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說起自己在派出所遇到的那個瘋子,肖天明喉嚨滾動了一下,又喝了一口水。
“不是我說,就我當時那狀態,就連我哥們給我叫的女伴都不記得長啥樣,光記得有兩個眼睛一張嘴了。可那個人……我到現在想起那個人,都覺得心裡犯怵。”
派出所的燈光雪亮而慘白,拘留區裡滿是歇斯底裡的吵鬨聲,有人還在亢奮咒罵著什麼人,有人就跟肖天明一樣正因為醉酒而哇哇嘔吐,有人口中不斷發出含糊不清的咕噥,後腦勺一下又一下撞擊著身後的白牆……
肖天明身邊的男人臉色潮紅,眼珠微微凸起,細細的瞳孔像是某種獨立於人類軀體的活物一般在他眼眶裡不住地顫動。
“嘿,做好準備。”
那人自始至終都在重複著類似的不明囈語。
“世界要毀滅了。”
“我們都要完蛋了。”
……
“所以,你在拘留室遇到了一個人跟你說世界要毀滅了……你就這麼信了?”
齊騖忽然冷哼了一聲,再次打斷了肖天明的回憶。
肖天明瑟縮了一下,連忙搖起了頭:“不,不,怎麼可能呢,我最開始就覺得這家夥是個瘋子,說不定就是嗑藥嗑嗨了。可是,可是後來,那人忽然跟我說,讓我看著他。”
“然後?”
“然後他就當著我的麵,把自己的手指頭給吃了。”
肖天明聲音微顫地說道。
“我當時真的……人都嚇懵了。我還以為自己沒醒酒,不然怎麼有人,跟吃雞爪一樣嘎吱嘎吱就把自己的手指頭給啃了呢。那血當時飆得,我感覺都濺我臉上了。但那個人看上去卻一點都沒覺得疼。”
是的,那個人不僅沒有因為疼痛而露出任何的退縮的神色,反而咧開了嘴滿懷欣喜地看著周圍亂作一團的人大笑起來。
被鮮血染成了粉紅色的牙齒在白熾燈下閃閃發亮。
【“看啊,這就是證據!”】
【“我不是瘋子,我隻是說出了實話。”】
然後他朝著肖天明舉起了自己那被嚼得稀爛,隻剩下光禿禿,血淋淋手掌的那隻手。
*
“……有些東西。”
肖天明很輕很輕地嘟囔道。
“有些東西從他手裡冒了出來,我當時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看錯了,那東西就跟那什麼……蛔蟲一樣……絲絲縷縷地冒出來,在他手上晃啊晃啊。”
“然後那人就被警察給拖走了。”
“等我從派出所裡放出來,我腦子裡還老是不由自主地琢磨這事兒。你說,最開始他說的那些胡言亂語,可能確實就是人發瘋了,在瞎雞吧亂講。可那些蛔蟲……我的意思是那些從他手掌裡冒出來的東西到底是個啥呢?總不可能真就是寄生蟲吧。這麼想著想著,我就覺得不太妙,尋思著有備無患吧,這才備了那麼些東西。”
“我是完全不覺得這事是真的,這tm也太玄幻了。我就是被那家夥嚇到,心裡沒底。”
“誰知道,最後大家還真都變怪物了……小茜她那麼漂亮一個妹子就當著我的麵……嗚嗚……她還想吃我……”
……
說著說著,肖天明像是對現在的狀況終於有了點真實感,直接當著謝希書和齊騖的麵嚎啕大哭了出來。
謝希書一眨不眨盯著哭得毫無昔日大V風采的肖天明,神色若有所思。
他倒也沒怎麼安慰這人,幾分鐘後男人的哭聲便自行停止了下來。
肖天明拉起自己的T恤下擺擤了擤鼻涕,然後便抬起頭,飽含熱淚地望向了謝希書和齊騖。
“所以現在外麵是個什麼情況了?”
……
謝希書垂著眼眸,很快將該告訴肖天明的都告訴了對方。這其中當然也包括他們剛剛獲知的那個重要消息——政府正在清掃A市的怪物並且在那附近設置了幸存者的避難點。
聽到這裡,肖天明整張臉都比之前亮了一點。
他激動萬分地從地上站了起來,朝著謝希書走了兩步。
“你們兩個……能多帶我一個人麼?”
謝希書沉默一瞬。
而齊騖瞬間挑眉。
見此,肖天明嘴唇都哆嗦了起來。
“我發誓我不會給你們拖後腿的,你看,我之前一直都有舉鐵,真的,不信你們看我這腹肌,貨真價實一點水分都沒——”
緊接著他便撩起那黏糊的衣服下擺,想顯示一下那所謂的腹肌。
齊騖忍無可忍地拽著謝希書往後退了兩步。
“行了。”
他冷冷說道。
“又不是隻有你有腹肌,那玩意在如今也沒有什麼用。”頓了頓,齊騖繼續道,“……你不是玩車的嗎?想跟著我們一起走,至少要拿出點誠意來吧?”
……
靠著給出的車鑰匙,肖天明短暫的成為了兩人的臨時同伴。
謝希書告訴他,他們會跟著肖天明一起到A市的外圍,如果飛機廣播的信息準確的話,隻要跟著官方給出的安全路線走,肖天明就可以抵達避難點。
到了那裡的話,也許會就地安頓。當然也有可能為了安全而直接轉移到外地。但那都是肖天明自己要做出的選擇了。
“至於我們,我們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謝希書板著臉,一字一句地說道。
可肖天明仿佛一點都沒有察覺到少年的冷臉,神色依然充滿了感激。
“那,那是當然的,你們兩個年紀這麼輕,能在這種時候闖蕩到現在,肯定是高人啊。我隻要能跟著你們走,一定不會出事。”
肖天明咽了口唾沫,十分卑微地說道。
“真的,我太感謝你們了,要不是你們兩個,我可能真得死在那地下室裡……”
然而麵對他那格外殷切的道謝,謝希書和齊騖都顯得有些不置可否。
*
達成了協議之後,便是去車庫拿車,有了肖天明的主動配合,兩人倒是少去了在各大的彆墅裡尋找車鑰匙的麻煩。結果在路過客廳的時候,肖天明一眼便看到了掛在鹿角上的兩具人類屍體。
他站在原地倒吸了一口冷氣,發出了一聲低低的驚呼。
“怎麼……怎麼會這樣?”
他死死盯著那兩具屍體,聲音哽咽。
“節哀。”
謝希書看著肖天明慘淡的臉色,不由脫口而出。
然而齊騖卻緊跟在他身後,對著肖天明幽幽問道:“……父母死了,你好像也不是很難過?”
即便客廳裡屬於人類的腐敗和血腥氣那麼濃鬱,但是齊騖依然可以肯定,肖天明的身上完全沒有任何悲哀的氣息。他現在的反應與其說是悲傷,倒不如說是驚慌。
肖天明在原地愣了一下,半晌才慢慢放下捂著嘴的手。
“啊,這不是我父母。”
他乾巴巴解釋道。
“這就我家家政保姆,諾,就給我鹵了鴨翅的那個。她旁邊的那個人,我都已經分不出來了,腫得太厲害了,看衣服瞅著怎麼像我家司機……”
謝希書目光在肖天明臉上輕輕一掃:“這樣嗎?”
肖天明點頭:“嗯,我父母人都不在國內,他們肯定是安全的……應該是安全的吧?”說著說著,男人臉色微微有些僵硬,“總不可能國外也爆發了這麼嚴重的災變吧。那怎麼可能呢。不對,他們兩個那麼有錢,就算遇到事兒了肯定也躲得好好的……”
一直到這一刻,齊騖才隱約從肖天明的身上嗅出了些許悲哀的氣味。
不過這反而讓齊騖眼底滑過一絲狐疑。
“國外……”
謝希書聽聞肖天明那近乎自言自語的嘀咕,也不由自主地愣怔了一瞬。
“國外應該是安全的。”
他喃喃應了一句。
像是在回答肖天明,又像是在說給他自己聽。
*
A市郊區
早已廢棄的柏油馬路上。
一隻小型怪物正靈巧地探伸出自己的舌頭,從早已焦黑變形的廢棄車輛的間隙裡,勾出一絲絲早已腐臭的爛肉卷入自己頰處的囊袋之中。
作為一隻相對來說十分孱弱的怪物,它今天的收獲顯然相當不錯。
這一點從它那幾乎閉合不了一直往外淌著腐臭屍液的囊口合瓣就能看出來。然而正在認真攝食的怪物卻在某個瞬間突兀地停下了所有的活動。
它直接抬起了自己細長到近乎畸形的頭顱,頭頂上八顆黢黑凸起的眼珠全部對準了道路儘頭……
幾秒鐘後,空氣中逐漸響起了一陣細微的嗡鳴。
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股非常細微,細微到近乎幻覺的香味。
怪物不由自主的張開嘴,用新生的嗅器仔細地追捕著那讓它著迷的味道。
隨著那聲音越來越響亮,自遠而近,它的口水也不由自主地淌了出來,落在了汽車焦黑的骨架上發出了“滋滋”的腐蝕輕響。
“香……”
它喃喃地發出了一節聲音。
雖然截止到現在,它那混沌的大腦早就已經忘記了,這一聲低語究竟有什麼意思。
“香,香,香。”
它隻是機械性地重複著,微微發白的細長身軀逐漸從汽車殘骸的縫隙中完全伸展出來——然後,伴隨著一聲刺耳的金屬扭曲聲,一張血盆大口從天而降,一口咬住了它並且吞入了口中。
一隻全身布滿膿包體型巨大的怪物,邁著跟身形完全不符合的輕柔步伐自從馬路兩邊的樹叢中爬了出來。
它直接撕開了路麵上那堆金屬雜物,小小地品嘗了一口小點心後,它昂著脖子看向道路。
原本的嗡鳴這時已經變成了刺耳的轟鳴。
隻見兩台摩托車正伴隨著巨大的噪音疾馳而來——
怪物歪了歪頭,隨即便昂起了脖子,一步,兩步……最後變為衝刺,直接朝著那金屬造物上極其柔軟多汁且可口的“食物”撲了過去。
*
“啊啊啊啊啊——”
隔著賽車頭盔,謝希書依然清楚地聽到了肖天明的慘叫。
他忍不住頂著風往身後看了看。
隻見肖天明獨自一人駕駛著一輛閃爍著斑斕光圈的摩托跟在他們身後……車屁股後麵起碼追著三隻狂奔的怪物。
那些怪物顯然都是被摩托車巨大的引擎聲吸引而來的。
隻不過,一旦靠近它們便會察覺到來自於齊騖的氣息,因此很少會主動對齊騖和謝希書駕駛的這輛出手。然而食物的氣息是那麼香甜可口,摩托車的疾馳更是直接勾起了怪物們天然的捕獵本能。
最後的結果就是,它們不約而同將獵食目標設為肖天明。
也就是肖天明作為曾經的玩車博主,為了博眼球或多或少練過些可以用來炫技的騎車技巧,這才能以各種匪夷所思的角度,險險避開那些直掠向他的觸肢和尖牙。
看到這裡,謝希書不由自主地攢緊了齊騖精瘦的腰肢,整個人往前靠了靠。
“你是不是故意的?”
謝希書在呼嘯的狂風中對著齊騖開口問道。
齊騖微微偏了偏頭,隻當沒有聽清。
“什麼?”
謝希書隻好將身體更加用力地向前伏去。
“我說,你是不是故意的?”
“嗯。”
齊騖頸側冒出了一張嘴,在這個位置,他也能算是貼著謝希書的耳朵說話了。
“他之前沒說實話。”
至少……沒有完全說實話。
掛在鹿頭上的男人和女人早就已經因為怪物的啃噬而變得殘缺不全。
然而,怪物畢竟沒有吃掉他們的全部……
當時走進客廳時齊騖便看到了落在黑紅惡臭的血泊中的零碎配飾:意大利手工定製的領帶,價值百萬的表,因為性價比極低而讓人印象深刻的奢牌拖鞋……
“那種人怎麼可能是保姆和司機?”
齊騖幾乎是冷笑出聲。
聽到這裡,謝希書卻是心頭一緊。
雖然他也覺得肖天明的態度有些古怪,卻沒有辦法像是齊騖這般直接給出確切的證據。
“……那他會很危險嗎?”
謝希書下意識將齊騖抱得更緊了一些。
“沒什麼危險,彆忘了還有我呢。”齊騖默默地享受著腰間的緊縛,回應時的聲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留他一命,不過是想看看他到底想做什麼,我總覺得這家夥知道的比說出來的要多——”
而就在這時候,他們身後的肖天明忽然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救命啊啊啊啊啊——”
對比起之前,這一聲慘叫中蘊含的恐懼,顯得格外貨真價實。
作者有話說:
齊騖:……嗬,腹肌這玩意有什麼用。
還是齊騖:……啊啊啊啊老婆摸到我腹肌了!【心】(謝希書:並沒有!)
第32章
謝希書在聽到肖天明那撕心裂肺的慘叫時,差點以為對方真的被追來的怪物給抓住了。
可就在下一秒他便明白了肖天明那般恐懼的真正由來……那根本就不是追在他們身後那幾隻稀疏平常,隨時都能被齊騖一擊斃命的低階怪物。
而是一個熟悉的女人。
提頭女人。
謝希書沒有想到自己還會再次見到她,更沒有想到再一次見麵的時候,那個曾經給他帶來莫大心理陰影的怪物,還能變得比之前更加恐怖,更加令人膽戰心驚。
此時幾人其實已經離開了郊區,即將進入A市真正的主城區了。按照原定計劃,隻要越過地圖上標記的一道天橋,再開個二十分鐘,他們便能抵達政府清理出來的安全區。
然而現在橫亙在馬路上方的天橋早已看不清原本模樣。
提頭女人細長的身體蜿蜒纏繞在那座金屬橋上幾乎占據了整個橋麵。無數雙細長的手臂共同拚湊成了女人修長的身體,遠遠看上去它就像是一條被放大了無數倍的白化物蜈蚣。那些修長的手臂沒有關節,皮膚慘白,但每一隻手掌上牢牢地抓著一顆或者數顆頭顱。
那些頭顱有的已經腐爛得連頭皮都變成爛乎乎,沾滿黑色雜亂發絲的半骷髏,怪物手掌上那纖長的手指隻能深深地插進它們那溢滿惡臭汁液的眼窩才能勉強將其拿穩,但有的卻新鮮得像是剛剛才從活人的身體上拔下來的,那些頭顱除了因為失血而顯得青白僵硬之外,甚至連臉上那因為過度驚恐而顯得猙獰的表情都依然栩栩如生。
在所有頭顱中唯有其中兩顆格外不同——它們被鑲嵌在了女人的胸口,原本是r房的位置,其中一顆正是曾經帶著恐慌跟他們打過一個照麵的年輕男人,而另外一顆,則是一個小女孩的頭。
它們的存在讓無痛女人看上去像是真的擁有了“眼睛”。
事實上也是如此。
在看到謝希書等三人時,所有頭顱的眼睛都在同一時間唰的一下睜開了。
“艸——”
齊騖爆發出一聲咒罵,原本正在飛速疾馳的摩托車幾乎是原地畫了一個U型,這才在騰然而起的青煙和橡膠臭味中戛然停下。
而肖天明就沒有那麼好運了,他差點直接衝進一堆堆疊成山的廢車堆中去。
是的,沒錯,天橋下方如今堆滿了七橫八豎的汽車。那些車的車身扭曲,變了型的車門縫隙中甚至還在滴滴嗒嗒往外流淌著新鮮的鮮血,更加讓謝希書感到驚悚的是,他甚至還在那堆“汽車山”裡看到了好幾輛製式跟民用車完全不同的軍綠色車輛。
原本寬敞的路口頓時被堵得嚴嚴實實。
而謝希書的喉嚨也像是被無形的石塊堵住了一般,讓他難以喘息。
就算他沒有變異,也可以清楚地感覺到提頭女人變得比之前要更加棘手了……棘手很多倍的那種。
“我艸!我艸!!這什麼玩意?!你們之前沒跟我說怪物已經變成這樣了?”
肖天明好不容易轉個彎險而又險逃出生天,回頭確認情況時一眼對上提頭女人的模樣,整個人頓時嚇得魂飛魄散,慘叫連連。
“啊啊啊啊這是乾嗎啊?!天啊——”
……
沒有人理會他。
空氣中充盈著提頭女人身上的腥臭味,人血帶來的甜腥,被報廢的車輛中不斷汩汩滴落的汽油味,當然,還有那股腐爛屍骸特有的惡臭……
光是看著女人那幾乎將整座金屬天橋都壓得搖搖欲墜,嘎子作響的體型就能猜出來,在謝希書和齊騖在郊外對付著零星幾隻怪物悠閒度日時,提頭女人正盤踞在人口密集的A市大快朵頤。
它一定已經吞噬了不少怪物,蛻變了很多次。
對於現在的齊騖來說,它也定然異常危險。
而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並不僅僅隻有她那短短一段時間便膨脹到驚人程度的體型,還有它臉上此刻的表情。
現在的它跟之前那種神智昏沉的模樣完全不同,鑲嵌在胸前的兩顆頭顱在看向齊騖和謝希書時,那死人的神色看上去卻是一種極其邪惡的理智。
它就那樣一眨不眨地瞪著無數雙屍骸的眼睛,貪婪地望向了橋下三人。
“好久不見……”
它張開嘴,發出了一聲嘶啞的聲音。
男人低沉的男聲跟孩童童稚的嗓音交疊在一起,聽上去格外古怪。
緊接著提頭女人便揮動著自己身側無數雙手臂,慢慢地從橋麵上探伸到了地麵上。
“今天的我……運氣正好……”
它慢悠悠地晃動著身體,然後繼續開口道。
“終於能再次遇見……你們……了……啊啊啊啊上次一彆……我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後悔。”
“那麼好吃的……好吃的東西……我卻放跑了……從那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聞到過那麼……好聞的……食物了……一定很好吃吧一定很好吃吧我真的好想吃好想吃好想吃……”
“我好喜歡你……”
提頭女人喃喃低語。
話音裡蘊含著一抹古怪的黏膩。
謝希書光是聽到那句話便覺得背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好喜歡好想吃讓我吃吧……我會滿足……你的……我什麼都可以滿足……你……隻要讓我吃了你嘻嘻嘻吃了好吃的我就什麼都可以做了……”
隨著提頭女人的一點點逼近,齊騖下意識地護住了謝希書然後一步一步往後退去。
男生的臉色鐵青。
他當然不會認為提頭女人現在這副悠哉悠哉的模樣是打算放過他們,事實上他感受到的,來自於另外一隻高階怪物的嗜血渴求已經濃鬱到讓他有些反胃了。
同為怪物的本能讓他每一塊肌肉都在戰栗,衣服下方的皮膚上無數道裂口已經悄然綻開,帶有細密牙齒,嗜血而貪婪地“嘴”正在不斷翻湧,沸騰,亟待破體而出。
齊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想要殺戮。
想要撲咬。
想要徹底地撕碎麵前這隻挑釁的怪物,將它的內臟一點點碾成肉醬,將它的那軟爛的皮囊直接從骨架子上撕扯下來……
哪怕對方確實比自己更加強大也一樣。
強烈到仿佛連大腦都要煮沸的戰意席卷了齊騖的每顆細胞。
然而在那瘋狂即將吞沒所有理智的前一刻,齊騖卻硬生生咽下了一口血沫,強行讓自己維持住最後一絲冷靜。
他猛地轉過身,將原本緊貼著自己的謝希書一把推到了肖天明的身側。
“帶……他……帶他走!”
齊騖死死盯著肖天明那張嚇得慘白的臉,一字一句地說道。
肖天明的摩托車引擎還在轟鳴,而且以他熟練的技術,隻要能爭取到足夠多的事件,確實有一定幾率能夠逃出去。齊騖並不信任肖天明,但在這一刻他卻有種強烈的直覺,一旦讓謝希書落入提頭女人的口中……他將不得不麵對不可挽回的局麵。
然而,聽到齊騖的囑托,男人卻在此時連連搖頭,虎目含淚:“不,不行的,我不行!”
比在場兩人都年長,但現在肖天明看上去去恨不得能抱著頭縮到誰的□□裡去避難。也正是因為如此,聽到齊騖的話後肖天明整個人都快哭了。
“齊騖?!”
謝希書此時卻是死死望向身側的男生。
齊騖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他的忍耐力已經快要抵達極限,再次開口時無數張鮮紅的嘴同時在臉上綻開來——
“我來擋住這玩意!你帶著小書走!快走!”
……
聽清楚齊騖喊話的那一瞬間,謝希書的眼眶倏然一熱。
“可——”
沒等話說完,他便被人尖叫著用力往身後的那輛摩托車扯去。
肖天明眼睛圓瞪,上一秒看到提頭女人時他還完全處於自暴自棄等死的狀態。
下一秒驟然對上齊騖完全失控的怪物模樣,瞬間重整精神一躍而起,近乎崩潰地哭嚎起來:“快走啊!快走!這貨也他媽是個怪物啊啊啊啊啊啊!!!!”
謝希書被他扯得踉蹌了兩下,明知道越是這種時候越是不能磨磨蹭蹭,而且以他現在的狀況就算是留下來也是在給齊騖扯後腿。
但他還是無法就這樣直接丟下齊騖。
“齊騖——”
他猛地掙脫了肖天明,然後一個上前,抱住了齊騖的腰。
“我答應你。”
謝希書對著齊騖的寬厚的背脊,飛快地說道。
齊騖身上的肌肉原本就已經緊繃到了誇張的程度,但在這一刻謝希書明顯可以感覺到男生的周身皮肉全部都繃成了一團團堅硬的石頭。
“……什麼?”男生的聲音在這一刻聽上去竟然有些模糊。
“我答應跟你談戀愛,當你男朋友……所以,你可彆就這麼死了。”
謝希書不知道自己在那一刻有沒有哽咽。
他也沒有再回頭去看齊騖的反應。
飛快地丟下了那一句話後,少年咬著唇轉身便朝著摩托車狂奔而去。
他還從來沒有跑寓v言得這麼快過。
肖天明這時早已跳上了摩托車,看著是打算不等謝希書,就這麼直接開溜了。結果最後關頭,他衣領卻是倏然一緊,隨著他猛轉油門抱著車竄出去的同時,他身後也輕巧地坐上了一個人。
同一時刻,他們的身後響起了怪物尖銳的嘶吼。
以及某些挾裹在血肉之間的,讓人不由自主感到牙酸的撕扯聲。
作者有話說:
讓我們恭喜齊同學在今天有了老婆。
第33章
聆聽著摩托車逐漸遠去的聲音,齊騖的身體開始崩解。
一根又一根肥碩而猙獰的觸肢像是毒蛇一般不斷舞動,根本等不及齊騖皮膚表麵裂開足夠容納它們直徑的裂口,它們便已經急不可待地直接刺破了人類薄而無用的皮囊徑直鑽了出來。
那些觸肢曾經柔軟鮮嫩如同人類的細舌擔心現在每一根都有遍布虯結的束狀肌肉,肌肉伴隨著觸肢的蠕動,被包裹在半透明的皮膚下,不斷膨脹翻滾。
“滋滋……”
齊騖的身體傳來了血肉和筋膜被活生生拉扯開來的聲音,然而他整個人都徹底地崩解成了一大團鮮紅猙獰的觸肢集合體。而每一根觸肢上現在都遍布畸形而令人作嘔的口器。它們就像是章魚觸手的吸盤一般密集但排列卻又格外無序。它們沒有嘴唇,肉色的縫隙之下是一排排細密的尖牙。
“他是我的。”
齊騖發出了刺耳的尖嘯,撲向了麵前如同巨大蟲子般蠕動不休的提頭女人。
他飛快地絞緊了女人柔若無骨的手臂,口器內側的牙齒倏然探出啃噬著女人的皮肉,鮮血頓時從怪物的體內噴湧而出——但隨之而來的是那些看似已經死去了生命體征的頭顱。
、
當提頭女人放開手時,它們便如同皮球一般砰砰跌落。但幾乎是在同一時刻,鮮紅的肉芽自它們腐爛的眼眶,耳道和脖頸的斷裂處不斷生長出來。它們就像是被不小心不被踩爆了卵鞘後四散而出的蟑螂幼蟲,肉芽很快生長為細小而敏捷的畸形四肢,舉著頭顱在齊騖的觸須間隙中不斷奔走攀爬,並且用牙齒和爪子開始對齊騖做出反擊。
血肉四濺,殘肢遍野。
齊騖跟提頭女人之間的打鬥很快就將這一小片區域化作了真實的人間地獄。
“啊啊啊啊啊——可惡——可惡——”
被吃掉了小半個身體的提頭女人在狂怒中發出了嘶啞的嚎叫。
它伸展著手臂攀附在每一根扭動變形的觸肢上,指甲不斷摳挖著齊騖自觸肢上不斷生長出來的的眼睛和口唇。鮮血混合著粘液湧出來,將它的指尖腐蝕成了略帶焦黑的枯骨。
女人胸口的女孩立刻哭了起來。
“好痛!好痛嗚哇哇哇!”
與此同時,在女孩另一側的男人頭顱也露出了痛苦的掙紮神色。
“不要這樣,孩子……不要傷害我們……”
男人嘴唇翕合,已經渾濁的眼球中潺潺流出粘稠的黑血。
“我們隻是喜歡他而已。”
他盯著已經毫無人形的齊騖不輕聲呢喃不休。
“我們想要跟他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好喜歡好喜歡他太香了……”
“你應該能懂的不是嗎?你也跟我們一樣啊。”
“太香了嘶嘶他實在是太香了好餓啊好想吃了那孩子,想就這樣跟他融為一體,想要讓他永遠成為我們的一部分。”
一邊說話,男人一邊發出了奇怪的喘息聲。
齊騖非常短暫地停頓了一瞬,緊接著他開始以愈發凶狠的攻擊,作為對那個男人的回應。
“他是我的。”
齊騖周身無數張嘴在同一時刻發出了咆哮。
“滾——”
伴隨著暴怒的騰起,齊騖一口咬掉了那個男人的半張臉,骨頭被包裹在鬆散的屍體皮肉間被齊騖的口器碾成碎渣。男人原本溫文爾雅的假麵具瞬間破碎。一些異常醜惡而畸形的東西從男人頭顱後麵漆黑腐臭的空洞中湧了出來。
那是屬於提頭女人的本質。肉芽,眼球,如同昆蟲般的體節與不斷蠕動扭曲的觸須,當然還有那異常危險的棘刺,它們同時湧向了齊騖,擠壓著他,分解著他,在齊騖吞噬提頭女人的同時,它帶有劇毒的肉體也在侵蝕著齊騖的本體……
隨著時間的流逝,很快兩者之間體型上的差距便凸顯出來——跟提頭女人比起來,為了顧及自己形象,齊騖是在是吃得太少了。
太少太少了。
就在某個瞬間,齊騖的幾根主要觸肢被提頭女人分散出來的“頭顱”咬住了,他的皮膚瞬間開始變得鬆軟,粘稠,散發出腐爛的惡臭隨即從下層肌肉上脫落下來。
為了避免生物毒素繼續蔓延齊騖不得不反口咬住了那幾根觸肢的根部,然後用力將其連根從自己身體中撕扯下來。
空氣中的血腥氣息變得異常濃鬱,劇烈的疼痛讓齊騖的意識有些模糊,怪物的暴怒本能也一點點占據上風。再這樣繼續下去,恐怕便很難再回歸人類的狀態了吧……
沒有任何證據,但冥冥中齊騖確實感到了那種不詳的預兆。
而就在這一刻……他忽然聽到了一陣嗚嗚自遠而來的轟鳴。
那是絕對不應該在此時,在此地響起的聲音。
是摩托車的轟鳴。
*
謝希書回來了。
少年用手卡著前方駕駛的肖天明肩頭,整個人背脊微弓,從後座上直接站了起來。
在他腰側和腿邊都掛著巨大的包裹,也不知道裡頭到底塞了些什麼顯得格外鼓鼓囊囊。
*
看到摩托車上的人影那一瞬,齊騖的身形陡然膨脹開來。
這幾乎是一種本能的反應。
他想要用自己的身體擋住提頭女人那令人作嘔的粘稠視線,當然這種企圖完全是無濟於事的。
發現謝希書去而複返的同時,提頭女人已經爆發出了瘋狂的笑聲。
“回來了回來了回來了——”
它拱起了背脊,口水漣漣而下,幾乎都要完全無視齊騖就那樣衝到謝希書麵前了。
齊騖咆哮了起來,無數根觸肢齊齊彈出將其大半截身體都絞慘在了觸肢之中。
“肖天明——”
與此同時,幾根觸肢晃晃悠悠朝著摩托車的方向探出了頭,細密的眼珠在口器內側翻湧,無比怨毒地盯住了此時正駕駛著摩托車的肖天明。
怪物語氣中的極度憤怒,幾乎快要化作實質的小刀將肖天明一點點切碎。
*
“這tm不關我的事啊啊啊啊——”
風馳電掣中,肖天明一對上齊騖如今早已沒有了正常形態的臉,便絕望地大喊了出來。
“我是被逼的!”
他都快哭了。
“認真點。”
結果,肖天明的話音未落,便感覺到自己的後腰側傳來了熟悉的冰冷刀鋒氣息。
那是謝希書的刀尖。
看著漂亮柔弱纖細,完全是每周一會被校長請上講台講話的絕對三好學生……謝希書如今垂著眉眼時隱隱透露出來的狠厲氣息,看著竟與齊騖有些說不出道不明的相似。
“再開近一點。”
他飛快地瞥了一眼麵前正處於膠著狀態的戰況,臉色微沉。
肖天明一聽到他的吩咐,眼角真的淌出了眼淚。
齊騖和提頭女人就在他們不遠處,但是隨著戰鬥的白熱化兩人都在此刻展露出了之前從未有過的恐怖形態。眼前的場景要是拍成電影大概都會因為過度血腥沒法在國內上映。
可謝希書現在卻要求他……要求他再開近一點?
肖天明整張臉都抽搐了:“再開?再看老子就要衝怪物嘴裡去了,那時候我們兩個都完蛋了啊啊啊!你這個瘋子!”
結果剛罵完,肖天明便明顯感覺到自己後腰處又被刀尖懟了懟。
“開到那個怪物……它的身側去。”
謝希書異常平靜地吩咐道。
“……艸!”
肖天明一邊咒罵一邊擰著油門,直接頂著提頭女人無數雙眼睛的凝視就那樣衝了過去。
“好香……”
提頭女人自謝希書出現之後便開始變得格外躁動。
甚至就連對抗齊騖時候都顯得有些心不在焉——見到謝希書的貼近,它完全不顧齊騖的撕咬,甚至寧願拚著大半截身體都被齊騖絞成了肉醬滋滋掉落,也不管不顧地想要抓到謝希書。
隨著無數顆腐爛頭顱的靠近,肖天明的尖叫也越來越大聲。
就在這時候,謝希書直接抬手,朝著提頭女人的身上投擲了一個玻璃瓶。
“啪——”
那東西被無數雙柔軟的慘白的手臂死死抓住了,緊接著便在爭搶中被提頭女人自己捏得稀碎。
玻璃瓶裡的深褐色的液體瞬間溢出淌滿了怪物的全身。隻不過,那液體對於這樣一隻強悍的怪物來說,幾乎沒有任何的殺傷力。
有那麼一瞬間,提頭女人看上去甚至都那麼一絲困惑。對比起來,謝希書顯然對此場景並不驚訝,根本沒等提頭女人反應過來,他便從自己腰側的包裹裡再次掏出了新的瓶子,一個又一個朝著它丟了過去。
空氣中除了屍體的惡臭和濃稠的血腥味,漸漸又多了一抹濃烈的汽油的臭味。
這期間兩人當然沒少被它蜿蜒蠕動著追捕,大概是因為生存危機近在眼前,徹徹底底激發除了肖天明的求生欲,他的摩托躲閃技術在這一刻已經發揮到了可以去當雜技演員的程度。
當然,一直到最後謝希書也沒有真正被提頭女人抓住,真正的原因還是齊騖。
齊騖仿佛察覺到了謝希書的想法,不管不顧所有的觸肢都死死釘在了無頭女人的身上,淋漓的血水不斷噴湧而出,現場在這一刻仿佛下起了一場人為的血雨。
“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
終於,隨著謝希書的包裹清空,肖天明看上去也已經完全崩潰了。
“這地麵滑成這樣再靠近一次一拐彎我們連人帶車都得滾出去。”
又是一次躲避,肖天明把車開遠了一點,氣喘籲籲地衝著謝希書哭道。
謝希書轉過頭默默看向提頭女人:那個怪物身上現在早已遍布斑駁的汽油,在不斷的追捕和摩擦中那些液體直接在它身下連綿成了一片黢黑的汙跡。
“最後一次。”
謝希書目光微凝,對肖天明說道。
“……要不你還是捅死我吧。”
男人看著不遠處那瘋狂蠕動的怪物,沒有動。
謝希書深吸了一口氣。
“我也可以讓齊騖把你給撕了。”
肖天明:“……”
男人目光從提頭女人身上,挪到了那團張牙舞爪完全看不出頭尾的觸肢團。
“你說的,最後一次。”
他喃喃道。
然後再次轉動了油門。
這一次,謝希書對著提頭女人的身體投擲出了手頭最後一個玻璃瓶。
而在投出去之前,他掏出了打火機,點燃了玻璃瓶口懸垂而下的破爛布條。
“啪——”
又是一聲脆響。
隨著玻璃瓶的炸裂,提頭女人身上瞬間燃燒了起來。
金紅色的火焰以驚人的速度沿著提頭女人身上遍布的“汙漬”不斷擴張,隨著火勢的逐漸增大,提頭女人的身體微微慘,仰起頭不受控製地哀嚎起來。它身上的手臂開始瘋狂拍打起身上起火的皮肉,大量的火星隨即掉落。
火焰在它身下方的汙漬中也開始騰然而起,隨後不斷蔓延,最後,蔓延到了之前天橋下,那堆被壓癟的汽車構成的小山上。
“齊騖——”
謝希書衝著齊騖大喊道。
怪物鮮紅猙獰的觸肢衝著自己的小男朋友晃動了一下。
無需多言,此時的他們,竟然有種格外強烈的,仿佛心靈完全相同的感覺。
齊騖猛然間卷起了不斷抽動著身體想要掙脫火海的提頭女人,用力將它摔向了燃燒著的廢車山。
“轟隆——”
就像是算好了時間一般。
在提頭女人撞進去的同時,那裡驟然響起一聲巨響。
謝希書隻覺得自己的身體一輕,下一秒整個人便被滾燙的氣浪挾裹著朝著身後飛去。
過於刺目的光讓他眼前一片模糊,氣流飛快地拂過他的臉頰和手腕,帶來了一陣火辣辣的刺痛。
謝希書落在了地上。
他原本差點撞到路邊鐵質的欄杆,但一條肥軟的觸肢猛然彈出,險而又險地卷住了他。
而同一時刻,車輛爆炸時候引發的巨大的衝擊波,直接讓原本就搖搖欲墜的天橋直接斷裂。
沉重的金屬架在刺耳的尖叫中倏然倒下,瞬間將還在抵死掙紮的提頭女人死死壓在了天橋之下。
接下來有十幾分鐘,那裡的爆炸聲依舊連綿不斷。
“吃了你吃了你——啊啊啊啊啊——好痛——好痛啊啊啊媽媽——媽媽救命——”
怪物的尖叫最開始是個聲音尖銳的女人,隨後變為了男人。
到了最後,變成了一個幼童淒厲無比的慘叫。
怪物驚人的生命力讓那可怖的尖叫連綿不斷了,但終究漸漸變得微弱。
……
空氣中傳來了濃烈的惡臭。
怪物的軀體在火焰中慢慢蜷縮,焦黑。
然後再也沒有了動靜。
謝希書一直死死盯著那處,一直到這一刻,他才長鬆了一口氣。
然後他雙膝一軟,頹然地倒在了地上。
“呼……呼……”
他不受控製地急促呼吸著。
原本一直被拚命壓抑的恐懼和緊張好像忽然爆發了出來,讓他身體都不由自主顫抖。
也正是因為這樣一直過了好一會兒,謝希書才意識到,身側的男生,有些太安靜了。
他忍不住轉過了頭。
齊騖的身體依然出於令人發狂的怪物狀態,每一根觸須都顯得格外亢奮,他們就像是痙攣了,一直在抽搐,大量的粘液抑製不住地往外流淌。色彩斑斕的斑紋不斷地在他身上明明暗暗。怎麼看都很……很不對勁。
肖天明此時甚至連靠都不敢靠近齊騖,正哆哆嗦嗦地以手撐地企圖遁走。
看得出來,男人此時正在拚命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從現實來看,他這行為,其實有些多此一舉。因為無論是謝希書還是齊騖,此時都根本沒有功夫去搭理他。
“齊騖?你還好嗎?”
謝希書神色凝重,看著齊騖問道。
“我,我……嘶……我很……好……”
齊騖的觸手上浮現出了一些雜亂的五官。
但無論多麼努力到了最後,男生依舊未能將自己的形態收攏回人類的樣子。
“我需要一些時間……我想……安靜……呆一會兒……”
片刻後,齊騖含含糊糊地說道,然後整個人便不斷蠕動著,慢慢朝著路邊的灌木叢中探去。
看到他這副模樣,謝希書直覺不對。
“你給我等一下!”
說話間謝希書伸手就要去抓齊騖。
結果下一秒,一股刺痛襲來。謝希書瞳孔微縮,隻見一根觸手已經緊緊地纏繞上了他的指尖,貪婪地吸吮起剛被自己咬開的傷口。
“我好餓……好餓啊……”
然後,謝希書便聽到齊騖那無比沙啞而痛苦地低嚎。
作者有話說:
齊騖:耶吃老婆啦!
第34章
謝希書盯著齊騖,心幾乎要沉到自己的胃裡去。
要是齊騖真像是他自己說的那樣“沒事”的話,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如此簡單粗暴地在自己身上留下傷口的。
至少……不會讓他流血。
也不會讓他這樣疼痛。
謝希書感受著指尖傳來的刺痛,不由皺起了眉頭。
之前的高度緊張讓他的臉色無比蒼白,眼下微微泛起憔悴的青黑色。然而現在緊緊黏著在他身上的那些肉塊看上去狀態卻比他還差。齊騖的觸肢觸感異常濕冷黏膩,吸吮和啃噬傷口的力度卻大得驚人仿佛已經快要失去理智。
更何況在對著謝希書不斷訴說自己有多饑餓的同時,無數濕噠噠的口涎,正不斷從齊騖觸肢表麵的猙獰口器中流淌出來。
“齊騖……”
而這似曾相識的一幕,讓謝希書感到一股難以形容的戰栗電流一般竄過他的背脊。
“你需要什麼?”
他問。
“你……”
齊騖嗚咽著回應道,聲音痛苦而沙啞。
“你好香。”
他說。
看不出絲毫人形的怪物那柔軟黏膩的身體表麵漸漸浮現出無數道細密而淫·邪的裂縫。跟那些長滿了細齒的口器不同,那些深紅色的軟肉裂縫深處,隻有一根根細長的舌頭探伸而出。
每一根舌頭都顯得那麼黏滑濕潤,柔軟且靈巧。
隻有在不經意的緊繃中,它們才會不小心展開那位於黏膜縫隙中的細密倒刺。
那些倒刺是半透明的,在粘液的浸潤下顯得那麼晶瑩剔透……卻又令人膽寒。
它們此起彼伏,隨著某種特殊的韻律而不斷的波動晃動。
就這樣,它們在空氣中顫抖,痙攣,然後一點一點朝著謝希書爬去。
“我想跟你……在一起……永遠在一起……”
變異後的男生嘶嘶重複著支離破碎的語句。
就連他自己也沒有注意到,現在他說話的腔調,與之前提頭女人胸口的那張男人臉是一模一樣的。
“你太好吃了嘶嘶我真的很想……很想……吃掉你。”
纏在謝希書手臂上的觸肢變得越來越多,它們沿著謝希書的指尖一路攀爬,很快便密密麻麻纏住了少年的手腕,然後小臂。
這一幕看上去就像是某種大型怪物的捕食現場,唯一的區彆隻有作為捕食主體的怪物看上去尚且處於混沌的迷茫與掙紮之中,以至於他的所有動作看上去都是那麼輕柔。
輕柔,但是貪婪。
謝希書很快就發現,在濡濕的纏繞與舔舐的同時,齊騖舌尖下的倒刺深深地紮進了他的皮膚之下。
他的呼吸一下子變得急促起來,可身體卻像是中了麻醉一般,完全無法動彈,他甚至都沒有辦法做出任何有效的掙紮,隻能任由那軟噠噠的舌尖不斷纏上自己,吞噬自己。
“啊,小謝,這,這他媽怎麼辦?”
肖天明一臉恐懼地看著眼前可怖的一幕。
“你不是說,這家夥還保有人類的理智嗎?可我現在怎麼覺得,他好像馬上就要把你給吃了?!”
男人滿臉絕望,聲音一直在發抖。
可無論是齊騖還是謝希書都沒有回答他。
空氣中隻有軟肉被包裹在大量粘液中不斷摩擦所發出來的濡濕水聲。
肖天明咽了口唾沫,有那麼一兩秒鐘,他看上去像是真心實意的想衝上前去救下謝希書。
但在幾秒鐘之後,他隻是笨拙地挪動著身子,離謝希書和齊騖遠了一些……然後更遠了一些。
這時謝希書幾乎有小半個身子都被那層層疊疊不斷蠕動的“舌頭”所覆蓋。
“啊,我艸,這不怪我啊。”
肖天明衝著謝希書的方向喃喃道。
“你這,這,我確實無能為力。”
……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肖天明無比驚駭地發現那團肉條的正中心竟然隱約浮現出了一張模糊的人臉。
那歪斜怪異的臉孔看上去異常扭曲,但那畸形的雙眸中迸射出來的怒火,卻貨真價實……屬於一個人類。
一個痛苦但依然在苦苦掙紮的人類。
隻見齊騖猛然張開嘴,用那尖銳到根本不像是人類牙齒的玩意兒一口咬斷了身側那幾根最為貪婪和粗壯的觸肢。
在鮮血噴湧出來的瞬間,糾纏在謝希書身上的那幾根觸肢瞬間繃直,然後不甘心地在抽搐中緩緩從少年的胳膊上滑落下來。
“走……走遠一點……”
齊騖青筋直冒,嘶啞地著衝著謝希書吼道。
“不然我會吃了你我太餓了太餓了我會徹底把你吃了我要吃了你我好餓我好餓我要吃——”
然後,他便團起自己所有的觸肢,整個人,或者說,整隻怪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著公路另一端蜿蜒而去。
“齊騖!”
謝希書在這一刻終於緩緩找回了自己的行動能力。
原本糾纏在他胳膊上那些觸肢,在怪物那貪婪而嗜血的生物本能的驅動下分泌出了大量神經麻痹毒素,以至於在剛才很長一段時間裡,他的大腦都是空白的。
隻不過,回過神來之後,謝希書卻本能地想要追上齊騖。
結果沒跑兩步,他的手腕便是一痛,被人重重拉住了。
再回頭,謝希書眼前映出了肖天明一片慘白的臉。
“謝,謝同學,彆過去,那家夥不對勁啊。”
男人看上去異常驚懼。
“我覺得他說他想吃了你是真的,你彆犯傻……”肖天明深吸了一口氣,可開口時依然無法掩飾住話語中的極度恐懼。“不管你們兩個之前關係怎麼樣,但是現在那玩意已經發狂了,他沒理智了,你追過去就是在給他加餐!”
謝希書跟他對視了幾秒鐘。
隨後,肖天明便瞅著謝希書倏然從腰間掏出了刀。
正好是之前曾經抵在他腰眼上,威脅他去對著一隻恐怖無比的怪物衝鋒陷陣的那把。
肖天明呼吸一頓。
但隨即就看到謝希書手指一鬆,將刀直接拋到了地上。
“這裡距離安全地段已經不遠了,帶著這把刀,你應該能成功趕到那裡。你自己一個人走吧,去避難點也好,或者是尋求其他人的庇護也好,但現在……鬆開。”
禦演乄少年用下巴點了點肖天明的手。
肖天明莫名打了個哆,隨機便不受控製地按照謝希書的命令,鬆開了手。
謝希書甚至都沒有再回頭多看他一眼,少年纖細瘦弱的身影便直接循著齊騖留在地上的斑駁血跡,朝著遠方跑去。
“……等,等一下啊?”
仿佛隻是一瞬間,空蕩蕩的柏油馬路上,便隻剩下依然在劈啪燃燒的火堆,以及那佇立在原地,神色異常複雜的男人。
“這他媽算是個什麼事啊。”
肖天明頹然地抱著頭,踉蹌後退了兩步,然後坐到了地上。
*
而在另一邊,謝希書很快就追上了齊騖。
齊騖此時早已離開馬路的路基,竄入了道路下方一處野樹叢生的荒地之中。
早些年A市房地產熱的時候,不少開發商都不管不顧瘋狂拿地,結果沒過多久房地產便崩盤了,這些位於郊野的土地便被完全棄置在了這裡,無人打理。
南方潮熱的夏天各種野樹野草肆意生長,尤其是那些野桑,已經長得幾乎一人多高,枝繁葉茂,將整片荒地變成了一小片樹林。
謝希書跟著被齊騖強行碾壓出來的小徑,行走在樹叢之中。
眼前和頭頂都是鬱鬱蔥蔥的樹叢汁液,空氣的流通變得很差,但也正因為如此,謝希書可以清楚地嗅到地上粘液和血跡所散發出來的,那熟悉的,屬於齊騖的微微腥膻之氣。
謝希書最後在荒地的角落找到了齊騖。
“嘶——”
當時男生的觸須正釘在一隻通體血紅,宛若剝去了皮毛的小猴子一般的弱小怪身上。
它大口大口,動作異常粗魯暴虐,整張口器都被血染成了一團濡濕的鮮紅。伴隨著他的咀嚼,碎肉和鮮血在齒間不斷發出滋滋作響的黏膩之聲。
在察覺到“有人”靠近後,怪物的口器驟然裂開,將還剩下小半身體的怪物一口咽入喉中。
隨即它所有的觸肢都驟然張開,衝著謝希書張牙舞爪地蠕動起來。
“嘶嘶——”
然後,沒等謝希書反應過來,怪物就像是毒蛇一般倏然竄出,那具沉重而粘稠的身體重重地壓在了少年的身上。
“唔……”
謝希書發出了一聲低低的悶哼,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快得完全超出他的預計。
被壓倒在地的同時,那些濕潤強韌的觸肢已經齊齊卷上了他的手腕與小腿,還有他脆弱的脖子。
簡直就像是在施行古代五馬分屍的酷刑一般,“齊騖”將他整個人都拉成了一張緊繃的“大”字。
幾秒鐘之前剛剛吞噬完一隻新鮮怪物血肉的口器在所有觸手的中心處緩慢綻開,露出了布滿細密倒刺的“舌頭”
“好……香……”
落入耳畔的低語,聽上去似乎依舊是人聲。
但謝希書可以感覺到,那不過就是怪物的鸚鵡學舌,它們不過是循著混沌神智中一點稀薄的印痕,在不自覺中發出了那些含糊的低語。
“嘶嘶……好香……我好餓……”
就跟之前那些不斷追逐著活物的怪物一樣,那些聲音裡隻有無儘的貪婪與渴望,唯獨沒有人類的理智。
“齊騖?”
謝希書的胸口快速起伏著,他怔怔看著那隻近在咫尺的“怪物”,比以往任何時刻都更加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即將麵臨死亡。
肖天明說的其實一點都沒有錯。
齊騖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
跟提頭女人的戰鬥耗費了太多的能量,而擁有人類理智對於一隻怪物來說,本身就是一種非常規的狀態。
現在這種狀態已經被打破,作為怪物的齊騖唯一存在的渴望,就隻剩下“進食”了。
謝希書的到來確實隻是在給他加餐而已。
但謝希書也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的他好像一點也不感到害怕。
【畢竟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不是嗎?】
腦海中那個聲音又一次響了起來。
謝希書扯了扯嘴角。
是啊,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既然已經打算成為一隻怪物的男朋友,就得做好麵對這種情況的準備不是嗎?
他在心底輕聲回應道。
而此時,齊騖的舌頭已經直接貼在了他的胸口。隻是輕輕一劃,謝希書身上所有的衣服便在倒刺的作用下偏偏碎裂。
少年白皙的胸口和腹部浮現出了一道道細密的痕跡。最開始看上去不過是普通的劃痕但很快,一滴一滴鮮紅的血珠開始從那些痕跡中滲出來。
空氣中逐漸騰起了濃烈的腥甜。
謝希書發出了一聲隱忍的嗚咽。倒不是因為傷口的疼痛,而是因為“齊騖”的所有觸肢都在這一刻倏然繃緊到了極致。恍惚間他甚至覺得自己的關節都要被硬生生地拉斷了。
“齊騖……輕一點……求你了你弄疼我了……”
謝希書強忍著痛呼,喃喃對著麵前那毫無理智可言的怪物說道。
第35章
此時的“齊騖”可曾聽到他的懇求?謝希書不知道。
他也無暇去思考這些了。
失控,而且極度饑餓的怪物在捕獵的時候總是狡詐而凶狠的,從它那咧開的猙獰口器,還有纏繞在謝希書全身的觸肢上分泌出了大量帶有毒素的粘液。謝希書很快就意識到自己的大腦正在變得混沌,思緒更是變得一片模糊且無比遲緩。毒素影響的當然也不僅僅是大腦,還有他的感知……那是一種相當奇怪的感覺。
不,毒素並沒有讓他完全麻木。
現在這個已經失控的怪物是不會那麼仁慈地對待自己的食物的。
這種麻木隻是為了讓他手腳軟綿無力,根本沒辦法逃跑和反抗而已。所以謝希書可以感覺到那些帶有倒刺的舌頭是如何在他身上劃出一道又一道腫脹的傷口,又是如何將細若遊絲的觸須一點點探入他的傷口的。
那些東西就像是寄生蟲一般在他的皮下不斷遊走,蠕動。
帶來一陣又一陣潮湧般的刺痛。
謝希書發出了一聲微弱的叫聲,感覺自己的身體正在不受控製地突突跳動。
他又喊了一聲“齊騖”,但麵前的怪物依然沒有回應他。
是的,它太餓了。
此時此刻它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這異常甘美而香甜的食物上。即便是已經了淪落為隻有低等欲望的怪物,它還是本能地放棄了之前對待其他怪物那種粗魯草率的進食方式。
它選擇了“細嚼慢咽”。
所以那些細細的觸須如今就像是某種水生植物的根須一般細密地侵入了謝希書的身體,在人類柔嫩白皙的皮膚包裹下,絕不會有屍體被撕扯開來時,大量液體噴出體外的情況——哪怕是怪物也無法容忍那種奢侈的浪費。
而對於正在被攝食的獵物本身來說,這毫無疑問是一種相當可怖的經驗。
他可以感覺到,除了從周身的傷口處入侵之外……有東西直接落在了他的腹部。
有幾根觸須順著他的肚臍開始向腔體的內部探去。
啊,是內臟。
謝希書想到了之前彆墅區那些被吃掉了所有內臟的屍骸。
也許對於怪物來說,人類的內臟確實有著彆樣的風味吧。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觸肢上分泌的毒素讓他沒有感受到太多的痛苦。他隻是能感覺到那些東西正在他內臟的縫隙中緩緩攪動個不停。
粗壯的觸手占據了胸廓的擴張空間。謝希書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但無論如何也無法吸取到足夠的氧氣。
隨著皮下的脂肪和肌肉正在被一點點啃食,他的視野也逐漸開始模糊。一些熱乎乎的液體,可能是眼淚,可能是汗水,當然,也有可能是血液,順著他的鼻孔和耳道滲湧出來。
那些液體滲入他的唇縫,他的舌尖泛起了一陣微微的鹹味。
但很快肉須們便追逐而來。
它們沒有放過那些滲出謝希書體外的液體,也沒有放過他的唾液。
正午的夏日和封閉的樹叢,粘稠的空氣中彌漫著草木的清香和怪物的腥臭。周圍的一切都隨著謝希書劇烈的喘息變得越來越扭曲,越來越灼熱,他的皮膚變得一片濕潤,汗水和眼淚不斷從毛孔中滲出,但隨即就被席卷而來的“舌頭”仔細地攝取乾淨。
而在舔舐完畢之後它們也沒有離開的意思,從未有過的食欲迫使怪物將那珍貴的“食物”裹得更緊了一些。
“齊騖”的身體漸漸膨脹起來。
終於,它再也按捺不住血脈中的貪婪本性。那原本瘦弱而纖細的人類,被它一點點地吞入了口中。
而謝希書重新墮入了往日的噩夢中。
那個被海水缸裡的“海葵”緩緩包裹,一點點消化,最後吸收殆儘夢。
他已經分不清自己是否還在呼吸了,殘存的大腦讓他隱約能察覺到一點兒神經傳遞過來的刺痛與微麻。
他正在融化。
【好香……】
齊騖的聲音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的。
【喜歡你。】
這時過去的回憶,還是現實存在的呢喃?
【我好喜歡你……】
某種熱乎乎的東西探了過來,柔韌而靈巧的尖端刺入了謝希書已經被怪物的消化液半溶解的身體中。
它撥弄著那些已經隻剩下些碎屑的柔軟內臟碎片,動作異常輕柔,卻又充滿了渴求,粗糙的舌苔就那樣一點點舔過謝希書殘存的血管與筋膜,偶爾會在某些神經密集處停留片刻,像是在仔細品那一處的肉質。
最後……
*
謝希書感覺自己的身體蕩漾起了一陣漣漪。
他顫抖了一下。
原本混沌的視野裡驟然亮起了一陣白光。
然後,他便在一片潮熱的猩紅中,墮入了黑深的夢境。
*
他又一次夢到了一個年幼的自己。
周圍一片寂靜,隻有某種泵類器械在工作時發出的特有的規律嗡鳴。
整個空間都蕩漾著一片搖曳的藍光。
光線是從他麵前足有一麵牆那麼高的水槽中散發出來的。
巨大的水槽讓這裡看上去幾乎像是一座水族館,不同的是水族館裡飼養的是璀璨斑斕的魚群,而在這裡,水槽裡蠕動的卻是仿佛從另外一個世界,比如說地獄而來的可怕生物。
它們緊緊地吸附在冰冷的厚實玻璃幕牆上,淡青色和紫色的血管脈絡像是錯綜複雜的樹根,自蒼白半透明的皮肉下隱隱透了出來。密密麻麻的吸盤讓它那臃腫肥脹的身體可以一直緊貼在玻璃上,同時甚至還有辦法衝著另一麵的人類孩童揮舞自己的觸須和爛肉。
它們輕柔地在玻璃上不斷蠕動,偶爾還會輕輕撞擊一下玻璃,漣漪泛起的微光,仿佛能讓玻璃之外的另外一個空間,也一點點沉入幽深的水中。
它們是那樣畸形而醜陋,卻又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奇異美麗。
謝希書便是被那麵目可憎的瑰麗所吸引的個體。
他不受控製地走上前去,將額頭抵在了玻璃上。
他幾乎是在與那隻怪物擁抱。
“噓……”
他衝著那怪物喃喃道。
“乖一點。”
……
然後他聽到了一聲帶著顫音的質問:“你……你在乾什麼?”
孩童驟然轉過身,對上了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己身後的母親。
“媽媽!”
孩童版的“謝希書”完全沒顧得上回答母親的回答,他發出了一聲小小的歡呼,便直接朝著最愛的母親撲了過去。
但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就在下一秒女人卻是臉色一變,整個人驟然朝著一旁避開來。
撲空的謝希書險些摔倒在地,驚險之時被另外一隻手穩穩地拖住,幫扶著重新在原地站穩。
“爸爸?”
謝希書轉過頭看向空氣中悄然出現的男人,一如往常的開心愉快。
“小書真可愛。”
男人伸出手撫摸了一下謝希書的頭,然後略帶責備地看向了自己的妻子。
“你剛才……其實沒必要這樣。”
男人刻意壓低了聲音喃喃道。
“他畢竟是我們的孩子。”
女人卻在這一刻陡然變了臉色:“我沒有這樣的孩子。”
她慢慢後退,黑暗就像是墨水一般漸漸在她身上的白色試驗服上蔓延開來。
她在黑暗中變得異常慘白,雙瞳也漸漸蒙上一層死人才有的白翳。
“我……我沒有這種可以跟怪物……廝混在一起的……孩子……“
女人的聲音逐漸變得呆板。
露在衣服外的皮膚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浮現出大片大片的屍斑。
謝希書發出了一聲驚呼,女人也在那一瞬間,像是被投入了漆黑池塘的小石子一般倏然消失不見。
夢境裡瞬間隻剩下了謝希書,以及那緊握著他手的男人。
他的父親。
“媽媽?她怎麼了……我做錯了什麼嗎?”
孩童懵懂地看著母親消失的方向,聲音裡充滿了強烈的不安。
謝希書感覺到“父親”握住他的那隻手在這一刻忽然緊了緊。
“你沒做錯任何事情。”
男人低下頭,微笑著衝著他說道。
“事實上小書現在可棒了。你已經好久都沒有生病讓媽媽和我擔心了是不是?”
“嗯。”
“功課也都完成得很好,老師說,你每次都能拿到小紅花呢。”
“我,我隻是聽老師的話……”孩童囁嚅著說道。
男人嘴角的笑意加深了。
“聽話就是好孩子啊,小書。對了,你現在也沒有之前那麼害怕它們了?”
說話間,男人將目光挪到了水槽中的怪物身上。
他的聲音逐漸變得低沉。
孩童這次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
“……它們說過……它們都很喜歡我。”
“那就好。小書。”
父親的笑容在仰頭的視角看來變得有些古怪。
“它們喜歡你就證明……”
男人喃喃對著謝希書說道。
但那低語,卻被一陣仿佛是從格外遙遠的地方傳來的對話聲遮掩了過去。
*
“那什麼,謝同學他這……沒事吧?”
“我就問問,問問。沒彆的意思,我就看他一直出冷汗。”
“……你看他一時半會兒也醒不來,要不那包裹裡的方便麵,我吃了?”
“哦,不不不,我就開玩笑的,哈,哈哈。我自己帶了乾糧呢,這不我之前花真金白銀買的壓縮餅乾,不吃多浪費哈哈哈……”
……
說是對話,但實際上一直在耳邊喋喋不休引人煩躁的,隻有一個人的聲音。
謝希書隱約覺得那聲音有些耳熟,不自覺想了一會兒,才勉強從意識深處挖出了一個名字。
肖天明。
嗯,這確實就是肖天明的聲音。
可他不是跟那家夥分道揚鑣了嗎?當時他急著去追齊騖。
對了,他去追齊騖乾什麼來著?
等等,齊騖他……
*
粘稠液體的不斷脈動。
遍布皮膚的細密的刺痛。
不斷在身體各處攪動,抽搐和吮吸的怪物觸肢。
……
一瞬間無數記憶噴湧而出,將謝希書從昏沉混沌的夢境深處直接帶回了現實。
謝希書猛地睜開了眼睛,然後正好對上了一張凝重而陰鷙的麵龐。
高大健壯的男生此時正俯下身,伸著手猶猶豫豫地懸在謝希書的額角,看著像是想要擦去少年額頭上細密的汗水,卻始終沒能鼓足勇氣真的碰觸到對方。
“唔——”
尚未完全清醒的謝希書,在猝不及防之下看到的,正是這樣的齊騖。
他控製不住地倒抽了一口冷氣,心臟跳得差點破胸而出。
而齊騖也沒好到哪裡去,倏然迎上謝希書的眼睛,他就像是被燙到了一般,飛快地縮回了懸在半空的手,結果因為動作幅度太大,作為一隻變異怪物的他,身形卻是搖晃了一下,差點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看上去他受到的驚嚇,竟比謝希書還多。
謝希書頓時愣了一下。
齊騖的目光黏著在對方身上,也是呆滯了片刻才喃喃開口:“你,你你,你醒了……”
結果一開口就是結巴。
而謝希書盯著麵前的男生,回答得也是牛頭不對馬嘴。
“你沒吃了我?”
可他之前分明感覺到,自己真的已經被齊騖整個兒納入了消化腔。
那種被舔舐,蠶食,分解的感覺是那麼鮮明清晰……
聽到這句話,齊騖的臉色頓時變得有些複雜。
有暴怒,有後悔,有內疚,而更多的卻是後怕。
“我也奇怪,我當時竟然沒真吃了你!”
齊騖瞪著謝希書,近乎咬牙切齒地回了一句。
“我自己都沒想到我tm還有這能耐——但是我已經跟你說過了吧,我想吃了你,讓你快逃!”
“哦,你的意思是讓我自己跑路讓你一個人苦捱著?你當時都快崩潰了你知道嗎?馬上就變怪物了,我要不跟過去現在你已經吱哇亂叫變成隻無毛大蜥蜴滿地亂爬吃人了!等政府穩住局勢你就等著被人用噴火槍烤成蜥蜴串吧,你說那情況我怎麼可能跑路?!”
謝希書眨了眨眼,然後筆直地瞪了回去。
“……誰家好人會這麼放著自己家男朋友淪落成那副鬼樣子。反正我不行。”
齊騖原本氣勢洶洶還想再教育謝希書一番,卻在最後那句話後瞬間把臉漲成了汽鍋番茄。
謝希書像是還嫌齊騖不夠尷尬一般,昔日清冷淡漠的學霸說起話來一如既往的平靜,就是內容格外震撼人心。
“而且我有信心,你最後不會吃了我。你喜歡我,不是嗎?”
*
那句話隻有一小段是真實的。在回過神來之後謝希書立刻就意識到……冥冥中自己確實相當篤定,齊騖不會真的吃了自己。不然在那麼恐怖的幻覺作用下,他恐怕早就已經陷入了崩潰和瘋狂。
隻是這其中緣由,連他自己都說不明白,隻能拿來隨便應付一下齊騖。
結果齊騖聽到這句話隻是雙目圓睜,半晌說不出話來,那邊卻有人因此一口水灌進鼻子,噴水之後連連咳嗽。
謝希書這才注意到,不遠處有個男人正一隻手端著礦泉水,一隻手拿著軍用壓縮餅乾,愁眉苦臉地坐在角落裡,咳嗽得眼睛都紅了。
“你怎麼還在這?”
看到肖天明,謝希書難免有些納悶。
他看得很清楚,肖天明這個人其實是真的貪生怕死。
當初看到提頭女人兩人開溜途中,謝希書也是動了刀,才強迫對方在半路的加油站停下灌了那麼多汽油瓶。
三個人結伴而行完全就是陰差陽錯,根本談不上所謂的戰友情。
而之前那種情況,齊騖發瘋,他去找死……他本來還以為肖天明早就已經拍拍屁股走人去居民避難點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