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越野車飛快穿行在盤山公路上,繞了幾道彎後在一座公墓上停了下來。
車門打開,從駕駛座下來一個女人,一襲黑色長裙,及腰長發用一根白色緞帶束緊。
從緞帶的紮法看倒像是位歐洲舊式貴族。
守墓的中年保安老遠就看見了她,趕忙上前問好:“您又來了啊!”
女人從車裡拿出一大捧紫色繡球花抱在手中,微微頷首,“這些年多謝師傅一直幫著照看,您經常守夜也很辛苦,這是一點心意您拿去買點酒喝吧。”
女人聲音很好聽,卻不是女性的好聽,而是男性的低沉。
低沉裡透著冷淡。
或者不應該用“她”稱呼,應該用“他”。
穿著女裝的男人遞去兩張購物卡,是安城知名連鎖超市的購物卡,山腳下就有一家。
保安連忙接過來沒有半點推拒,隻熱切地說:“放心吧,那位小姐住的地方我每天都會打掃,擦得可乾淨了,剛下過雨也沒有半點泥。我敢保證!”
“多謝。”黑裙人淡漠的表情裡多了一點暖意。
“應該的。”保安本就長了一對眯眯眼,這下笑得連眼縫都快被縫上了,看不見一點眼球。
保安迫不及待地看了看手中的購物卡,知道這位出手向來大方。
果不其然,保安拿著手裡的購物卡“嘿嘿”笑了起來。
一張一千塊,加起來就是整整兩千塊!
雖然一次一兩千,可是架不住那位每個月都要來三四回啊,加起來頂得上他一份工資了,逢年過節還要多點,他要做的不過是每天把那座墓碑打掃乾淨。
遛個彎兒的時間就把錢賺到手了,要不是給他遇見了,中年保安還真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有這麼輕鬆的活。
等到保安摸夠了到手的購物卡抬起頭的時候,那位已經走遠了。
看著那位高挑寂寥的背影,保安摸了摸倆天沒刮,胡子拉茬的下巴歎了口氣:“雖然有錢,也是苦命人呐……”
這些年他親眼看著那位從清俊的青年慢慢變成長發及腰的大美女,心裡也是唏噓。
死了的那位就那麼輕鬆的去了,死後還能被人好好安葬祭奠。
可憐的是活著的人。
不過也正因為如此,他才能拿到那麼豐厚的報酬。
想到這裡,保安又糾結起來。
陣雨過後,山中空氣帶了清新的味道。
那人一襲黑色長裙,懷中捧著一大束淺紫色繡球花。
他獨自走在雨後山間,即使穿著平底鞋也高挑得過分。
腰細腿長身段極好,就是肩膀稍微寬了點,他手臂修長,卻有隱隱起伏的肌肉線條。
不是誇張噴張的肌肉曲線,他手臂上的線條可被看作一種中性優雅。
漸漸地,道路兩邊出現一排排墓碑,漢白玉雕刻的石碑上雕刻著亡者和未亡人的姓名。
黑色的是亡者,紅色的是未亡人。
一年年過去,黑裙人記憶裡的紅字漸漸變成了黑字。
總有一天會輪到他。
現在不是清明,又接近日落時分,公墓裡除了他和守園的保安再沒有半個人影。
人們對死亡總是各種避諱,怕過世的親人給自己帶來厄運,即使不得不去看望也多半選在上午,據說那是一天裡陽氣最足的時候。
穿著黑色長裙的人對這些沒有半點忌諱。
他拾級而上,一直走到道路儘頭才在一座墓碑前停了下來。
漢白玉經過雨水衝刷顯得十分乾淨,這座墓碑立在這裡十年了仍舊乾淨整潔,護理得十分精心。
他把大捧淺紫色繡球花放在潔白的墓碑上,及腰的長發隨著他的動作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綴在發間的白色緞帶道不儘蒼涼。
“我帶了你喜歡的繡球花,紫色的。”他低聲說,冷淡的聲線裡多了絲暖意。
“不知道你現在還喜不喜歡。如果不喜歡了可以托夢告訴我。”
他拿出一條手帕,經典的灰白細格設計,從手帕隱隱泛黃的白色部分可以看出,這條手帕已經有些年歲了。
他用手帕在墓碑上擦了擦,確認手帕表麵仍舊乾淨才停了下來。
“我知道你喜歡乾淨,特地交代守園人每天過來打掃兩次。如果還嫌不夠,可以托夢告訴我。”
他靠著墓碑,慢慢坐在墓碑斜長的陰影裡,黑色的裙擺和日暮時分的陰影合為一體。
如果換個皮膚黑點的,怕是真的要跟陰影融為一體了。
可是他的皮膚天生白皙,即使不擦脂粉也比許多人白上幾個色號。
陰影變成了黑白兩個部分,黑的是長裙,白的是他露在外邊的手臂、臉和發間的緞帶,猛然看去有點滲人。
尤其在天色將暗的黃昏。
一群烏鴉從墓地上空飛過,留下幾聲寥落陰森的“啊——”、“啊——”。
尋常人在這種時候看見了心中定然心悸害怕,可是穿著長裙的男人沒有半點觸動。
這麼說不夠精確,他並非沒有半點。
隻見他伸手碰了碰墓碑上的照片,照片上年輕的女孩開心地大笑,眼睛彎成月牙形狀,看起來就活力四射的樣子。
“你喜歡這裡嗎?不喜歡可以托夢告訴我。”他喃喃自語,聲音不大,在寂靜的墓園裡卻隱約激起了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