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晨間,日頭已高懸碧空,溫度快速升高。
內閣首輔孫楠全年過半百,兩鬢斑白。國字臉,濃眉,眼睛雖不大,但很有神,身型壯實,看著就是一個很有精力的中年人。他穿著官服,跪在皇帝寢殿麵前,一副忠臣模樣。
“陛下,臣聽聞蘇美人德行有虧,特來規勸陛下莫被美色迷了眼,讓周大人寒了心。”
這頭皇帝陛下剛把人帶走,那頭內閣首輔就收到消息殺到寢殿門口來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來逼宮的,誰家好人直接往人家皇帝寢殿門口跪呀。
聽說這位內閣首輔大人是看著這位皇帝陛下長大的,先帝去世前,臨終托孤,首輔大人代理朝政,這一代就是十年,現在皇帝二十歲了,首輔大人還覺得皇帝是小孩,不肯讓他自己當家做主。
當然,百姓們也覺得這位皇帝有瘋病,不能讓他當家做主。
因為皇帝是個精神病,基本不管朝政,所以他根本就不上朝,每天都是首輔大人搬個椅子坐在龍椅下麵替的。這種事情有時候替著替著,不僅自己當真了,就連下麵的人都當真了。
陸琢玉站在寢殿門口,遠遠看著這位首輔大人。
孫楠全姿態做足,跪得結結實實。
孫楠全身為帝師,與暴君的關係確實比較親近。暴君也十分信任這位老師,甚至將其當成半個父親,隻要是孫楠全的話,基本上都會聽。
按照從前的劇本,孫楠全都做到這種地步了,暴君是一定會聽的。
可今日,男人卻隻是站在那裡,安靜地盯著孫楠全看。
孫楠全覺得有些不對勁,他抬頭朝陸琢玉看去。兩人隔的距離有些遠,孫楠全看不真切男人的表情,隻覺得今日的暴君似乎跟從前有哪裡不太一樣。
是身姿更加挺拔了,還是氣質更沉穩了?
“老師,”陸琢玉開口了,聲音低啞,透著一股難掩的陰鬱氣質,聽起來還是從前模樣。
沒變。
孫楠全安下心來,他按照從前習慣,一隻腿已經要起來了。
可沒想到,男人並非是要妥協,“老師想跪,那就跪著吧。”
孫楠全保持著半蹲著姿勢站在那裡,要起不起的樣子實在滑稽。
陸琢玉說完,便轉身進了寢殿。
“吱呀”一聲,寢殿大門被關上,孫楠全麵色紅了白,白了黑,最終,他一咬牙,又重新跪了回去。
“解決了嗎?”寢殿內,蘇寧瓔看向朝自己走來的陸琢玉。
男人看到披著龍袍坐在書案後麵吃茶的蘇寧瓔,表情沒什麼變化。
這具身體比她之前的身體還要更為纖細,薄薄一片披著寬大的黑色龍袍,更顯出羸弱之態,偏生又長了一張極妖豔的臉。
少女雙手蒼白,捧著茶盞輕抿一口,然後突然蹙眉。
“怎麼了?”
陸琢玉抬手拿過她手裡的茶碗,表情嚴肅的置到鼻下嗅聞。
沒問題
。
“有點涼。”蘇寧瓔打了一個哆嗦。
陸琢玉:……
-
淑妃聽說自家老爹在寢殿門口跪了一個時辰,皇帝遲遲不肯鬆口,便緊趕慢趕的也過來了。
“陛下!”淑妃跪在自己老爹身邊,朝寢殿道:“陛下,我父親年事已高,您怎麼忍心的啊!”
蘇寧瓔看一眼已經躺在榻上午睡的陸琢玉,覺得他挺忍心的。
就那麼一張榻,他睡了,她睡哪兒?她睡那張龍床吧。
外麵實在吵,蘇寧瓔睡了一會兒就被吵醒了。她伸手用被子蓋住臉,卻還是擋不住淑妃嗚嗚咽咽的尖銳聲音。
蘇寧瓔站起來,她走到窗戶邊,隨手推開一條縫,伸出半顆腦袋,就看到了跪在那裡的孫楠全和淑妃。
你彆說,這兩個人還真有父女相。
淑妃跪得滿身熱汗,麵色慘白幾欲暈厥,一抬頭,看到蘇寧瓔從涼風陣陣的窗子裡探出半顆頭來。
這就好比你頂著六月酷暑在外麵發傳單,彆人坐在商場裡麵吃著冰激淩,喝著奶茶看你。
她身上,居然還披著龍袍……淑妃氣得一口氣上不來,直接撅了過去。
“淑妃暈倒了!”
蘇寧瓔偏頭看向躺在榻上的陸琢玉,“那個女的暈了。”
“嗯。”陸琢玉是在閉眼假寐,他淡淡哼出一個音,眉頭始終皺著,應該是不太舒服。
陸琢玉伸手揉了揉額角,應該是疼得有些躺不住,他起身往書案後去,隨手拿起一本奏折,看了一眼,扔掉,繼續看下一本。
頭疾這種毛病會導致很多後遺症,比如無法安睡,脾氣暴躁等。暴君已經到了極其瘋癲的地步,有時候發起病來,六親不認。
陸琢玉已經算是極其能忍的一類人,他安坐下來,一會兒功夫看了大半奏折。
蘇寧瓔坐到他身邊,伸手叉了一塊西瓜,剛剛放進嘴裡,魏連安便推門走了進來。
其實一開始,知道陛下願意親近女子之後,魏連安還挺欣喜。因為在前麵的二十年間,這位陛下連女子的手都不願意碰,這就要追溯到這位陛下的親生母親身上了,此事暫且不提。
因為這隱秘的傷痛,所以後宮佳麗三千,陛下一個人都不寵,後宮們都戲稱這位陛下身邊隻有一個魏貴妃,那就是魏連安。
少女身上的龍袍異常顯眼,魏連安睜大眼,隨後快速垂下眼眸,假裝無事發生,“陛下,查清楚了,周美人那邊的毒是淑妃娘娘下的。”
魏連安是大內總管,宮裡上上下下耳目眾多,稍微一動用人手,就將這件事情查清楚了,最關鍵的是,作案之人根本就沒有想要遮掩的意思。
其實也不怪那淑妃做事漏出太多馬腳,而是因為從前這位陛下根本就不管,所以淑妃做事越來越粗糙。
“淑妃身邊的宮娥招供,因為陛下昨日晚間去了蘇美人的翠墨軒,所以淑妃娘娘懷疑陛下看上了蘇美人,正巧前幾日周美人不小心與淑妃娘娘佩
戴了同款發簪,因此便做了此局的替死鬼。”
魏連安雖然年紀大,但腦子清醒的很,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說得十分清楚。
“這是那宮娥的認罪書。”魏連安將手裡沾著血跡的認罪書送到陸琢玉麵前。
陸琢玉沒看,隻抬了抬手,“你去處理吧。”
“淑妃娘娘是宮裡的老人,孫大人又是首輔……”魏連安麵露難色。
“罰個禁足吧。”陸琢玉雖沒當過皇帝,但從魏連安寥寥幾句話語和這堆奇奇怪怪的奏折裡,早已分析出如今局勢。
“是,陛下。”
魏連安拿著認罪書出去了。
淑妃剛被人掐人中掐醒,一看到魏連安遞過來的認罪書,立刻就慌了神,“是有人誣陷本宮!”
魏連安笑道:“淑妃娘娘,奴婢的手段您是知道的。慎刑司裡頭的刑具,都是奴婢親手打造。您那婢子……嗬,都沒挨上幾樣就全說了。”
淑妃的臉霎時慘白。
這種時候比拚的就是心理素質,孫楠全正要阻止淑妃,就見淑妃滿臉慌張,已然承認,“是那賤婢自作主張,本宮根本就不知道這事。”顯然,淑妃娘娘的心理素質很差。
說完,淑妃當時便又要暈,魏連安趕緊道:“陛下憐惜淑妃娘娘身子弱,隻罰了禁足。”
淑妃這一口氣突然就上來了。
她看一眼跪在自己身邊的老父親,那股子底氣又回來了。
是啊,就算陛下知道她殺了人又怎麼樣,還不是不能怎麼樣?
“多謝陛下憐惜。”淑妃娘娘被扶著起身,高揚著頭顱看向寢殿。
魏連安臉上依舊是一張笑臉,他微微弓著身子,顯得異常卑躬屈膝。
一旁的孫楠全也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隻是麵色卻很不好看。
那是一種從小養在籠子裡的雀兒企圖飛出自己手掌心的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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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妃娘娘金尊玉貴,在宮內都有轎攆隨行。隻是這次不知道為什麼,平日裡一直很穩當的轎攆居然翻了車,金尊玉貴的淑妃娘娘摔下來斷了腿。
原來這才是所謂“禁足”。
再說那位首輔大人,大京城內橫著走的人物,一個轎子要十六個人抬,家裡裝了幾十房美妾,田產鋪子多的數不過來。上下朝的路上還要清理百姓,好巧不巧,今日清理的時候,一匹瘋馬突然衝撞過來。
轎夫們躲避不及,瘋馬直接撞進了轎子裡,撞折了首輔大人一條胳膊,正好是右手,不能批奏折了。
得知此事的皇帝陛下便吩咐直接將奏折送到他那裡去,不必內閣過目。
蘇寧瓔看著書案上寥寥無幾的奏折,單手托腮,“就這麼幾本嗎?”
支持這狗皇帝的人也太少了吧?不過也對,誰會壓這麼一個有精神病的皇帝呢?就這麼幾位,還是老臣,估計是單純的守舊派,覺得神經病皇帝還能救吧。
“還有幾個武將。”陸琢玉隨手翻開幾本,字跡醜陋,
滿是墨汁和錯彆字,根本就不知道在寫些什麼。
突然,陸琢玉動作一頓,他隨手拎出一本,“唔……”
蘇寧瓔看一眼,在一眾武將之中,這字跡簡直是出類拔萃的好看。
“驃騎將軍,魏今朝。”陸琢玉又仔細看了一遍,確定道:“是金赤華的筆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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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驃騎將軍魏今朝的信息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