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麵蕩起波瀾,一層一層的水圈衝蕩著女生浸在水中的褲管。
周息緩慢地直起僵硬而酸痛的腰,借著並不明亮的燈光,在滿水麵的晶瑩中,她看見自己前方一點左右兩側各立著一根黑色的、長著尖銳倒刺的“長矛”。
溫熱的呼吸灑在脖頸間,身體的潛意識,這億萬年來人類在自然界中演化出的趨利避害的本能叫囂著危險、叫囂著快跑、叫囂著離開。
還不待周息有任何動作,對方像是已經知道她心中所想一樣,又走近了一步。
腰間被什麼東西環上,周息感受著肩膀上溫涼的觸感,低下頭看見,在淺綠色的格紋睡衣上,閃著晶瑩光彩的蛛絲繞滿整個腰部。
從蕩漾的水麵上看見一隻巨大的蜘蛛貼著自己而立。
巨大且飽滿的腹部緊貼後背,八條過長的腿在低矮的雜物間內隻伸開一半。
蛛絲蔓延著、收縮著,身後溫涼的觸感貼著周息整個背部。
膝蓋被什麼東西從後麵頂了一下,同時脖頸上一陣刺痛,尖利的口齒咬在覆了層層冷汗的皮肉上,已經被蛛絲纏滿身的周息倒進一個懷抱中。
在意識的最後,她看見消失的蜘蛛。
以及重疊的人影。
昳麗的容顏。
魚群破水麵而出,在高聳的綠茵中閒遊。
像是從遠古時期殘留的一角,古老的樹種,盤根錯節的根係,遮天蔽日的枝翼。
三三兩兩已經發黑的死藤蔓枝垂下,有綠色或是白色在上麵蔓延。
沒過小腿的水麵下柔軟而有彈性的草皮。
每一個微小的動作都在平靜的水麵上暈出層層波瀾。
高入雲端的古老大樹,垂下的條條枝乾穿插進水下,幾隻顏色鮮豔的鳥兒立在那貼在水麵而生的枝乾上,嘰嘰喳喳。
在幽深的綠色中,在蕩漾的碧波中。
巨大的郵輪上攀滿春意。
布滿青苔的鐵板上方,半月似的崖頂上流水若屏,淅淅瀝瀝順著綠色的桅杆,蔭出大片大片白色苔花。
各處的流水叮咚響。
伴著高入雲峰中枝冠上鳥鳴聲,自成畫卷。
窄窄的扁舟行於其間,柔和的光線穿過濃密的樹冠三三兩兩灑落下來。
在晶瑩清澈的水麵上光影斑駁。
周息抬起胳膊將眼睛遮住,良久之後,她又緩緩將胳膊抬高一點,露出一條縫來偷看。
綠水青天,是現實看不到的景致。
手腕上也沒有新買的紅繩鈴鐺。
很煩。
上一個夢境中的場景在腦中盤旋,清晰宛若再臨。
尖利的牙齒一寸一寸撕咬著血肉,從疼痛的嘶吼到麻木地等待結束。
有生命終結於犬齒之下,靈魂離體卻不得解脫。
困囿於屍體上方,看著自己被蠶食殆儘。
留滿地鮮血,幾塊碎骨。
真的很沒意思。
船尾蹲著的人站起身來,熟練地跳進船艙中,引得小船輕晃。
來人停在周息麵前,雙手撐在膝蓋上,彎腰看她。
這人真的很漂亮,是非常有衝擊性的異域美。
是看一眼,就再也不能移開眼的美。
四目相對良久,周息默默將胳膊放下,遮住眼睛,假裝自己還沒醒。
那人愣了一瞬,想象中的驚恐、害怕、厭惡並沒有出現,她笑起來,笑聲好比流水潺潺。
小魚猝而不及防地拉起周息遮在臉上的胳膊,將人拉進自己懷裡。
兩人一起跌進船艙。
她問“不怕?”
周息麵無表情地看著對方身後出現的八條黑色蜘蛛腿。
聲音平淡到極致“怕,怕死了。”
她也是怕過的。
隻是現在明白了怕是最沒有用的。
小魚聽罷,又笑起來,默默將身後的腿收好,慢慢悠悠地坐起來,背靠船板。
手指著與小船行駛方向相背的遠方。
綠色戛然而止。
那是一望無際的水平麵。
望不到儘頭的藍色。
再遠些地方是看不到頂的天。
層層而堆砌的雲中,有巨大的水柱傾天而下,流入似鏡一般的水麵,似連接天地的巨柱。
蕩漾的碧藍色波紋,大群大群的魚兒暢遊其中。
也有一兩個落了隊的小魚遊出水柱,在空中一甩尾巴,尖利的牙齒咬住一隻飛過的鳥,而那離了水的魚,在空氣中又是一甩尾巴,銜著戰利品遊入水柱。
殷紅的血水沒入碧藍的水波中,淡化於無。
小魚盯著周息,聲音裡儘是蠱惑“那裡有座城。”
“去到那裡,就安全了。”
周息看著對方,看著她眼裡的興奮,輕嗬一聲,繼續躺回船艙裡一手遮臉睡覺。
她是逃過的。
在上個夢境,她在那條路上奔跑到幾近昏厥,卻依舊擺脫不掉被獵犬啃食的結局。
在上上個夢境,她也做過反抗、逃跑,卻依舊擺脫不掉被割掉雙耳,活活疼死的結局。
在上上上個夢境,是逃跑後被人一遍一遍按進水池,最終淹死。
……
……
……
從上個月開始,從她愛上一個夢境中的人開始,到現在,她已經不記得自己在夢境中死過多少次了。
更記不得自己經曆了多少種死法。
她反抗過。
她掙紮過。
她逃跑過。
卻從未改變過死亡的結局。
一遍一遍的死亡後再次經曆,循環往複。
直到夢境結束。
既然改變不了,那就接受吧。
等夢醒了,她依舊是好漢一條。
小魚盯著躺在船艙中一動不動的周息,無聲地笑起來,笑過後也躺過去。
小船在一片綠色中前行。
向綠意更甚處緩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