鄞城昨晚落了場大雪,夜裡的天映出橘霞的紅,早上再看,滿城被堆砌成厚厚方糕似的糯白。
甘蜜起得晚不知曉,等到她睡眼惺忪將窗外雪景儘數收入眼底時,小聲嗷嗷著往樓下躥,連帶著樓梯都被跺得噔噔響。
宋慕之在料理台那邊泡咖啡,他醒得比甘蜜早,原本想順勢拉小姑娘起床,結果人沒拉起來,反倒是被她耍賴討好著多蹭著睡了會兒。
做夠了人體抱枕,他望了眼石英鐘,這才撇開像是無尾熊的甘蜜,先行下了樓。
甘蜜這回大概是真的高興壞了,下到中層後也沒有半分停留,穿過廚房和客廳,一路來到江麵前的落地窗,拉開紗簾趴伏在玻璃麵上,杏眸瞪得烏溜溜。
邊讚歎邊手忙腳亂地比劃,一副不知道該怎麼好的模樣。
“你就穿了睡衣下來?再披件外套。”宋慕之的嗓音自料理台那邊傳來,聽不太真切。
甘蜜思緒哪能在這上麵,隻敷衍地應,“有地暖不礙事兒……”
耳畔沒了叮囑聲她也無甚在意,一顆心早就被雪給吊得高高的。
鄞江城府位於江邊,放眼望去,以江為中心的周遭都落為灰靄的白。
江麵被雪子覆了層薄薄的晶瑩的霜,船隻停於航道側沿,靜靜承接著颯颯風雪的洗禮。
鄞江大橋半邊挑高的建築被隱匿在撲簌簌落下的雪中,若有似無。
滿世界都變得靜謐夢幻。
甘蜜眼瞧著自天空而來的雪花一簇簇地綻開,繼而從眼前撂過,再飛速往下墜落。
小姑娘稍顯亂的發散在周遭,如清芙般的臉蛋兒被窗外的白茫映襯得更為雪膩,睡裙下的小腿晃晃地敞在空氣中,俏生生地立著。
她眸子涔著水瑩瑩的亮,連帶著嗓音都比以往脆了些,“芝芝,好大的雪啊。”
鄞城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下過這麼大的雪了。
話落她轉頭要去呼喚宋慕之一並過來看,背後卻倏然攏來一團暖。
感受到被籠罩著的那股氣息,小姑娘半側過身,整個人被裹住卷緊在軟毯內。
宋慕之就立在她身後,“有地暖也不能穿這麼少,是誰上次賴著不蓋被子第二天咳得不行的?”
“………”
哪壺不提開哪壺!
甘蜜小小地斜他一眼,剛要反駁,整個人被輕鬆地提溜起,來到壁爐旁的軟墊上,“這邊要暖和點。”
“知道了。”小姑娘將自己裹得更緊,盤腿坐在這邊,倏而又想起,今天是她三哥和千千來鄞江城府拜訪的日子。
事實上,自從前些天撞見宋艾千和甘鄞轉的“奸-情”,甘蜜格外得義憤填膺。
角色驟然被反轉,先前質問他人的囂張氣焰當即轉移到了她的身上。
小姑娘一邊好奇千千是怎麼吃掉自家三哥的,一邊又以甘氏家法的原則,悉數詳儘地拷問兩人在一起的細節。
雖然某些難以用言語描述的問題沒能得到具體的回應,譬如那天宋艾千頸間的印兒是如何得來的,再譬如兩人是什麼時候開始同居同吃同睡的——但甘蜜還是秉承著要追問到底的理念,有空沒空就要騷擾一下那兩人。
當然,這其中最為震驚的還是甘鄞轉的腿,甘蜜喜極而泣為自家三哥高興,卻也在同時,得知他早前便康健療養完畢的消息。
小姑娘在不可置信之餘,當即挎下了小臉。
她沒想到,原來自家三哥也是以色先行的人!
當然了,這個“也”字用得如此之巧妙,以至於她當晚捂著屁屁,被某人懲罰得淚流滿麵。
今天兩人來家裡做客,甘蜜嘖嘖兩聲,再次聲討了一番。
情緒配合得相當到位,當即惹來宋慕之頻頻探來的視線。
“你對你三哥的事很關心?”
“他腿好了沒告訴我唉!”
甘蜜應得快,隨即不知想到什麼,當即反駁回去,“千千也是啊,要不是那天,你能知道她戀愛了?”
“所以說——”小姑娘調子拉得長長的,徑自下了個結論,“咱們彼此彼此。”
宋慕之這回沒再吭聲。
甘蜜自覺扳回一局,得意洋洋地朝他拋了個媚眼。
宋慕之這會兒半倚靠在料理台的桌沿,姿態慵散,見她各種暗暗挑釁,仍是不說話,隻默默地看她。
迎向他漆沉的視線,甘蜜當即覺得哪兒哪兒都不對勁兒,還要再開口詢問,入戶熒屏的電子音緩緩響起。
宋艾千和甘鄞轉到了。
---
前幾天甘鄞承和陸葳來過鄞江城府,今天甘鄞轉攜著宋艾千一塊兒,甘蜜在迎接之餘,還是覺得無比新奇。
自以為交集不大的兩人墜入愛河就算了,甘蜜從未見過自家三哥為愛瘋狂的模樣,結果就是視線時時鎖定著宋艾千,半分半秒都舍不得分開似的。
“你們倆是牛皮糖嗎?”甘蜜視線在兩人間來回逡巡。
宋艾千輕咳了聲,揚起雪頸,“你和我哥也差不多了。”
這種事兒還要爭個高下?
甘蜜表示拒絕,一個猛虎躍起,撈過宋艾千就扭成一團。
兩個小姑娘左勾拳右勾腿,幾個淩波微步,笑著鬨著紛紛倒在了沙發上。
那廂鬨得歡,這廂宋慕之和甘鄞轉對視一眼,繼而什麼也沒說,相攜著走向廚房。
甘家宋家原本也不儘是女的做飯,所以這兩道格外打眼的頎然身形出現在料理台旁邊時,兩個小姑娘也沒甚詫異,習慣了。
不過要說廚藝,宋慕之和甘鄞轉強強聯手,還真叫那麼一回事兒,不多時就幽幽地飄出來股絕香的味兒。
甘蜜原本還賴在沙發上,被饞得側過身探出頭便要去望,結果噗通一下落在了地毯上,摔了個麵朝天。
料理台那邊兩人聽到聲響望過來,直望得甘蜜兩頰緋然。
“……還不是因為你們做得太香了。”小姑娘呐呐出聲為自己辯解。
宋艾千毫不客氣懟她,“那也不至於香成這樣吧。”
甘蜜作勢要來撓人,被宋艾千又驚訝又笑地躲過,“好啦,那你等會兒就多吃點,這樣總行了?”
不說她多不多吃,或許是因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宋慕之和甘鄞轉兩人商量好菜式,沒花多少時間就做好了滿桌的菜。
鄞江城府的大理石桌麵被圓盤遮蓋得嚴嚴實實,瞧不見半點縫隙。
光是開胃的冷盤都有三四味,用明火炙過的薄片牛舌,藍鰭金槍魚都特地選的中腹,上麵綴了點兒金箔和魚子醬,也有中式的釀豆腐和伴絲,特彆爽口。
大菜就更不用提,東坡肉沒分小盤,熱呼呼的一大盅,還有甘宅前幾天送來的酒釀鴨,甘蜜吃得紅唇油汪汪,三兩口便扒了飯,再去嘬從一開始就用小火煨好的燉湯。
“你們是把鼎記搬來了吧,感覺比陳嫂做的還好吃!”小姑娘心滿意足,黑眸亮得跟葡萄似的。
“看把你高興的。”宋艾千輕哼她,“陳嫂要是聽見了還不得難過死。”
甘蜜笑吟吟的,“陳嫂又不在,不過她前幾天和媽媽來過,塞了不少釀製的罐頭和酒,你等會兒走的時候拿點?”
宋艾千聽了頗有感慨,“甘甘,越來越有風範了啊。”
小姑娘驟然回頭,“什麼風範?”
宋艾千的碗裡多了筷甘鄞轉夾過來的菜,她擰擰嘴表示不要,隨後才回複了甘蜜,“就宋夫人的風範。”
小姑娘這會兒正在啃蹄花兒,聽此哼唧兩聲,“……我還以為你要說,我富婆的風範漸長呢。”
“富婆?那我哥豈不是……”宋艾千頓了頓,轉眼便朝著宋慕之望過去。
宋慕之剛從酒窖那邊過來,手裡拎了紅酒和白葡萄酒,再坐下的時候剛好聽到這句,略頷首應了,“我沒有任何異議。”
頓了頓,他笑著看向甘蜜,“甘願做富婆包-養的小白臉。”
“………”
甘蜜瓷白的麵容上當即涔著層淡淡的粉,包子蒸屜似的,噗噗冒著汽兒。
她倒是想呢。
奈何宋總身價按黃金論,了不得。
---
滿桌的飯菜,吃吃停停也能消耗不少時間。
宋慕之開了酒,將紅酒緩緩流至醒酒器內,拎著高腳杯朝著甘鄞轉示意,卻是被他笑笑擺手拒絕。
甘鄞轉今天開車過來,不能喝。
宋艾千指尖頓頓地點在桌麵上,“你喝啊,等會兒我來開車就好了。”
甘蜜還在埋頭挖焗過的甜瓜,眼都沒抬提議道,“樓上房間多,你們不住一晚?”
宋艾千定定地朝著她望,指尖卻是悄悄地指了下甘鄞轉。
小姑娘哪能不知道好友的意思,心領神會,“三哥,我這兒你不願意住啊?”
甘鄞轉執著筷子,聽自家妹妹這樣問,清冷麵容略顯柔和,“不是不願意,隻是之前聽老四說過在這裡留宿的體驗,想了想,還是回去比較好。”
“………”
能是什麼體驗?
甘鄞合自己當電燈泡,回去還要大肆宣揚一番。
飯後兩個小姑娘忙烘焙,屋裡還算是熱鬨。
窗外是無邊的雪,窗內融橘的光暈開了靜好。
地暖散著勾兌過似的暖,壁爐的火靜靜燃起,獵獵成片。
甘蜜想起先前宋艾千陪著甘鄞轉回甘宅,也被眾人圍著嚴刑拷打的畫麵,愈發覺得好笑。
兩個小姑娘頭捱著頭,說了好會兒體己話。
繼而不知道提到了什麼,一聲尖叫橫空出世,甘蜜樂著嗓從樓下躥上來,緊接著躥行要來捉人的是宋艾千,她麵部飛了兩團霞紅,咬唇放話,說是非要捉到甘蜜不可。
兩人在鄞江城府橫亙著的三層樓裡跑來跑去,最後還是宋慕之和甘鄞轉親自上陣,紛紛逮住自家的那位。
這場還沒完全彌漫開的硝煙才算是散去。
宋艾千和甘鄞轉兩人待到很晚,直至用過晚飯才打道回府。
甘蜜也沒留人,拉著宋慕之要說小話。
先前心底裡那股隱隱的冥冥,在見到自家三哥和千千後,再次泛上心頭。
“我總覺得你是知道的……”
宋慕之剛洗漱完,正準備換睡衣,赤著的上半部分劃開格外流暢的線條,他半斂著眸回應,“知道什麼?”
見他這會兒還很雲淡風輕,甘蜜有些不樂意,“千千和我三哥的事!”
小姑娘語氣裡帶了點不易察覺的惱,宋慕之聽了利落地穿好睡袍,朝著她看了過來,“確實是知道,但他們沒和我說過。”
“我就知道!”心裡設想的成為了現實,甘蜜也顧不得玩手機了,當即蹦跳著從床褥上站起來,居高臨下看他,“可是他們沒跟你提欸,你怎麼能知道?”
“傻嗎?”宋慕之立在原地,半揚起眉,“當然是猜的。”
既然是猜,為什麼就他能猜中而她不能呢?
甘小蜜成功地鬱悶了。
她惡狠狠地揮舞了幾下小胳膊,“既然你猜到了為什麼不告訴我?知道了都不和我說!”
“說過了。”他閒散地撂起眼,“之前就說過了,你也可以喊她嫂子。”
甘蜜認真地回憶了下,依稀能翻出那般的畫麵。
好像是她說該怎麼稱呼,真要千千喊她嫂子啊,那會兒宋慕之格外淡定,隻說她也可以喊回去。
“………?”
哪兒有這樣的啊!
所以她和千千兩人現在是互喊嫂子的關係?
甘蜜越想越蜷起藕白的腿兒,邊幻想邊打顫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