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成意想了想,也沒什麼好不好意思的。
於是果斷地脫掉校服背過身去,趴在椅背上。
林知婉原有的一些不敢直視的心緒,在看到他肩膀上駭人的大片淤青之後,也就迅速消失了。
楊柳真真是心疼極了,扭過頭去不想再看。
“小意,你做這種危險的事情之前,能不能為親人朋友,為媽媽考慮考慮?”
林知婉的手指因為常年乾活,覆蓋著一層薄繭,在皮膚上觸感清晰。
引著藥膏在肩上遊走,帶來清涼而舒適的感受。
蘇成意閉著眼睛,“嗯”了一聲。
“如果是你親近的朋友,你那麼拚命,媽媽還能理解,可那是鄒斂,你倆私下有半點人情往來嗎?”
楊柳重重歎了口氣,似乎始終不能理解。
蘇成意還是閉著眼睛,中藥的清苦味道圍繞在四周,有著舒緩心神的功效。
“我和他倒是沒有,但你們上一輩之間的人情往來,恐怕都不是一句兩句能說得清楚的了吧。”
楊柳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麼直接地問出來,頓時怔住了。
“他迄今為止都活在他母親所親手製造的陰影之中,我就是他睡前故事裡的大反派。雖然那和我沒多大關係,但如果他今天死了呢?”
蘇成意說完這句話,感覺背後的林知婉手指短暫離開了一下,側過頭一看,她居然默默地摘掉了助聽器。
可能是覺得這些話自己不應該聽吧。
但其實沒什麼的,楊柳能帶著她一起過來,就代表已經把她當做親近的家人在看待了。
“所以說,你們大人之間究竟是什麼事情,值得糾纏到今天?”
蘇成意乾脆問得更直接一點。
楊柳站起身來給自己倒了杯水,有些急躁地喝了一口,又整理了一下心緒,才開口道:
“我和鐘秋荷,也就是鄒斂的媽媽,我們是發小,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她都是我最好的朋友。第一次見到蘇澤朗的那場演出,也是她介紹我去的。”
“我是很久以後才知道,原來他們認識的時間更久一點,她一直暗戀蘇澤朗。倘若我早點知道......就根本不會和他開始。”
“我和蘇澤朗結婚之後,她幾乎是同時間,毫無預兆地就跟一個她的追求者結婚了。那時候我們已經很少聯係了,她單方麵疏遠我,當然了,我那時並不知道為什麼。”
“再次出現在我的生活裡,就是離婚的那件事了。你想必沒少聽人嚼過舌根?事實和那些八卦差不多。隻不過蘇澤朗一直不願意承認而已。”
蘇成意想了想,自己從小到大的確沒少聽過這些。
有的人說得比較委婉,戴著偽善的麵具,想從他的嘴裡再套些內幕出來。
有人就比較直接了,滿臉促狹和八卦,很大膽地問他有沒有見過鐘阿姨,和媽媽哪個漂亮?
但自從他把桌上的煙灰缸砸到某個人臉上之後,八卦的人就漸漸少了。
林知婉牽過他的手臂,輕輕柔柔地按著,將他的思緒拉回現在。
她平日裡都是挽著頭發的,方便做事,今天可能是有些晚了,忘記了。
發絲時不時掃過鼻尖,有些癢。
“不管那件事是不是真的,他是不是被冤枉了。至少有一件事你爸沒辦法說清楚,對於鐘秋荷喜歡他這件事,他早就知道。而且這些年來,兩人一直都有聯係。光是這一點,我就已經完全無法接受了。”
楊柳又喝了一口水,平複著自己有些激動的語氣。
“雖然莪經常說遇見這倆人是我倒了八輩子血黴,他倆一齊鎖死結婚就好了,乾甚麼要禍害彆人?但是,有時候又覺得,這或許就是我命裡的劫數。避不過,逃不掉。”
“而且,如果沒有熬過這劫數,世界上就沒有你了,小意,媽媽想想,還是值得的。即使回到過去再選一次,媽媽也要選這樣的結果。”
想到這點,楊柳忽然又笑了起來。
蘇成意側頭看了一眼,自家媽媽這張臉,年輕時候的確是風華絕代的。
實在也不怪蘇澤朗一見鐘情,或者說見色起意。
在兒子麵前把這件從來不願提起的事情重新說了一遍,她的笑容漸漸染上了幾分釋懷。
這些老一輩的事情,還真是歌裡唱的:
如果過去還值得眷戀,彆太快冰釋前嫌,誰甘心就這樣彼此無掛也無牽。
我們要互相虧欠,我們要藕斷絲連。
也不知道今年這首歌出來沒有。
“翻篇了,媽媽。都向前看吧。”
蘇成意重新閉上眼睛,慢悠悠地說。
這句話他說給楊柳,也想說給故事的其他兩位主人公。
儘管他感覺,這件事在蘇澤朗和鐘秋荷的嘴裡說出來,恐怕會是另外兩個船新版本。
比如蘇澤朗,他一定會解釋說他對鐘秋荷沒有半毛錢意思,他清清白白堂堂正正。
而且假如他會跟鐘秋荷在一起,認識那麼久,不早在一起了嗎?哪還有後來這些破事。
鐘秋荷的角度......蘇成意有點猜不出來,她性格實在太扭曲了些。
鄒斂在這種環境下長大,沒有心理變態報複社會,實在也已經有些難得了。
大抵會說一些先來後到啦,感情太不公平啦,之類的話吧。
希望今天在生死線反複橫跳了一圈,鄒斂也能夠做到不為過去的事情買單,向前看。
......
林知婉按摩的手藝的確可圈可點,蘇成意隻是這樣趴在椅背上,幾乎都要睡過去了。
臨走時,她絞著手指,似乎有點什麼想問的事情。
蘇成意看著她躲閃的目光,猜了個大概,馬上打手勢說:
“今天肩膀太疼了,背不了書包,所以放學校了。”
林知婉這才如釋重負,她低著頭,手指飛快地從眼角抹過。
又抬起頭來,鄭重其事地打手勢:
“要平安。”
蘇成意點點頭,目送著她和楊柳一起下樓離開。
短短幾步階梯,林姐姐走得一步三回頭的,生怕他還有什麼事情需要她幫忙做一下。
......
最難消受美人恩。
蘇成意側躺在床上,腦子裡竄出來了這樣一句話。
這簡直是今天這一天下來,他最深的心理感受。
楚傾眠離事發現場最近,想來所受的驚嚇也最大。
他早就預料到了她會生氣,但等到她真的為此傷起心來的時候,他還是感到了非常沉重的負罪感。
好在楚傾眠願意講道理,或者說,願意相信他所說的道理。
陳錦之就不一樣了。
平日裡始終保持著距離感的人驟然卸下心防,將他的狡辯都拒之門外,說著唯一會讓她感到害怕的事情就是失去他。
這實在由不得他不深刻自省一下。
......
總之,要是把今天這幾位流的眼淚收集起來,差不多是可以把他淹死了。
那麼,“恐懼”在他這裡的定義,有沒有發生改變呢?
想著自己差一點就死掉了這件事,蘇成意在漆黑一片的房間裡睜開了眼睛。
今天為了打發時間,看完的那本晦澀難懂的哲學書裡說:
“凡業已圓滿者,皆為向死;凡依舊青澀者,乃念久長。
身陷苦難,終求苟活,唯願圓融愉恰,高遠久長,乃至璀璨。”
求得圓滿了嗎?
顯然沒有。
對他來說,死亡或許仍舊不值得恐懼,但人生也還有太多遺憾未完成。
退一萬步說,像今天這樣的眼淚洗禮,蘇成意也實在不想再來一次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