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已進入四月,正是春意暖融的時令,但田老爺子身上扔披著厚厚的狐裘。
老爺子從狐裘中伸出手,手掌瘦骨嶙峋,五根手指狹長消瘦,就像他麵前的枯木樹枝一樣,好像稍稍一用力就會折斷,與枯木上的一縷新芽形成強烈的視覺反差。
“不一樣了,人隻有足夠強大的時候才可以不信人心、獨信自己”。
田衡本想反駁人在任何時候都隻有靠自己,但他從爺爺的話語中聽出了濃濃的落寞和無奈,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田老爺子轉身看著田衡,說道:“世事無絕對,人心紛繁複雜,其中也未必沒有可以相信的”。
田衡心裡很不是滋味,自打出生開始,他還從未聽爺爺說過如此喪氣的話。
田老爺子的話雖然聽起來蕭索,但是他的臉上並沒有多少悲色,這個一生經曆過無數跌宕起伏的老人,遠比田衡想象中要堅強和豁達得多。
“我記得你小時候讀三國,最喜歡的是曹操,最討厭的是劉備,現在呢”?
田衡淡淡道:“現在依然最喜歡曹操,但也不討厭劉備了,反而有點佩服他”。
田老爺子點了點頭,“一個人的看法會隨著境遇的變化而變化,我也一樣,當年,我很瞧不上陸晨龍那樣的人,但現在,我很佩服他”。
田衡詫異的看著爺爺,從小到大,他可沒少聽這個名字,更沒少聽過對他的鄙夷和憤恨。
田老爺子笑了笑,說道:“我知道你從小到大都很欽佩他,但爺爺對他的佩服和你不一樣,你欽佩的是他勇武和豪爽,而爺爺佩服他的是,所有人都相信他的人品”。
田老爺子緩緩道:“自從你爸失蹤之後,我才真正意識到田家所遭遇的不是一次簡簡單單的危機,而是百年未遇之大變局。也是在那個時候我第一次有了找人幫忙的想法”。
田老爺子繼續說道:“你知道我第一個想到的人是誰嗎”?“不是世家舊好,也不是同病相憐的幾大家族,而是陸晨龍”。
田老爺子看著神色詫異的田衡,苦笑了一聲說道:“彆說是你,就是我,在產生這個想法的時候也被自己嚇了一大跳”。
“可是,”田衡雙拳不自覺握緊,“父親在大羅山失蹤,不正是陸山民乾的嗎”?
田老爺子看著田衡,眼中露出一抹失望,說道:“你跟陸山民接觸並不算淺,以你對他的了解,應該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如果真是他殺了或者擄走了你爸,你覺得他會不承認嗎”?
麵對田老爺子的質問,田衡沉默不語,他從來沒有往這個方向去想過。
田老爺子沒有過多的責備,他清楚這不能怪田衡,田家的教育,從小就教導家族子弟不可親信彆人的話。這種潛移默化的灌輸早已根深蒂固。
“以前我很不理解為什麼有的人不求名、不求財,心甘情願的願意為陸晨龍賣命,現在我總數是理解了,在某種程度上,他就是劉備那樣的人,哪怕身無分文,單憑‘人品’兩個字就足以拉起一幫人馬,這樣的人雖然有時候不討喜,但不得不說,在關鍵時刻卻是唯一值得信任的人”。
“人品”?田衡喃喃自語,老爺子的一番話徹底顛覆了他從小所受的教育,顛覆了他早已形成的三觀。他從未想到過,‘人品’這種最不值得相信的東西,現在卻成為了影響田家決策命運的關鍵因素。
見田衡蹙眉沉思,田老爺子緩緩道:“對於我們這樣的家族來說,確實很難以理解,爺爺也是想了很久才想明白,不過,一旦想通了,也就不難理解了”。
田衡沒有再繼續去思考問題,而是想到自己活到現在,在腦海裡回顧一圈認識的人,除了爺爺和父親,似乎確實沒什麼值得信任的人,反而是陸山民這個恩怨交織的名字更加的深刻。
他突然明白了爺爺之前說想到陸晨龍時嚇了一跳,現在他想到陸山民,自己也嚇了一跳,這個時候,他腦中閃過一道光亮,突然明白了爺爺剛才所說的‘一旦想通了也就不難理解’。
“人品這種東西,看來也並不是不存在,也並不是所有人都沒有”。
田老爺子欣慰的笑了笑,歎了口氣說道:“現在你明白我答應的原因了吧,海東青跟陸山民是一路人,但是她又跟陸山民不一樣,陸山民跟我們、跟影子都有血海深仇,但她與我們沒有什麼恩怨。有她在中間微妙的連接我們和陸家的合作,最合適不過。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她確實有這個能力掌握田家的資源”。
田衡苦笑了一下,“最大的原因是田家已經沒有能力掌握自己的命運了”。
田老爺子撫摩著枯樹上長出的新芽,“坐看雲起時,行到水窮處,男人嘛,就應該大氣,能屈能伸,能貧能富,你看,爺爺都快要死了,不也沒放棄嗎”。
“爺爺”!田衡心頭一緊。
田老爺子風輕雲淡的笑了笑,“爺爺已經九十多了,就算真能長命百歲,又還能活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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