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幸不冷,可徐溪晚已經把她的手揣進自己的大衣裡,於是林幸跟著徐溪晚的動作依偎過去,靠著她的脖子軟軟地說:“有點冷。”
“這樣還冷?”
“嗯……”軟糯的撒嬌貼著徐溪晚的耳後根溜進她的心縫裡,徐溪晚無奈地笑了一下,解開大衣,把林幸整個人都包進自己懷裡去,“這樣還冷不冷了?”
“不冷不冷。”林幸裹在徐溪晚的大衣裡咯咯地笑,“晚晚,你身上真暖和。”
徐溪晚輕聲笑,壓著嗓子低低地咳了一聲。
“怎麼了?”林幸大驚失色,“晚晚,是不是你的傷口又開始疼了?”
徐溪晚拿到徐家控製權的過程很凶險,上個月被在逃的徐興言買通一個當時還沒走的徐家人,趁徐溪晚不備捅了她一刀,那個人膽小,捅刀子的時候手哆嗦了一下,恰巧避開要害,要不徐溪晚現在還能不能好好站在這裡都是兩說。
當時林幸知道徐溪晚被捅了刀子送進醫院搶救,腿一軟直接癱在了地上,她以為徐溪晚要死了,臉唰地一下白成紙色,渾身上下冷得像是掉進了冰窟窿,哆嗦了一路,直到趕到了醫院,牙齒還在咯咯打顫。
“好了好了,小幸不怕,我這不是沒事麼?”徐溪晚失血過多,躺在病床上,嘴唇和臉一樣白,還能風輕雲淡地笑著安慰林幸。
可憐林幸年紀小,懸著一顆心,直到看見徐溪晚衝自己笑,那顆心才咕咚一下落了地,當時就忍不住了,趴在徐溪晚床邊哭得一口氣上不來,徐溪晚心疼想去抱她,牽動了不知什麼儀器,嚴正待命的醫生們以為徐溪晚病情突然惡化,帶著家夥魚貫而入,一時間病房裡各種儀器的響聲,混著林幸的哭聲,還有徐溪晚安慰的話,此起彼伏好不熱鬨。
徐溪晚在醫院躺了多久,林幸就在醫院陪了多久,她之前有多想考一中徐溪晚是知道的,徐溪晚怕耽誤她上課,問了她好幾次,“小幸不用上課麼?快期末考了吧?”
林幸不說話,倔強地陪在徐溪晚身邊,哪也不去。
徐溪晚在林幸麵前表現得太無所不能了,以至於林幸都忘記了,她也是血肉做成的普通人,也會受傷,也會疼。
問了幾次,林幸都沒有正麵回答,徐溪晚隻好不再追問。
這個學期,林幸錯過了期末考試,當仁不讓地成了全年級倒數第一名。
小學每一學年的期末考成績都會作為是否能入學一中的參考,實在是相當重要,可林幸也不在乎了。
如果徐溪晚都沒了,那林幸就算考上了一中,又有什麼意義。
徐溪晚的病情直到年關將至時才好轉,醫生說她能出院的那一天,林幸繃了一個月的小臉終於露出了笑模樣。
……
三炷香燃儘了,徐亦晴從蒲團上站起來,老管家吹滅了蠟燭,朝徐溪晚躬身,道:“先生,祭祖儀式完成了。”
徐家的曆任當家人都被稱為“先生”,如今徐溪晚成了當家人,自然也是“先生”。
“嗯。”徐溪晚淡淡地應了一聲,“走吧。”
家都沒了,這位年邁的管家還在恪守著祖上流傳下來的那套腐朽的家規。
這年年夜飯,徐家隻剩四個人吃,年夜飯過後,管家向徐溪晚辭行。
“先生,我年事已高,又已經服侍了三位家主故去,這把老骨頭也算對得起徐家列祖列宗了,如今老眼昏花,恐怕不能再服侍先生,請先生放我回鄉下釣魚養花去吧。”
徐溪晚沒有挽留,給他簽了一筆不菲的養老金,放他走了。
管家臨走時隻跟徐亦晴告了彆,讓徐亦晴保重,還提醒她提防徐溪晚這個“外人”。
徐亦晴淡淡地反駁他:“徐爺爺,她是我血脈相通的親姐姐,什麼是外人,什麼又是家裡人?徐家遭難的時候,那些家裡人誰不是揩一把油水就跑?您彆忘了,保住徐家的,正是我姐姐這個‘外人’。”
“小姐你糊塗了,怎麼不想想徐家的難就是先生一手策劃的。”
“哼,徐興安仗勢欺人多少年了?徐興言又吃裡扒外聯合外人禍害徐家多少年了?沒有我姐,徐家隻會倒得更快。”
“小姐……”
“徐爺爺,你不用勸我,我姐是什麼樣的人,我比你清楚,您老以後多多保重自己的身體,以後我有機會再去看您吧。”
管家自知他的苦口婆心徐亦晴是聽不進去了,再沒說什麼,深深地看了一眼徐家的大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管家是個孤兒,被當年的徐家老太爺撿回來,當作義子教養長大,還給了徐姓,他在徐家服侍到現在,一心隻有徐家,臨老卻見證徐家易主,怎麼能不遺憾?可惜到了這個地步,說什麼都晚了,他隻有一個深沉悠長的歎息,祭奠徐家過去百年的繁榮。
現在的徐家還是姓徐,可惜再也不是徐家了。
管家走時,徐溪晚站在主宅書房裡,遠遠地目送,林幸問她:“晚晚,你再看什麼?”
徐溪晚沒說話。
她在看一般人看不到的風景。
這個書房隻屬於徐家曆代當家人,當年她出徐家的時候,徐泰宏也是站在這個位子,冷眼看著她離開,有資格站在這裡,就已經代表了徐家的絕對權威,這一天,徐溪晚等了足足十年,謀劃了整整五年。
“晚晚,你是不是很高興?”林幸問。
“是。”徐溪晚坐著書房的搖椅,把林幸抱到自己腿上,兩人搖搖晃晃地看天花板,徐溪晚說:“我十五歲之前,清高自負,最鄙視爭名奪利,覺得那些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人如果一輩子被它們拖累,真是白在世上活了一回。
後來十五歲那年,我母親死了,我被徐家人潑了兩盞茶,終於知道名利的好處。我想,人在世上活一世,不管做出了多大的功績,被後人怎樣記掛,最終都是死不帶去,都是白活一場,既然都是白活,不如把名利握在自己手上,就算是白活一場,我也要做活得最舒服的那一個。”
徐溪晚說:“我討厭徐家的一切,繁瑣而無意義的規矩,故作深沉的說話方式,勾心鬥角的人,可是,我喜歡徐家的一樣東西。”
“權力。”
這些話徐溪晚本不該跟林幸說的,她給林幸搭建出一個全然陽光的世界,就是為了讓林幸一輩子快樂無憂,不用再接觸這樣齷齪的名利爭鬥。
但這些話徐溪晚在心裡憋了太久,除了林幸,也再找不到彆人可傾訴。
除了林幸,再不會有任何人來跟她分享此刻的喜悅,薛曲雙不是,徐亦晴更不是。
林幸脊背貼著徐溪晚胸膛,徐溪晚說話時,震動從她的胸膛一直傳到林幸的後心,林幸的後背也跟著震動,癢癢的很好玩,她故意發出“呃——”的怪聲,頻率和那震動完全一致,逗得徐溪晚也眯起眼睛輕笑。
林幸靠在徐溪晚身上,隨著搖椅晃了半晌,才說:“我以前在舅舅家住,有一次弟弟調皮,把杯子裡剛燒的開水潑到我身上,我的左手起了好幾個大水泡,疼了好久好久,後來流膿了,水泡貼著衣服,晚上脫衣服的時候帶下來一大片皮,我疼得捂著嘴在床上打滾,被舅媽罵了一頓,說我晚上不睡覺,瞎折騰。”
林幸說:“晚晚,你被潑的那兩杯茶,一定也很疼。”
徐溪晚冷心冷情,世上隻有一個林幸,一句話就能說到她的心窩子上。
世上再不會有彆人像林幸這樣,徐溪晚跟她說自己心裡的陰私念頭,她的關注點卻是當時那杯茶一定燙得自己很疼。
當然疼,可除了林幸以外,沒人會想到,徐溪晚居然也會疼。
某種程度來說,她們倆是一樣的人。
徐溪晚抱緊了林幸,下巴枕著她的頭頂,“小幸放心,以後誰也欺負不了你了。”
從前是為了對林靈的承諾,往後,就是想好好的把她教養長大。
“我知道的。”林幸抓著徐溪晚橫在她胸前的胳膊,“我知道晚晚會保護我。”
這是徐溪晚第一次與林幸交心,她們倆之間,長久以來都處於保護者與受保護者的地位,這天晚上卻出奇地平等,沒有大人或孩子的分彆,隻有兩個有過傷痛的人,依偎在一起,互相汲取一點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