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蘅這個稱呼,不比其他。尋常人家,少有以“阿”字開頭來喚人名字。在長安,多數都是像謝府那般,在家行幾,便以幾郎稱呼。也就長公主家中,喜在人名單字前加個“阿”字。
一直以來,趙瑾都覺得,“阿蘅”二字,有不一般的意味,非親近之人不能叫。每每這般喚人,趙瑾都總有一種錯覺,仿佛謝蘅就像是他家一份子,而這兩個簡單的字,也充滿了無法形容的親昵之感。
若非情急,一般來說,趙瑾並不會把謝蘅喚做“阿蘅”。
如今人這般要求,趙瑾有些晃神的同時,心底卻是漫出了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他看了謝蘅一眼,輕聲問:“那你叫我什麼?”
“我叫你什麼?”謝蘅笑了,“你不挺多名字的麼?”
“寺正呐,世子呀,隨便一個,不都行?”
趙瑾皺了皺眉,“你不是說,不要叫這般生疏?”
謝蘅戲謔的對上了趙瑾的目光,似笑非笑道:“可我記得有的人曾說過,和我並未親切到稱兄道弟的地步,讓我注意自己的言辭來著。”
謝蘅還記得給趙瑾打水的事,所以說完就給了人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笑著離開了屋子,留下趙瑾一人在屋子裡,兀自發愣。
無論是要熱水,還是要讓客棧準備膳食,都用不了多少時間。
謝蘅回屋的時候,趙瑾瞬間就看了過去。
把水盆放在凳子上,謝蘅道:“膳食一會兒就好,你既然受了傷,多少得忌口,生鮮之內的東西也最好不要吃。”
心底記掛著謝蘅先前說的話,趙瑾的興致看起來不大高。他想了想,還是解釋道:“你明知道”
謝蘅給趙瑾擰好了帕子,“我明知道,那時你是氣話?”
來到床前,看著趙瑾的樣子,她笑了笑,“還想著呢?”
趙瑾沒有否認,“之前的事,總得說清楚。”
謝蘅見趙瑾較真了起來,解釋道:“我其實也隻是與你開個玩笑,並未真的往心裡去。”
趙瑾臉色黑了黑。
眼瞅著不對,謝蘅湊了上去,討好的笑了笑,“那啥。”
“要不你說說,我怎麼喊你?”
趙瑾有些不大高興,他拒絕了謝蘅給自己擦汗的手,把帕子拿了過去。
“先前怎麼叫,就怎麼叫。”
謝蘅搖了搖頭,“你都換我阿蘅了,我再喚你世子寺正啥的,顯得我兩多生份不是。”
她眼珠子轉了轉,盯著人試探道:“要不,我叫你趙瑾?”
趙瑾擦汗的動作頓了一下,皺眉問:“為何直呼我大名?”
還能理自己,說明也不是真生氣了,謝蘅得寸進尺的往人旁坐了下去,“你看,你身份要比我高貴是吧?”
“每次與你一道,我總覺得自己低你一截似的。”
“我如果能喚你名字,說明我二人關係是平等的,我不用擔心說話沒分寸,沒規矩,也不用擔心哪一天惹你生氣了,你借故收拾我嘿嘿。”
謝蘅說完,甚至笑著的對趙瑾抖動了兩下自己的眉毛。
趙瑾被謝蘅的說法氣笑了,“你叫我名字,隻是為了能哪一天惹我生氣不擔心我用尊卑來壓你?”
“不不不。”謝蘅連忙否認道:“你關鍵沒抓對。”
“我叫你名字,不是為了惹你生氣,是想在你我二人間溝通是平等的。”
“是不想讓尊卑禮儀,壓製我心底真實的想法。”
“你要同意了,我二人就是平等的,沒有誰比誰高貴,也沒有誰比誰低賤。”
作為現代人,彼此互相稱呼名字,本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但在大魏,卻戴上了無形的枷鎖。
謝蘅並不覺得趙瑾的名字有多喚不得,但此處講究尊卑,趙瑾也算是出身半個皇室,她如果貿然喚他大名,就是對其不敬,這個讓謝蘅一度非常窩火。
趙瑾默了一瞬,他垂下了眼眸,“既如此,彆的名字也可以,為什麼非要叫大名。”
謝蘅一愣,“你還有彆的什麼名字?”
“趙兄弟?”
趙瑾沒想到謝蘅轉頭就把自己說過的話給忘了,“你”
謝蘅一臉果然不出我所料的樣子,“不喜歡吧?”
“其實還是趙瑾好聽的。”
“要不,就這個唄?”
趙瑾的臉色依舊不大好,但有些名字,的確是過於親昵了些,他屬實開不了那個口,讓謝蘅那般喚他,若真這般說了,恐怕他的心思,也就藏不住了。
趙瑾吸了口氣,一句“隨你”,算是將這件事拍板定了釘。
謝蘅得逞的笑了笑,屋外適時的響起敲門聲,估摸著小二送飯來了,謝蘅一邊起身,一邊對趙瑾眨了眨眼,“放心,我隻私底下這般喚你。”
“一定不會讓你在人前被人說些什麼。”
二人私底下的稱呼,經過這樣一番討論,算是確定了下來。
小二送的是紅豆粥。一想到上次自己不能動,趙瑾也是陪她吃的一樣的東西,謝蘅這次便也叫的和趙瑾的一樣。
把東西端進屋,謝蘅對趙瑾道:“來,吃飯了。”
“你今日精神損耗太多,一會兒早些休息,彆再想其他的事。”
趙瑾看著謝蘅忙碌的背影,緩緩說道:“我已讓人聯係了護國公。”
謝蘅端著粥走了過來,“嗯。”
“益州是我外祖鎮守,你聯係他,無可厚非。”
“若是順利,隻要青州局勢穩定,我們便可以離開。”
“然而,青州諸城,不是那般容易穩定。”謝蘅如實道:“這件事,真做起來,需要人手與統籌。”
趙瑾把粥碗接了過去,“朝廷不是隻有我一個趙瑾。”
“聖人屆時會做安排。”
不卑不亢,不驕不躁。
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能力,和自己該做到哪一地步。謝蘅將自己的碗端了起來,對趙瑾投去了讚賞的目光。
她想了想,有些好奇,又有些期待的問:“你今日舍命相救,有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
趙瑾準備喝粥的動作聞言滯了一下。
謝蘅還在盯著他看,他吸了口氣,“怎麼突然這麼問?”
謝蘅很想問趙瑾,赫連嶼說的話,是否是真的,他是不是真的喜歡她。但現在的問題是,趙瑾若是承認,她該怎麼回應?
大方的也跟著承認,自己對他有感覺?
可是,她目前的性彆是男人,趙瑾一旦承認喜歡的是男人的她,那她要怎麼搞?
用男人的身份和人談場戀愛麼?
然而情到濃時,她難道還能變點東西出來?
退一步說,趙瑾喜歡的隻是她這個人,不在乎她的性彆,那她要承認自己其實是個姑娘麼?
承認,蕭輕若拿嫡女充當嫡子的事情便瞞不住,這麼久的安排便會功虧一簣,指不定被世人知道,然後越鬨越大,國公府也會被人說三道四。
但如果不承認,問題就又回到了一開始。
除開她頂著男人的身份與人談情,此事畢竟是謊言,趙瑾拿真心對她,可她卻一直騙他,一旦有朝一日他知道事情真相
這麼一想,謝蘅原本打算直接詢問的想法,頓時就散了個七七八八。
暫時不行。
她不能現在就戳破兩個人的關係。
即便要戳破那層窗戶紙,也得她把殺害蕭輕禾的凶手找出來再說。到時她心下沒有歉意的離開謝府,便可以恢複自己的性彆。
趙瑾要願意,二人便談來試試,若不接受,她也沒啥遺憾了。
謝蘅的大腦在快速的轉動著,並且短時間內,做出了權衡利弊與選擇。隨後,她便在趙瑾的注視下,揚起了自己的嘴角,“這種時候,不該多讓我做些事,來報答你麼?”
“機會就這一次啊。”
“你可想好了說。”
赫連嶼與他的對話猶在耳側,仔細一想,在二人交談的時候,屋內便傳來過動靜,因此,在意識到謝蘅有極大的可能會聽到赫連嶼的話後,再加上其此間突來的一問,趙瑾的心瞬間便提了起來。
在等待謝蘅回話的時間裡,趙瑾的思緒十分混亂,直到謝蘅把解釋的話說完,他僵硬的身子,這才慢慢的緩了一緩。
“我並未救到你,你不用往心底去。”
“粥快涼了,先喝粥吧。”
好家夥,竟然也會轉移話題了。
難得看到略微有些生硬轉移話題的趙瑾,謝蘅眼中劃過一絲極淺的笑意。
雖說現在有些話不能挑明,可她光看趙瑾的一些反應,竟也覺得十分可愛。
“我心底其實就當是你救的我。”她往人身前湊了湊,“你看,你真不利用這個機會?”
“什麼條件都可以,隻要不是殺人放火,你不再考慮考慮?”
這話說的,仿佛便像是在推銷自己似的。
趙瑾察覺到一些異樣,他狐疑的看了過去,“在我睡著的一個多時辰裡,你做了什麼?”
謝蘅呆呆的眨了眨眼,“沒做什麼啊。”
“沒做什麼,為何這般殷勤。”
謝蘅聞言有些哭笑不得,“我念你的好不成麼?”
“我難道還不能感謝你了?”
“你這就過分了啊,居然懷疑我的用心。”
趙瑾也說不出自己心底現在是個什麼感覺。
他不敢奢望謝蘅對他有所回應,可又控製不住的希望謝蘅對他,有那麼一些不同。
與此同時,他又時刻擔心著,謝蘅察覺到他的想法後,會以異樣的眼光看他。
這種糾結的心裡,自趙瑾明白自己的感情後,便一直折磨著他。
今日的謝蘅,待他似乎有些變化。
然而,怕自己自作多情,怕一切不過是水中月,鏡中花,趙瑾不敢多想。他快速的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回道:“隻是有些奇怪。”
“並沒有懷疑你用心的意思。”
謝蘅咕嚕咕嚕喝了幾口粥,肚子裡有了暖意,她方似笑非笑的看了人一眼,“既然你不領情,那今後可不許後悔啊。”
趙瑾被謝蘅看的有些奇怪。但事實上,今日不用他救,謝蘅也能成功脫身。
他“嗯”了一聲,索性不再去想,為何謝蘅會有這個舉動。
“不是喝粥麼?”見趙瑾隻喝了一口就沒動了,謝蘅昂了昂下巴,催促道:“還不快喝,像你說的,粥冷了都。”
“好。”
喝完粥,再漱個口,天色便也大黑了。
臨睡覺前,謝蘅特意讓人去買的恭桶已經買了回來。她放在了床邊,並囑咐趙瑾,如有需要,可以喚她幫忙。
謝蘅記得自己睡覺愛動,趙瑾沒受傷時還好,這會兒傷的重,她要無意間一撞,到時彆給人碰的更嚴重了去。
因此,她不敢睡在趙瑾身旁。但又擔心趙瑾需要幫忙時,她離得遠發現不了,她想了想,索性在二人的手腕上係了一根紅繩,趙瑾若想喊她,輕輕扯一扯繩子便是。
這麼一折騰,時間就又過去了好一會兒。
謝蘅睡在榻上,屋內熄了燈。
這麼長一段時間以來,身旁都睡著有人,如今突然分開,趙瑾的心,反倒是有些空蕩蕩了起來。
被子下,他伸手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繩子。
繩子的另一頭,係在了謝蘅的手腕上。
也隻有在這種時候,趙瑾才敢放縱一下自己的一些想法。
依照目前的相處發展下去,有些東西,以謝蘅的聰慧,怕是快被發現了。
是及時止損,還是繼續沉淪,最後挑破天窗,關係不複從前
說起來,為這件事糾結的人,又何止謝蘅一個。
半夜
感受到肚子裡有些動靜,謝蘅掙開了自己的雙眼。
這種感覺太過熟悉,以至於剛一轉醒,下腹一股熱流劃過,意識到是什麼情況,謝蘅蹭的一下就坐了起來。
不好
手腕上係紅繩的目的,是為了方便趙瑾叫人,然而謝蘅這個時候顯然把這茬給忘了,因此剛下床走了一兩步,她的手腕上便傳來了動靜。
謝蘅暗道一聲糟糕。
“怎麼了?”
果不其然,前一刻剛扯動了一下,後一刻裡屋就傳來了詢問的聲音。
謝蘅一邊解著紅繩,一邊說道:“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可能是要拉肚子了,我去外麵解決一下。”
“你睡吧,沒啥事。”
人有三急,謝蘅沒有受傷,不願在屋裡解決,無可厚非。
趙瑾沒有多想,他把心放了下去,應了聲“好”。
就這樣,謝蘅出了屋子。
客棧有專門供堂客使用的茅房,謝蘅摸黑到了此處之後,看著褲子上沾到的血漬,她突然有些欲哭無淚。
這係統出品的褲子穿久了,其實很舒服,營養液清洗一下,乾淨又衛生,關鍵是,是她偽裝男子身份最好也是最方便的一個道具。
然而,這會兒弄到血,清洗起來不方便不說,還不好晾曬。
沒辦法,謝蘅隻能先換上一個普通的裹褲,再塞上係統購買的衛生用品,隨後在外麵簡單的清洗了一下後,拿回了二人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