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偷看了你的信”。
說著左丘把一封信封已經撕開的信放到了桌子上,站起身來,拍了拍陸山民的肩膀,“慢慢看,我去碼字了”。
信封上是爺爺的字,依然是熟悉的趙體字,中正飽滿,體格端正,就像爺爺的為人。起筆之處少了幾分平時的工整,頓挫之處多了幾分平時的濃厚,收尾之處少了幾分平時的灑脫。陸山民仿佛看到爺爺顫巍巍的手極力握緊筆杆,卻又意識掌握不了行動,竭儘全力寫字的樣子。
靜靜的看著桌子上的信封,極其渴望想打開信,但內心卻不由升起前所未有的恐懼,比第一次獨自麵對大黑熊還恐懼,那種感覺就像打開信就會打開地獄之門一樣。
坐在電腦桌前,左丘啪啪啪的打字,滿屏的亂碼,碼完又刪,刪完又碼。最後十指放在鍵盤上,靜靜的聽著客廳的動靜,十幾分鐘過去,毫無聲響。
一個質樸的山野村民,帶著一顆好奇心來到東海,他看到是驚喜還是失望,回首千裡之外的小山村,已經物是人非,是得到還是失去,他將以怎樣的心情去麵對,他將產生什麼樣的變化。是蛻變還是沉淪,是沉默還是爆發,左丘不得而知。
信簽紙劇烈的顫抖,眼淚如暴雨般啪啪打在紙上。
“山民吾孫,當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爺爺已經走了。道一和老黃都說暫時不要告訴你,怕你接受不了,但爺爺知道你是堅強的孩子,你長大了,你該知道,也能扛得住,在爺爺心裡,你的內心比任何人都強大”。
“上次爺爺跟你說‘世事不分黑白,黑白隻在人心’,這次爺爺要告訴你‘世事本無黑白,人心哪有黑白’。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這樣吧,爺爺給你舉個例子。”
“從小到大,在你的印象中,爺爺肯定是一個食不言寢不語,站得端行得直,做事一絲不苟,講起話來也是引經據典一本正經。其實爺爺有另一麵,在你不在跟前的時候,其實我是個老不正經的遭老頭兒,我經常開道一玩笑,嘲笑他嘴上騷包胯下無力,一輩子連女人的大腿都沒摸過。也會趁老黃不在家的時候,去他家裡偷點油鹽醬醋,嗯,記得有幾次你還納悶兒為什麼家裡的油越吃越多,其實就是我去老黃那裡偷來的。我偷了之後每次都會模仿道一的筆跡留下一張紙條——“貧道到此一遊’。哎,想想道一和老黃見麵就掐,其實我在其中也起了不少作用。”
“哎,本來顧慮到要給你留一個好印象,不打算說這些事情,之所以決定在你麵前自我敗壞儒雅君子的形象,爺爺就是想告訴你,人心似水,形無定形,爺爺這個讀了一輩子聖賢書的人尚且如此,何況茫茫眾生。”
“山民,想哭就哭出來吧,什麼男兒流血不流淚,自己的爺爺死了都不流幾滴眼淚,算什麼好男兒。”
“山民,現在不許回來,以前在山裡,爺爺希望你踏踏實實當一輩子山民,但是你既然選擇了走出去,就要一鼓作氣,不許回頭。做人做事最忌首鼠兩端搖擺不定,選擇了的路,再難也要走下去”。
“等你把這條路踩踏實了再回來看爺爺吧,反正爺爺就在那山坳裡又不會挪窩”。
“放心吧,爺爺走得會很熱鬨,道一、老黃、小妮子會為我送行,村裡大部分村民也會來,今天上午支書和村長過來看我,兩個人都想當我的喪禮主持,差點沒打起來。還有做法事的事情,道一和老黃差點也打起來,你不知道,老黃年輕的時候是個和尚,也會做法事。兩人鬨得不可開交,小妮子提議一個負責白天,一個負責晚上,不過也沒消停。人死了之後魂魄見不得光,隻有晚上才會回魂,兩個人都想晚上做法事,又差點打起來,最後還是小妮子拿出一枚硬幣擲正反麵,才阻止了一場戰鬥”。
“小妮子是個好女孩兒,雖然才十五歲,但比很多人活了一輩子還懂事兒,家裡家外打理得井井有條。你不在的這半年,爺爺過的都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神仙日子,這都得多虧了小妮子,爺爺挺喜歡這丫頭”。
“你也知道,家裡家徒四壁,也沒什麼好東西,唯一值點錢的就是你奶奶當年陪嫁的一隻玉鐲子,我想啊,小妮子無微不至的照顧了我半年,一點不表示我這老臉也沒處擱,這隻鐲子就送給她吧”。
“山民,爺爺給你講了二十年道理,但這些都是爺爺的道理,聽過就算了,不用太當真。以後你會有你自己的道理,那才是好道理。爺爺相信你,你也要相信你自己”。
“爺爺走了,難過一會兒就行了,彆太當回事兒,爺爺的爺爺也走過,爺爺不是也活到了七十歲嗎”。
“山民,剩下的路,或許會很難走,或許會很迷茫,沒關係,山裡的瘴氣林子你都能闖過去,人生的迷霧你一樣可以撥開”。
落款:陸山民的爺爺。
日期:xxxx年正月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