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2 / 2)

入幕之臣 山有青木 21690 字 10個月前

她的輪廓隨了先帝的英氣,一雙眼睛卻有幾l分先皇後不語含情的影子,餘守與這樣一雙眼睛對視,即便千氣萬氣,卻還是控製不住地心軟了。

“看在我死去女兒L的麵子上,今日你隻要說一句不去了,我就是豁出這把老骨頭,也會讓皇上收回成命,隻要你現在,說不去。”他語氣硬邦邦,表情卻鬆動了不少。

馮樂真

垂眸笑笑,片刻之後才緩緩開口:“外祖可知,馮稷已對我動了殺心?”

餘守愣了愣,卻並不意外:“你處處掣肘他,他不動殺心才怪,但你畢竟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隻要你日後安分守己,不再理會朝政,他定也願意讓你尊榮此生。??[]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可我不願意,”馮樂真語氣溫柔,卻不容拒絕,“讓我放棄多年來經營的一切,從此小心謹慎、夾著尾巴做人,倒不如直接殺了我。”

上一世她想過一條路走到黑,繼續留在京都城靜候時機,可最後的毒酒點醒了她,讓她意識到馮稷做了皇帝後,便有了言出法隨的資格,朝臣百姓會隨著時間的遷移,對這個無能的皇帝越來越習慣信服。

而她,無論多費心籌謀,都注定與那個位置漸行漸遠。她用自己的性命驗證了此路不通,這一世自然要換一條路走,即便危險重重九死一生,但不試試誰又知道是不是可以。

至於放棄……自她坐在先帝膝上,聽鐘鳴鞭響、看百官跪拜時,她便沒有想過這兩個字。

“營關,我是一定要去的。”馮樂真聲音不大,卻透著篤定。

餘守臉色漸漸難看。

“外祖,有人該在泥裡刨食,一世背朝黃土,有人該行路萬裡,終身不得歸宿,也有人生來,就該萬人之上撥權弄勢,都是命中注定,誰也彆勸誰了,”

馮樂真說著,對他屈膝行禮,“我今日來,隻是想同我在這世上僅剩的長輩道個彆,現在已經道過了,我也該走了,還望外祖今後萬事順遂,長命無憂。”

她說罷,轉身便走,餘守看著她的背影漸漸遠去,恍惚間仿佛看到當年剛學會走路的小團子。

“當年若不殺慶王,你今日也不會到如此境地。”

身後傳來餘守沙啞的聲音,馮樂真停下腳步,回眸看向他,才發現他這幾l年真是老了不少。

“慶王不像馮稷,沒有半點母家勢力,待他登上皇位,也隻能做你的傀儡,到時候等他生下長子,便奪其位,扶幼子,你垂簾聽政,做這大乾真正的主人,我餘家也跟著榮寵鼎盛,不枉我這些年對你的支持。”

餘守想起往事,仍氣她那時的衝動,“明明一切已經唾手可得,你做了什麼?說什麼你與馮稷爭歸爭,皇位絕不能落在外人手中,所以親自帶人殺了慶王,將你我多年來的經營毀於一旦,讓馮稷做了皇位的主人。如今好了,馮稷逼得你不得不離開京都,要去營關那種地方與虎謀皮,你……你就沒有半分後悔?”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主廳裡隻點了幾l根蠟燭,門外的風一吹,昏黃的燭影跳動,照得祖孫倆的臉都明滅不定。

不知過了多久,馮樂真輕笑一聲打破沉默:“自家打得再熱鬨,也沒有讓鄰居得便宜的道理,殺慶王一事,我從未覺得自己有錯。”

“至於外祖說的垂簾聽政,”馮樂真眸色淡了幾l分,“本宮要那個位置,就要堂堂正正地得到,彆的方式縱使百利無害,也非我所願。”

“你是個女人!”餘守氣惱。

馮樂真靜了片刻,輕笑:“是啊,我是個女人。”

她轉身離開,將餘守獨自一人留在了四麵封閉燈燭昏暗的主廳裡。

不知過了多久,有婢女猶豫著進屋,看到餘守後訕訕開口:“大人,現在可要傳膳?”

“人都走了,還傳什麼傳。”餘守沉著臉,看向空空如也的門口。

馮樂真一路無言回到馬車上,阿葉見狀也不敢說話,憋得人都快炸了,也隻是在上了馬車後嘟囔一句:“他真不管飯啊……”

馮樂真失笑:“都什麼時候了,還想著吃呢?”

……哪裡是吃的問題,阿葉抿了抿唇,正要開口說話,有人突然攔住了將要飛馳的馬車。

“殿下!大人托奴婢給殿下帶句話!”

馬車外傳來氣喘籲籲的聲音,馮樂真掀開車簾,便看到了外祖最信任的幕僚。

“殿下。”幕僚見她理會自己,連忙拱手行禮。

馮樂真:“外祖讓你說什麼?”

“大人說,”幕僚看一眼周圍,壓低聲音道,“若殿下有朝一日能活著回來,他必定掃榻以待,拚儘全力。”

他說完,遲遲沒有等到回應,不由得抬頭偷看,卻恰好對上馮樂真的視線,他訕訕一笑,正要開口說話,便聽到馮樂真淡淡道:“知道了。”

知道了?就這樣?她難道不知道這句話意味著什麼?幕僚生出無數個問題,可惜馬車已經遠去,他也無法再窺探殿下的真實想法。

跟外祖道過彆,馮樂真便徹底閉門不出也不見客了,安心等待離開那日。臨出發的前一晚,馮樂真回到了主寢裡。

床褥被單全都換了新的,傅知弦留下的痕跡已經徹底消失,可她坐在床邊的腳踏上,總感覺能聞到血腥氣。

已經半夜三更,卻毫無睡意,馮樂真索性去院裡看星星。今晚萬裡無雲月明星稀,可以預料明天會是個趕路的好天氣,她伸了伸懶腰,正要找個地方坐下,一件薄披風便落在了她肩上。

她下意識回頭,看清是誰後笑了:“怎麼還沒休息?”

“殿下不也一樣?”秦婉反駁。

馮樂真歎氣:“想到明天就要離開京都,便有些睡不著。”

“突然要離開自己住了一輩子的地方,還不知何時能回來,會睡不著也正常。”夜間風涼,秦婉一邊說一邊扶著她往屋裡走。

馮樂真扯了一下唇角:“你呢?當年離開江南隨本宮入京時,是否也像本宮今日這般難眠?”

“是睡不著,但與殿下不同,”進到屋裡,秦婉給她倒了杯茶,“奴婢當時是高興得睡不著,殿下可還記得當初奴婢為何會跟著您?”

馮樂真頓了頓,輕笑:“都過去了,還提它做什麼。”

“奴婢險些被地痞輕薄,好不容易脫身,結果地痞四處造謠奴婢與他有染,娘家婆家縱然知道真相,但也為保家風清明一同逼奴婢自儘,奴婢不肯,他們便在奴婢的吃食裡下毒,若非奴婢那日用得不多,隻怕會當場

毒發身亡,”想起往事,秦婉眼底沒有半點波動,仿佛在說彆人的故事,隻有看向馮樂真時,臉上才有幾l分溫度,“後來幸好遇到殿下,才有了今日的秦婉。”

馮樂真本不願提這些,但見她已經不在意,便笑著說了句:“當時本宮隻是看你可憐,想幫你出口氣,誰知你一介弱女子,竟說要親自殺地痞報仇。”

她當時隻以為是秦婉恨極了說的狠話,畢竟一個溫婉賢良的江南女子,連隻雞都不敢殺,又怎敢去殺一個比自己高壯許多的男人。

然而秦婉的確做到了。

當她一身血地出現在自己下榻的客棧時,馮樂真便決定帶她回京,沒想到一連這麼多年過去了。

“家人無情,奴婢也曾心生怨恨,後來跟殿下一起看過這江山朝堂,又覺得該謝謝他們當年的無情,若沒有他們那般狠心,奴婢也不會有今日。”

馮樂真聞言掃了她一眼:“你有今日,最該謝你自己,謝那些險些害死你的人,不是腦子壞掉了?”

秦婉失笑:“殿下教訓得是。”

與她閒聊幾l句,馮樂真總算有了些許困意,於是打著哈欠道:“時候不早了,你回去歇著吧,明日還得……”

“殿下。”秦婉突然打斷。

馮樂真不解抬眸,便看到她雙手交疊,緩緩跪了下去:“殿下,奴婢不能跟您去營關。”

馮樂真頓了頓:“什麼意思?”

秦婉抬頭看她:“殿下要去尋新的出路,奴婢萬分支持,但京中基業不可廢,奴婢要留在這裡,替殿下守著根基,隻要長公主府一日有人,這京中的往來和乾係便不會中斷,殿下將來回來,也不至於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此言一出,屋內便靜了下來。

馮樂真看著她堅定的眼眸,許久沒有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馮樂真終於打破沉默:“本宮不在京中,你一個人留下,日子隻怕會不好過。”

“奴婢若是怕,當年就不會隨殿下來京。”秦婉輕笑。

馮樂真又靜了半天,最後確認一遍:“決定了?”

“決定了。”秦婉回答。

“如此,便留下吧。”馮樂真眸色柔和。

秦婉如釋重負,笑著答應一聲。

“這下可以回去歇著了吧?”馮樂真玩笑地問。

“這便回去,不打擾殿下休息了。”秦婉高興地離開,走到門口時又想起什麼,於是趕緊折回來,將東西放到桌上,“這是下午阿葉給殿下收拾床鋪時找到的,看著不像是府裡的東西,便交給奴婢了,奴婢後來將此事忘了,這才想起來。”

馮樂真將東西接過來,才看清是一個荷包,明顯洗過了,還洗了很多遍,上麵的繡線都被洗亂了。

“奴婢還是第一次見有人將花繡成這樣。”秦婉見她盯著上麵的刺繡出神,不由得說了句。

馮樂真垂著眼眸:“這不是花,是桃子。”

“桃子?”秦婉驚訝。

馮樂真:

“嗯,桃子。”

秦婉一言難儘,想了想還是無聲退下了。

馮樂真垂著眼眸,修得形狀漂亮的手指反複撫過洗褪色的桃子,許久才淡淡開口:“繡得真醜。?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在京中的最後一夜,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過去。

翌日清晨,天還沒亮,緋戰便收拾好了行裝,按照馮樂真送來的字條來到冷宮的柳樹下,等著她來接自己離開這個囚了他多年的皇宮。

秋日的清晨霜露重,他站在柳樹下,被霧氣濕了肩頭也並不在意,隻一心盯著冷宮的入口。日頭漸漸升了起來,馮樂真遲遲沒來,荒廢的宮殿靜靜悄悄,連個鬼影都沒有,他耐心逐漸耗儘,但也清楚是自己提前兩刻鐘來了,等得久一些也怨不得彆人。

等時辰一到,她會來的。緋戰壓下莫名的煩躁,默數柳樹上有幾l個蟲洞,試圖以此轉移注意力。

在他要數第三遍時,耐心徹底耗儘,身後也終於傳來了腳步聲,緋戰灰藍的眼睛裡刹那間盈滿笑意:“殿下好像遲……”

話沒說完,轉過身來,便對上了馮稷的視線。

“緋戰王子在此處等誰呢?”馮稷麵色陰沉地問。

日上三竿,秋高氣爽,馬車混出了城,在寬闊的官道上一路狂奔。

“把李同送回宮去了?”馮樂真坐在馬車上,不緊不慢地問。

“半個時辰前就送回去了,”阿葉摸摸鼻子,“殿下,奴婢不懂為何要把他送回去,直接殺了多好,等於斷了皇上的左膀右臂。”

馮樂真笑笑:“他於我們是絆腳石,於馮稷卻是忠臣良將,本宮不在京中,若無李同輔佐,馮稷隻怕要被下麵的朝臣生吞活剝。”

她倒是不在意馮稷的死活,就怕會危及大乾江山,更何況有李同和傅知弦在,也能攔著馮稷少做蠢事。

阿葉聽不懂這些,聞言隻是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又生出彆的好奇:“那緋戰呢?殿下先前不是答應要把他帶出來嗎?為何又臨時反悔?”

“本宮可不是臨時反悔,調換證文一事出了,馮稷定會一查到底,總要有人將這個罪名認下,才不至於牽連其他暗線,更何況……”馮樂真唇角勾起,眼底卻沒有半分笑意,“他太聰明,獨身一人在大乾皇宮,尚且能培植出自己的勢力,一旦回了塔原便如龍入海,終將成我大乾一心腹大患。”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阿葉懵懂地眨了眨眼,還要再問什麼,車簾猛然被拉開,露出沈隨風那張似笑非笑的臉:“殿下算無遺策,真叫在下佩服。”

“不過是經驗之談。”馮樂真謙虛道。

沈隨風鑽進馬車,阿葉當即便要嗬斥,卻被馮樂真一個眼神製止。

“那以殿下的經驗來看,食言而肥者,又該用什麼手段教訓呢?”沈隨風像在虛心請教。

馮樂真:“該殺。”

“若是殿下食言呢?”沈隨風又問。

馮樂真眨了眨眼:“也該殺。”

“那……”

“可本宮沒有食言呀。”馮樂真一臉無辜。

沈隨風氣笑了:“殿下說了放我走。”

“本宮說的是,本宮離開那日,沈先生也離開。”馮樂真解釋。

沈隨風這才聽出她話裡的陷阱,頓時眯起長眸:“殿下還說我尋古著是為了百姓,不必談及恩情。”

“是沒談。”

“那殿下為何還要以先前的約定相挾,要我與你一路同行?”沈隨風逼問。

馮樂真:“沈先生也說是約定了。”

沈隨風:“……”

“約定是約定,恩情是恩情,恩情可以不談,約定卻是要遵守的,你說是吧沈先生?”馮樂真笑眯眯。

沈隨風盯著她看了許久,突然笑了一聲:“殿下其實不必這般費儘心思,沈家世代經商,祖訓第一條便是不涉朝政,即便你將我留住,也更改不了什麼,更何況如今我已經不是沈家人,隻是一介遊醫沈隨風。”

阿葉聽不懂他的話,第一反應是看馮樂真。

馮樂真一派淡定,還有些好奇:“何時看出本宮知曉你身份的?”

“殿下看起來,不像是會為了一個大夫花心思的人。”但她偏偏這樣做了。

馮樂真失笑:“原來如此。”

“什麼意思?什麼身份?奴婢怎麼聽不懂?”阿葉忍不住求問。

馮樂真大方解釋:“這位是南河沈家的二公子,沈隨風。”

阿葉倒吸一口冷氣:“大乾第一商、富可敵國的那個南河沈家?”

“阿葉姑娘誇讚了,不過都是小本生意。”沈隨風並不當回事。

阿葉默默咽了下口水,終於知道殿下今年去紅山寺時,為何不求老天賜她個金娃娃了,合著金娃娃就在她身邊!

“殿下是怎麼猜出沈先生身份的?”她好奇詢問,沈隨風也看了過來,顯然是也有幾l分好奇。

馮樂真在兩人的注視下淡定回答:“沈先生的穿戴雖然簡潔,但衣料卻都極為貴重,腰上的玉佩更是價值千金,先生卻視之尋常,可見是從小就見慣了這些。”

“也許是我診金賺得容易,便不當回事呢?”沈隨風反駁。

馮樂真笑笑:“自幼養成的富貴,與後天的不儘相同。”

沈隨風似笑非笑:“是麼。”

“從京都到營關,路上經過西江,沈先生護送本宮,本宮也幫著解決疫症,相輔相成有何不好?”馮樂真親自斟了杯茶遞過去,大有給台階的意思,“至於其他事,沒到最後一步,誰知會不會有轉機呢。”

沈隨風掃了一眼她手裡的杯子:“殿下莫要太得意,免得樂極生悲。”

說罷,他直接又出去跟陳儘安坐一起了。

“真是放肆!”阿葉氣惱,一回頭看到馮樂真心平氣和,不由得皺起眉頭,“殿下就半點不生氣?”

“本宮每次看到他,都好像看到了一堆會動的錢,你會跟錢生氣嗎?”馮樂真反問。

阿葉:“……”還真不會。

短暫的沉默後,她刻意忽略自家殿下見錢眼開的言論:“殿下當真是看他衣著舉止猜出他身份的?”

“不是,”馮樂真直接否認,“本宮前幾l年見過一次他兄長,和他生得有幾l分像,三杯酒下肚,便開始抱怨自己那個不著調的弟弟為了行醫,直接把自己名字從沈家族譜摘出去的事。”

阿葉:“……”真相聽起來一點都不睿智。

她歎了聲氣,正要開口說什麼,馬車後突然傳來破風聲,接著便是紛亂的馬蹄聲。阿葉眼疾手快將馮樂真護住,用箭矢挑開後簾看了一眼,臉色便漸漸沉重了。

“殿下,沈先生剛才說什麼來著?”她問。

馮樂真:“讓本宮彆太得意,仔細樂極生悲。”

“嗯,生悲了。”阿葉看著追來的大批人馬,幽幽開口道。

馮樂真無言一瞬,正要起身瞧瞧,便隱約聽到了熟悉的鈴鐺聲。

叮鈴鈴,叮鈴鈴……

她驀地想起那個在冷宮陪了自己大半年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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