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儀隱約覺出不對勁來, 心臟急促地像要蹦出嗓子眼,似乎冥冥之中有什麼呼喚著他, 在引起他的共鳴。
翻身下床走到窗邊,撩開窗簾。
看了一會,寧儀盯著閃電的眼都有些疼了。
天際, 忽地有像來自遙遠世界的熟悉的五彩流光如燦爛星辰,出現在高空。
那是……
寧儀驟然熱淚盈眶。
極短的一段時間, 那一幕的場景烙印在他的腦海中, 揮散不去。
由遠及近,紫色的天空下,繚繞嫋嫋仙氣、以絢麗光彩作背景的熟悉身影一刻沒有停留地朝他而來。
他一時間手腳動彈不得,表情也控製不住, 內心的汪洋泄了洪。
直到高雅出塵的一對年輕夫婦揮去彩光雲霞,穿過牆壁現身於他麵前, 他才像恢複了生氣似的眨了下眼睛。
見他一直發愣, 眼角淚流不住卻一聲不吭的模樣, 溫柔的婦人開口,“寶寶不認識阿娘了嗎?”
身旁飄逸俊朗的男子歎息, 麵上同樣是思念之色,“寶寶變了樣子,也變得不愛說話了呢。”
寧儀抹抹眼淚,聲音哽咽,“阿娘……”
他尚未衝過去抱住兩人,就率先被攬進兩人的懷抱中, 氣息一如往昔般溫暖馨香。
寧儀呼吸了好幾大口,才終於喘過氣,紅著眼一眨不眨地看著兩人,生怕下一秒就會消失不見,忍不住抽噎,“我肯定是又在做夢了……”
“是真的啊,寶寶。”美婦人眼眸溫柔似水,“阿娘找了你好久。”
“也是最近忽然察覺到這個世界裡有有關你的氣息,才終於確定下來坐標找到你的。”阿爹一句三歎,字字句句透露出尋找過程中的不易。
感受著手掌中所觸及的溫暖觸感,寧儀微微屏息,變化回原本的模樣,鼻子仍是紅紅的,“……我還以為我除非進階兩個大境界,否則再見不著你們了……”
阿爹拍了拍他的腦袋,“你也知道平常疏於修煉的後果了吧。你這一消失就一整年時間,可把我們都急壞了。若你能力足夠,又豈會讓你阿娘日日夜夜擔心、馬不停蹄地四處尋找。你可知道這大千世界三千,小千世界數不勝數,我們……”
阿娘打下他的手,瞥他一眼,“少說點話,一年沒見寶寶,一見麵就這麼絮叨不怕把寶寶嚇跑嗎?”
……
寧儀拉住阿娘細滑的手,“我以後都不會再跑了……”
阿爹敷衍地點頭,“嗯嗯,先回去再說。”
顯然是不相信。
寧儀癟了癟嘴。
又在父母懷裡膩歪了一會,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什麼重要的事情,寧儀抬起頭欲言又止。
玲瓏剔透的阿娘看透他的心思,“寶寶是有什麼話要說嗎?”
“你兄姊還在等你,不如回家再說。”阿爹清極秀極地挑唇,極力彰顯存在感。
“……唔,這就是我要說的。”寧儀指了指被他們一直當作背景板的身後,“我其實,嗯,結婚了。”
“…………”
“那不是你室友嗎?”阿爹驚愕不已。
“我還有了孩子。”寧儀強調。“……唔,我生的。”
“…………”
“我還以為是你室友的孩子。”狐疑的語氣。
“寶寶,你不能一見麵就逗阿爹阿娘,就這一年時間,你哪來得及乾這麼多事?而且男人怎麼生孩子?”阿爹瞟了一眼不遠處床上的男人,顯然不信。
“寶寶,你是不是被什麼人脅迫了?按理說這裡隻是一個靈力稀薄的、人為創造出來的小世界,是什麼人能夠威脅你?”阿娘也陷入了迷茫與慌亂。
寧儀著急地拉著他們到床前,“是真的呀!沒有誰脅迫,雖然一開始是個意外……但是,我說的話都是真話,沒有半點虛假。”
阿爹拆台,“你每回都說所言非虛。”
阿娘看了一眼乖巧睡著的暾暾,倒是一眼就喜歡上了,伸手緩托起來抱在懷裡,“這孩子玉雪可愛,倒確實和你有點像。”
阿爹也湊近了看,輕戳了戳暾暾的臉蛋,“像是有點像,但是……夫人,難道你真信寶寶說的話?要說像,我還覺得他像隔壁家那麒麟小子呢,可見是個大眾臉。”
寧儀隻顧著沉浸在歡聚的快樂中,根本沒有注意到諸如“人為創造”、“像麒麟”這種話,隻是反駁道:“阿爹你說什麼呢,這是我和付銳修的孩子呀。”
“……”阿爹撇過臉,拒絕去看付銳修,“我真不想看這男人,現在肯定是我在做夢。寶寶怎麼會結婚生子了呢?”
阿娘意外地接受的很快,伸出纖纖玉手探向付銳修,歎道:“事實擺在眼前,也由不得你不信。不過我總覺得有蹊蹺,待我試一試這人有無修為……”
話音戛然而止。
阿娘手頓在那裡,表情愕然。
見阿娘如此,阿爹也急忙探過來,片刻之後同樣愣住。
“怎麼了嗎?”寧儀也同樣伸手向付銳修的額頭。
他從沒發現付銳修有什麼異常啊……
他的手伸到一半,忽然被隔空而來的一隻手握住。
“阿爹?”寧儀抬頭看他。
“你這手上……”阿爹聲音微顫。
阿娘替他說完,“寶寶,你這戒指可是這人送給你的?”
“對啊。”寧儀隱約察覺到了不對勁,回答道。
“這是蛟珠。”阿娘道。
“我知道。”寧儀一點也不好奇阿爹阿娘能一眼看出這珠子的身份。
阿爹阿娘活過數千載歲月,見多識廣,修為高深,也就隻有他們能僅僅花一年工夫在茫茫世界中找到自己了。
阿娘眼帶深意,看了一眼付銳修,停頓了一下才開口,“你可知道他是誰?”
“知道啊。”寧儀有些莫名,“他叫付銳修,隻是個普通人類而已,他現在沉睡不醒應當也是阿娘你們做的吧,這也就可以證明他的身份了啊。”
阿娘輕輕搖頭,“那是因為他的記憶與能力被深埋,還沒有覺醒。”
“……什麼意思?”寧儀開始有點慌了。
“寶寶。”阿娘直視著他,“你真認不出他嗎?”
寧儀呆愣愣的。
阿爹長歎一聲,看不下去似的提醒他,“你們明明一起長大的。”
寧儀迷茫。
“是隔壁家那隻臭麒麟啊!”阿爹終於忍不住,暴怒出聲,盯著付銳修的視線像是要把他千刀萬剮,“這臭小子覬覦我家寶寶就算了,現在還給他拐到手了,還是這麼個失去記憶的狀態,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不對不對……你們在說什麼?”寧儀晃不過神來,“我怎麼聽不懂?”
阿娘微歎,清透的眼眸裡似早已看透世間萬物,“寶寶,你可能不知道。那……麒麟……”
她也氣得不想喊對方大名了,“他比你早一段時間失蹤。我和你父親受他父母所托,打聽了一下他失蹤前的事。”
阿娘頓了頓,長睫微垂,“這孩子,聽說蛟龍族千年一產的蛟珠出世,便跑去想買下來,說不通就隻能下手搶,蛟龍一族幾位大能者四處追殺他,他最終應是被迫遁入了某個隱秘的地方……沒想到卻是和你在一起。”
阿娘溫柔的視線落在他的無名指上,寧儀忽然覺得這個地方灼熱無比,慌得他想要登時摘下來。
“阿娘哄我。”寧儀堅持。
“寶寶,我不會騙你,你應當接受這個事實。”阿娘抬眸定定地看著他。
寧儀慌了神。
這個蛟珠……
它是……
它怎麼會是……
付銳修又怎麼會是……
陡然被推翻了此前的一切認知,換誰都難以接受,寧儀垂著腦袋,屏住呼吸。
付銳修對他那麼好,暾暾那麼可愛。
他原本以為他會勸著父母接受他們,現在卻得先過自己這一關。
他低眸看向一無所知毫無所覺的付銳修,看著那張自己熟悉的不得了的臉,對方的一個皺眉一個微笑他都清楚地知道上挑下沉的弧度,現在跟他說其實這是另外一個人?
另外一個和他很熟的、卻從沒想過會有關聯的人?
雖然這麼一代入,許多事情就能說的通了,但寧儀仍是有點難以置信。
他再次懷疑自己置身於夢裡。
“寶寶。”阿娘的神情始終溫柔,又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他知道你的真實身份嗎?”
寧儀下意識地點點頭。
“那既然他能夠接受你的真正的一切,為什麼你不能同樣做到這一點呢?”阿娘的眼底湧現擔憂。
被這樣一句話一提醒,仿佛醍醐灌頂的寧儀猛然抬頭,“阿娘,我……”
“好了好了,知道了就行。”阿娘輕拍著他的背。
“那我們現在一起回去吧,帶著他和暾暾。”寧儀神情堅決。
阿娘一歎。“這也是剛剛我發現的除了這孩子身份的另一個問題,他可能回不去了。”
“什麼?”寧儀眨眨眼,沒理解意思。
為什麼會回不去呢?既然是那個人的話,怎麼會回不去呢?
阿爹解釋:“此人原先與這個世界關聯並不算大,但現在魂魄卻被這個世界牽絆,隻怕就算我們帶走了他,也會元氣大傷,昏迷不醒。”
“牽絆?”寧儀蠕動著嘴唇,皺著眉頭,重複。
阿娘點頭,“但也就好在他並不是一開始就有這麼深的羈絆,所以還有解決之法。”
寧儀近乎呼吸停滯地看著她。
阿娘再歎了一口氣,加上之前幾次歎氣已經比以往百年歎的都要多了,“回到他產生羈絆之前,帶他回去,就可以了。”
寧儀驀地心口一鬆,之前緊張的壓迫感消減了許多,但又有新的疑問浮上心頭,“是指穿越到過去帶他回去?”
阿娘頷首。
“那要是穿越到我們還不認識的時候,那他豈不是就不記得這段時光了?暾暾豈不是也不會出生?”寧儀皺緊眉,隻要一想到這段日子所有的一切都會消失不見,他就心如刀絞。
“暾暾?這孩子叫暾暾?”阿爹總是關注奇怪的點,此時讚許道:“‘暾將出兮東方’的那個暾?倒是個好名字。”
寧儀被他插科打諢,思維還轉不過來,沒有答話。
阿娘一笑,抱著暾暾道:“有我和你阿爹在,有誰能帶走暾暾?而且你與他的記憶相聯係,隻要你沒有忘記這段記憶,他就也不會忘。”
“好了,彆讓同樣在找你的兄姊等急了,我這就送你去往過去。”
……
一陣溫暖的柔光覆蓋過後,像置身於溫熱的暖流之中,寧儀再一醒來,便已是另一番天地。
耳邊響起手機的來電提醒鈴,是很躁很吵的那種音樂。
寧儀揉了揉額角坐起身,一邊打量周圍顯然是賓館房間的布置,一邊接起電話。
“寧儀,快點,藥我都給你下好了,你快把付總扶回去,成了好事之後咱們以後可就發達了!”電話裡的聲音有點熟悉。
寧儀還猶在恍惚,抬起手機拿到麵前,才看清屏幕上的名字——“韓清酒”。
真是……好久遠的一個名字。
這一回想起來,寧儀頓時醒悟過來,自己是已經置身於過去了,現在恐怕用的還是原主的身體。
他應了一聲“好”,那邊又在催促他。
寧儀掛斷電話,奔向洗手間,停在寬大的鏡子前。
鏡子裡,是一張濃妝豔抹非主流的臉,穿著的襯衫裡隱約露出黑色透視裝的一角。
擰開水龍頭,寧儀飛快撲水洗乾淨臉上的化妝品,才終於變回自己熟悉的模樣,隻是顯而易見的瘦削。
他一邊調整自己的體態,一邊調出這具身體裡腦海中的記憶。
現在這個時候,似乎是……
韓清酒和原主合夥給付銳修下藥,原主爬上付銳修床的時間段。
——真是尷尬的時間段。
當務之急,他也管不了那麼多,隻能先去找付銳修,找到付銳修之後,帶他回去屬於他們的原本的世界。
寧儀揣上手機奔出房門,按照記憶中對宴會地點的印象,下至隔壁酒店二樓尋找。
路上遇見幾個朝他打招呼的同事,寧儀恍若未聞,直奔向自己能隱約感知到的位置而去。
幾分鐘之後,一個對他而言熟悉至極的人影逐漸映入他的眼簾。
對方半靠在角落的沙發上,扶著額頭,似乎是有些難受,輪廓好看的唇耷下來,領口的扣子不安分地散開兩顆,露出蜜色的肌理。
有幾個離得近的女同事已經頻繁往這邊看了,隻是畏懼著這人平常的威勢而不敢主動靠近。
寧儀盯著那個人,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不舍得落下一絲一毫。
他忽然想起阿娘說的話。
阿娘說會送他去付銳修與這個世界締結羈絆之前,於是他來到了此時此刻。
這個身體與付銳修第一次有密切接觸的時候。
他恍然明白。
他大概就是付銳修種下深重羈絆的緣由。
寧儀停在付銳修麵前,忍下所有情緒,俯下身輕喚:“付總,您似乎累了,需要我帶您去休息嗎?”
付銳修抬起眼,視野有些模糊,而且他現在有點熱。
他隻能看出一個大概的輪廓,是個很清秀的少年,聲音清朗好聽,稍稍擊散了他的燥熱。
“嗯……”他搭過少年伸過來的手,起身後就鬆開,“你領路吧。”
直到走到他之前待過的房間時,寧儀還在想著終於沒旁人了,可以施法讓阿娘送他們回去了。
然而房門一關,還沒等他動作,一隻有力臂膀忽然抵在他身側,一手鉗製住他的手腕。
“說,藥是不是你下的?”低沉的聲音在他耳側響起,氣息拂過他的側臉,帶著隱怒和質問。
從沒經受過付銳修此等待遇的寧儀愣了一愣,否定,“不,我隻是送你來這個房間休息。”
一會兒他們就可以一起回家了。
付銳修冷哼一聲,“不承認?”
他輕佻地挑開他的襯衫,勾出裡麵的透視衣的一角,“那這是什麼?”
寧儀抽了抽嘴角,淡定回答:“個人癖好。”
“小騙子。”付銳修重重推開他,視線又迷離了一瞬,身上愈發燥熱,已經到了難耐的地步,他隻能控製著自己不去靠近眼前的少年,“你出去,不許再進來。”
“不行,付總你要是實在不舒服的話就睡一會,我在這看著你。”寧儀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付銳修挑起唇角,用力捶了一下牆麵,用疼痛保持清醒,“裝什麼裝?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麼?像你這樣的每年我都能遇到幾個……”
說著話,付銳修難受地抵了抵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