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從礁石返回沙灘上的時候,夜色如同一襲藍色的幕布,月亮高高掛起,潮水拍打海岸的聲音分外清晰。
蘇成意抱起剛剛留在沙灘上的盒子,衝著楚傾眠輕輕揚了揚下巴。
“乾嘛,什麼東西呀。”
楚傾眠似乎被風吹得有些感冒,說話的聲音甕聲甕氣的,連帶著鼻頭也紅了一塊。
“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
蘇成意守口如瓶。
楚傾眠“哼”了一聲,故作不情願地打開了紙箱虛掩著的蓋子。
然而下一秒她就愣住了,遲遲不敢伸手去碰。
紙箱子裡鋪著棉墊,一隻三花小狗睡得很香。
是伯恩山犬。
作為目前還很是冷門的稀有品種,蘇成意鈔能力與好運氣雙重加持,才從專業的狗舍裡買到了這樣一隻。
楚傾眠剛剛才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開始泛濫了。
蘇成意放下箱子,笑著說:
“送給七歲的楚傾眠同學,遲來的生日禮物。”
楚傾眠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狗毛茸茸的腦袋。
又抬起頭來,感動得淚眼汪汪,一句“謝謝”反複醞釀了好幾次才說出口。
“但是......”
短暫的激動和開心過後,她又開始憂心起來。
“沒事的。”
蘇成意話拋得很篤定,同時遞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
他當然是準備好之後,才會送這樣的禮物。
一開始的韋佩蘭給人的感覺是她情感缺失,似乎把所有生物包括人類都認定為某種沒有生命的物品來看待。
但後來知道楚傾眠的夭折弟弟這件事之後,蘇成意又覺得她並不是情感缺失,而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利己主義者。
她主觀上認為是楚傾眠導致她失去了她原本可以擁有的另一個孩子,導致了她的利益損害,儘管客觀上來看楚傾眠完全沒有一星半點的責任。
但楚傾眠在犯下這種“錯誤”的同時,又成為了她這輩子能擁有的唯一的親生孩子。
所以韋佩蘭對楚傾眠的感情是愛恨交織的。
愛她,所以對她投入了自己所有的感情,把一切期望都給予她。
恨她,所以壓迫她,親手碾碎她的願望,以一種報複性的方式,讓她真的認為孿生弟弟的死是她的原因。
......
蘇成意腦補了一下,如果是楊柳對他做出這種事,他會是個什麼反應。
大約是會恨她的吧。
上輩子的矛盾還遠遠沒有韋佩蘭和楚傾眠之間的這麼誇張,自己都快和楊柳老死不相往來了。
至於楚傾眠......
蘇成意想了想,她大概是根本不明白“恨”是什麼樣的感情,所以也壓根不會去恨彆人。
之前誓師大會稿紙被換了的時候,她想要找到嫌疑人的原因居然是想知道她自己做錯了什麼,才惹得嫌疑人做出這種事情來。
但是在這樣的家庭環境裡長大,她還能保持這種乾淨純良的性子,也實在難得。
家庭教育當然不會是母親這一方掌全部的權,所以蘇成意選擇的解決方式是去找連夜回國的楚遠江,做了一次麵對麵的正式會談。
1v1男人大戰。
楚遠江是典型的慈父形象,但他對於楚傾眠的期望其實隻多不少,因為隻有這一個獨生女,自然是希望她的能力強到可以繼承家業的。
但期望歸期望,他不會強求。想輕輕鬆鬆過一輩子也好,重點是要快樂。
這好像也是大多數父親對女兒所持有的心態。
而對於韋佩蘭,在這件事之前,楚遠江也是心懷歉意的。
龍鳳胎中的另一位夭折之後,他認為自己並沒有給到韋佩蘭應該有的關心和體諒。
他當時一心都撲到幸存下來的寶貝女兒身上了。
韋佩蘭當時確診了產後抑鬱,一整個哺乳期都幾乎不願意見楚傾眠一麵。
直到後來,楚傾眠實在長得漂亮,又乖巧聽話,母女關係才逐漸緩和了起來。
楚遠江聽了蘇成意的話之後,才意識到在韋佩蘭對於楚傾眠這麼長時間的精神控製和壓迫式教育中,自己作為父親,幾乎是處於缺席狀態的。
或者說,某種程度上他是默認的。
原因很多,一是產後抑鬱的事情,二是認為父母在家庭教育中的確應當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三是的確相信韋佩蘭的能力。
不論如何,在工作上韋佩蘭是絕對的強者,如果沒有她在國外的常年經營,楚家不可能做到今天這一步。
但現如今,女兒已經長大成人了。
楚遠江以楚傾眠父親的身份向蘇成意做了承諾,保證類似於小花的事情下次不會發生。
當然了,他不會試圖去說服韋佩蘭。
但他有自己的手段去照拂好一切。
以他的性格原本是絕不會這樣的,但他能感受到蘇成意此番談話的誠心,他完完全全是站在楚傾眠的立場。
決定好這件事的後續處理方式之餘,楚遠江還有一個新的發現。
蘇成意的成長速度很驚人,上次見麵的時候,他還是個眼神躲閃、不善言辭的沉鬱少年。
現在已經可以保持著視線平行,像是甲方乙方談判一樣正式和自己交流了。
楚遠江當然也知道自家女兒對這小子的感情。
感情嘛,控製不了的。作為老父親,除了裝模裝樣地歎幾口氣,也沒彆的辦法了。
......
蘇成意當然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被楚遠江以審女婿的態度考察了一通,他隻是鬆了口氣。
有機會彌補一下童年創傷了。
“那隻薩摩耶,它叫什麼名字?”
蘇成意也蹲下來,看著楚傾眠低垂的睫毛。
她好幾次張了嘴,又沒發出聲音來。
努力掙紮的樣子看得人心軟,蘇成意隻好出聲打斷道:
“算了沒......”
“小白。它叫小白。”
楚傾眠顫抖著聲音,終於說了出來。
她應該是回憶起了那段刻意被遺忘掉的血腥又殘忍的往事。
親手看到自己的媽媽對自己的寵物做出這種事情,那絕對是不願再提及的真正陰影。
但總要先敢於記起,才能真正地走出來。
“我見到它了。”
蘇成意點點頭,握住她冰冷的手腕,慢慢將自己的體溫傳遞過去。
“那現在給它也起個名字吧。”
箱子裡的小家夥似乎睡醒了,迷蒙著爬了起來,用腦袋去蹭她的手指。
楚傾眠認真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說道:
“我想不出來,你來起吧。”
......也是,看起來她就隻會按照毛色起名字。
薩摩耶是小白狗所以叫小白,伯恩山是小花狗所以叫小花。
因為這隻也是伯恩山,所以就起不出來了。
早知道送隻邊牧了,看她會不會起名叫小黑。
“叫富貴吧。”
“......我還是問問度娘。”
“富貴怎麼不行了?”
“難聽!”
“哪還能比小花小白難聽。”
“你胡說!”
“長命,百歲,富貴,招財......”
“不準你起了。”
楚傾眠伸手來捂他的嘴。
蘇成意笑著往後仰了一下,抓住她的手腕帶著她一起跌坐在沙灘上。
沙子很軟,還帶著一點溫熱。
他伸手把小伯恩山從盒子裡抱出來,試著讓它的爪子接觸沙子。
一開始對於陌生環境它還有些畏懼,但畢竟初生牛犢不怕虎,稍微適應了一下就開始主動踩起來了。
“叫福瑞好了。福氣的福,祥瑞的瑞。Free,自由。”
“伯恩山犬是哪裡的品種呢。”
楚傾眠握著它的爪子,輕輕捏了捏。
“瑞士。”
“瑞士是說德語?”
“嗯,也有說法語和意大利語的。”
“FREI(德語裡的自由),感覺也差不多耶。”
楚傾眠讀了一下,忍不住想笑。
“那就叫福瑞咯。福瑞!”
“汪!”
蘇成意試著喊了它一聲,沒想到它看著傻不愣登的,反應給得卻很快,像是迅速接受了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