了筆。
宣政殿前烏壓壓的人全部同等弧度揚起了頭,像是嗷嗷待哺的小鳥幼崽,每個人眼中都飽含了對知識的渴求。
【用米、布、或者是官方鑄幣,去按照比例兌換百姓手裡的惡錢,這樣一定程度上可以彌補百姓的損失。這樣的辦法也有弊端,如果比例太大,百姓不樂意換,並且這個辦法對國庫的要求很高,時間久了官府也支撐不住。】
百官一邊遺憾,一邊提筆記好。
唉,不是一個一勞永逸的辦法。
他們想擁有一個,一經推廣,全員響應,迅速施行,立竿見影的辦法。
天幕實力打臉,馬上告訴了他們,他們是在想屁吃。
【控製原材料這個辦法可以追溯到隋朝,這個辦法有助於從根本上解決惡錢,但是當時官府控製力不行啊,他們也想控製,但是原材料很多,像銅、鉛啊等等,他們控製不住那麼多材料的。】
百官沉默了。
天幕就差把他們能力不行明晃晃寫出來了。
【此外,嚴峻刑法也是一個辦法,但是這隻能作為一個輔助性的辦法,過猶不及,太過了會造成冤假錯案。關於這類刑法的法律規定,還是需要一定時間打磨出一個完備的體係的。】
宋璟沉默了。
冤假錯案,天幕似乎是在點他。
【剛剛總結的幾個辦法都不是一勞永逸的辦法,聯係當時唐的生產力、政治背景、社會背景,其實在當時是無法出現一個一勞永逸,完全解決惡錢的辦法的。官府隻能做的是因時製冊,將生產力發展起來,將完備的法律體係完善起來。】
齊齊仰著的期待腦殼又灰撲撲地低下去了。
天幕說了,沒有一勞永逸的辦法。
李隆基沉沉歎了口氣。
原來這世上沒有一通到底的捷徑。
李隆基看著記的滿滿當當是紙,仍覺得寬慰不少。
這些辦法也夠了的。
蚊子腿小也是肉啊,至少多了好幾條可供延伸的思路呢。
被天幕背刺久了的李隆基,連心態都好了不少。
【我們最後要說的,是宋璟罷相。】
一群蔫巴巴的腦袋“蹭”地一下,又抬起來了。
腦袋們齊刷刷望向天幕,接著望向宋璟。
宋璟也罷相了?
“宋公上任也沒有很久吧。”
“你這話說的,姚公在宰相之位也未待十年八年啊。”
“我還是有些震驚。”
張說也驚訝,他推了推姚崇:“跟你一樣,罷相了。”
在場唯一接受度良好的反而是宋璟這個當事人。
他垂眸想了想,就是沒有天幕說的這句罷相,事後他也會主動提出辭官的。
有姚公這個先例在前,他不好賴在這位置上。
況且這回他到底與姚公還是不同的,他接連兩次在政事的處理辦法上出現錯誤。
若說“旱魃事件”尚且沒有發生,一切還有回旋的餘地,那“惡錢事件”已然發生。
隻不過時間並不長,還沒有激起民憤罷了。
就是任由他坐在這個位置,也是做不長久的。
【姚崇被罷相的原因是私心太重,而宋璟被罷相的原因恰恰相反,公心一片卻有些過猶不及了。我們不能說他收繳惡錢是錯誤的,但完全將惡錢收繳而不給予百姓一定的補貼,會引發群眾的不滿。厭惡不誠實的罪犯,反而將一些受到冤屈並堅持正義的人一棒子打死,這會造成更多的冤假錯案。】
【宋璟的古板不知變通,其實在他為相的早期就能看出來了,把他和姚崇對比起來舉個例子,方便大家理解。】
[他倆正好互補了。]
[可惜人不能中和,唉。]
[不太了解唐朝的宰相,後麵會有新的宰相嗎?]
張說欠嗖嗖對著姚崇道:“你瞧,天幕又說到你了。”
“姚公這宰相沒白做啊,後人時時刻刻惦記你呢。”
姚崇麵無表情。
但是被提到的另一個人,宋璟就不是那麼自在了。
天幕在說到他被罷相,他尚且能尋常心對待。
他畢竟有錯,犯錯就要接受懲罰,這是理所應當。
但是將他與姚公進行對比,這多少讓他有幾分自慚形穢。
就政治能力而言,他的確比不上姚公。
【長安分東都洛陽,和西都長安。當時糧食的盛產地在洛陽,但將糧食運到長安是一件工程量相當浩大的事情,所以大旱時期,長安的糧食就供應不上了。在開元五年的時候,李隆基就麵臨了剛剛說的問題,糧食不夠吃了。按照唐王朝一貫的做法,是將整個政治中心都遷到洛陽,政治領導班子去洛陽住一段時間,等災荒好轉,再回到長安,這在當時被稱為“就食”。既然在長安吃不到糧食,那我去洛陽總行了吧。糧食是死的,人是活的啊。】
【所以當時的李隆基也打算,把政治中心搬到洛陽去。但這時太廟的柱子坍塌,這導致整座太廟都倒了。那是太廟啊,李唐家放祖宗牌位的地方。大家都知道,古人把祖宗牌位看的都相當重要,這件事也被看做是一件不怎麼吉利的事情。所以他們就在想,太廟怎麼早不倒,晚不倒,偏偏在他要去洛陽的時候倒呢?】
李隆基想起了這件事。
他印象深刻,在這個時候,他還同宋璟鬨了些不愉快。
【宋璟本來就是不讚同李隆基去洛陽的。當時太上皇李旦去世才半年,宋璟認為,李隆基在長安老老實實守喪才是合規矩禮法的,守喪十分要緊。】
[……我明白博主為什麼說宋璟不靈活了。]
[長安沒糧食啊,難不成天天在長安等著餓死啊。]
[餓死應該是不至於的,整個領導班子去洛陽能減輕長安的糧食壓力。]
[確實,畢竟那麼多官兒,好多人呢。]
[一般這種“就食”都是一兩年,所以真的能減少很多壓力。]
[他們要是去洛陽了,那長安的百姓就能吃飽肚子了啊,還是去洛陽的好。]
[宋璟把規矩看的太重要了。]
姚崇身邊的張說又在撩閒:“姚公,天幕馬上要誇你了~”
這件事他也知道。
宋璟說話是不好聽,但是姚崇說話好聽啊。
所以當時陛下就問了姚崇的建議。
張說嘖嘖咂嘴。
彆人看不清姚崇的性格,他還看不清嗎?
姚崇就是在一些國家大事之上,會糾正陛下,但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方麵,姚崇不管是什麼都順著李隆基說。
姚崇笑麵虎一樣,臉色極好,不是宋公那樣的臭臉,說出的話也好聽,柔軟又熨帖,肯定把陛下哄的好好的呀。
此時李隆基也想起來當時姚崇寬慰他的話。
那會姚崇已經罷相,他雖然在自己兒子和手下的事情上犯了糊塗,但是大事方麵向來都是很靠譜的。
李隆基癟了癟嘴。
他要去洛陽又不是為了去玩兒,他也是為百姓考慮,他也是想減輕長安的糧食負擔。
若非如此,誰會喜歡長時間舟車勞頓呢?
但姚崇完全不考慮他的感受,直接就說了他去洛陽就是不對。
還勸他再進行德修。
德修德修,一天到晚的德修,他才修了沒多久就又要再修一遍,他真的累了。
【所以李隆基去問姚崇的意見了。姚崇這人就圓滑多了,他比宋璟會講話,也比宋璟會猜李隆基的心思。姚崇先是直奔主題,說,這洛陽該去呀,怎麼不該去呢?接著把李隆基心係百姓的事情單拎出來,拍了拍馬屁:“陛下您去洛陽是為了什麼,是為了整個長安城的百姓呀。這洛陽為什麼不能去呢?”然後,姚崇又說了:“況且這太廟是好幾百年之前建造的,柱子被侵蝕這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況且您去洛陽是為了百姓,做為百姓的利民事情如何能遭天譴,上天獎勵陛下都來不及呢。”姚崇這是從兩個方麵,直接把李隆基最大的顧慮給解決了。】
【最後姚崇還提出了切實可行的方案:“現如今長安的百官都收拾好了準備去洛陽,宮人們將陛下的奏折與常用物品也打包齊全,洛陽那裡為了迎接陛下也做了許多的準備,陛下如果不去,是讓所有人的心思都白費了。陛下如果實在擔心太廟,可以心腹留守,監督維修。這樣太廟的修繕工作和“走食”就都不耽誤了。】
[牛啊,跟著姚崇,學會與上司的對話藝術。]
[姚崇是實打實的務實派啊。]
[哦對了,他是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我差點忘了。]
[對,治理蝗災隻有他不怕遭天譴。]
[唉,宋璟用來勸諫還是很好的,就是能力差點。]
張說腦袋又湊到姚崇的麵前,依舊是欠嗖嗖的模樣:“姚公也教教我,教教我說話的藝術。”
姚崇有心膈應張說,上下掃視張說一眼:“這大約是天賦吧。”
言外之意,你資質愚鈍,學了也是白搭。:,,.,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