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隨風與她對視片刻,到底笑著將橘子接了過來。
車隊日夜兼程地趕路,隻用了三日時間便到了南河附近,馮樂真派了幾l個侍衛先行去報信,其餘人則放慢了速度。
“還以為你思鄉心切,會隨侍衛們先行。”馮樂真看著旁邊嗑瓜子的男人道。
沈隨風沒骨頭一樣靠在她的軟枕上:“也不急於這一時,倒是殿下,還有兩個時辰的路程了,何必多此一舉先派幾l個侍衛過去。”
“你懂什麼,這叫排場。”馮樂真斜睨他。
沈隨風笑了一聲:“是不太懂,你們這些達官顯貴,有時候就是麻煩。”
馮樂真抓起一把瓜子丟到他身上,沈隨風毫不介意地歪歪頭,將瓜子抖落一邊:“殿下,糟蹋吃食可不好。”
“你可以撿起來繼續吃,”馮樂真一臉溫和,“或者本宮叫阿葉進來喂給你吃。”
阿葉姑娘的身手,沈隨風可是親眼見過的,當即坐直了身子誠懇道歉。
兩人談笑間,車隊離南河越來越近,遠遠能瞧見城門時,沈隨風回到了自己的馬車上,馮樂真獨自坐了片刻,又把陳儘安叫進來。
“今日開始,你領侍衛長一職,負責護衛本宮周全。”馮樂真溫聲道。
陳儘安頓了頓:“……是。”
“不好奇本宮為何要這麼做?”馮樂真笑問。
陳儘安不說話了。
馮樂真也是隨口一問,沒指望他真的回答,正要再說什麼時,卻聽到他艱澀開口:“因為殿下不想沈先生誤會。”
馮樂真微微一怔,隨即又笑了:“當然不是,本宮這麼做,是因為你值得,原本在西江城時就該將任命給你,但你那時還傷著,加上被本宮和沈隨風嚇得不輕……”
想起那晚的事,她便有些哭笑不得,“總之很多原因,眼下快到南河了,本宮不願再讓人誤會你是以色侍人的男寵,所以想在進城之前,給你一個確定的身份。”
她解釋這麼多,陳儘安隻聽到一句:“所以殿下並非是為了沈先生。”
“你我的事,總牽扯他做什麼?”馮樂真不解。
陳儘安對上她的視線,又匆匆低下頭:“奴才領命。”
“既然領命,日後就彆自稱奴才了,要說卑職,”馮樂真說罷,見他
眉頭又蹙了起來,便先一步開口,“知道你不習慣,但你又非奴籍,在長公主府做雜役時自稱奴才也就罷了,如今做了侍衛,便不好再這般自稱。”
“但阿葉姑娘也是自稱奴婢。”陳儘安眉頭輕蹙。
馮樂真眉頭微挑:“阿葉不聽話,你也不聽話嗎?”
隻一句話,陳儘安便敗下陣來:“奴……卑職聽令。”
馮樂真果然滿意了。
車隊繼續往前走,終於在晌午前到了南河城下。
如馮樂真所料,侍衛一來報信,整個南河的權貴都來了城門處迎接,與南河巡撫並肩而站的,便是跟沈隨風有幾l分相像的沈隨年。
“他一介商賈,竟然能站在主位。”阿葉有些驚訝。
馮樂真倒是淡定:“做商賈做到富可敵國,他便不止是商賈了,莫說這些人,就算是本宮和馮稷見了他,也得客氣三分。”
阿葉頓生感慨,還想再說什麼,前麵帶路的人已經按耐不住騎馬飛馳,直直衝著沈隨年去了。
“兄長!”
聽到他的聲音,沈隨年和煦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訝,腦子還沒反應過來,人就已經先迎上去了。
這拋下眾官員的行為十分不妥,可在場的人裡沒有一個人不滿,反而樂嗬嗬地看著他們兄弟團聚。馮樂真眼底的笑意也愈發深了,畢竟這兩兄弟關係越好,便越對她有利。
“恒康長公主駕到!”
一聲高呼,沈隨年立刻拉著沈隨風回到人堆兒裡,朝著緩緩駛來的馬車恭敬下跪,一時間參見長公主的呼聲震天。
馮樂真早已習慣了這種場麵,見狀也隻是噙著笑淡定抬手:“諸位平身。”
“不知殿下要來,下官未能提前打掃驛站,還望殿下恕罪。”巡撫躬著身子上前。
馮樂真扶著他的胳膊緩緩下了馬車,站穩之後才道:“是本宮不請自來,該巡撫大人恕罪才是。”
“下官惶恐,殿下若不介意,不如就留宿府衙,下官也好儘一儘地主之誼。”巡撫忙道。
馮樂真笑笑,抬眸看向乖乖站在哥哥身邊的某人。
“大人不必麻煩,”某人識趣開口,“府衙人多眼雜,殿下留宿未必方便,沈家西園還空著,地方大也清淨,殿下還是來沈家住吧。”
沈隨年眼眸微動,多看了他一眼。
“如此,會不會太麻煩了?”馮樂真嘴上是問他,可眼睛卻看向了沈隨年。
沈隨年已經四十餘歲,眼角多了幾l條皺紋,身形也略微發福,相比沈隨風要多一分儒和之氣。此刻聽到馮樂真的詢問,他當即笑嗬嗬道:“不麻煩不麻煩,怎麼會麻煩呢,殿下若是肯來,我沈家真是蓬蓽生輝。”
“如此,便這麼辦吧。”馮樂真溫聲道。
巡撫沒有半點被搶了風頭的不滿,反而恭敬向沈隨年道謝,沈隨年也是客氣,兩人你來我往竟是一片祥和,饒是阿葉這種見慣了大場麵的,仍覺得這畫麵離奇——
士農工商,巡撫和
沈隨年在首末兩端,卻還能如此客氣,可不就離奇麼,也難怪初見沈隨風時他是如此猖狂,連殿下都不放在眼中。
合著人家沈家早就不受商者為賤的束縛了。
寒暄過後,便要進城,馮樂真重新坐回馬車上,沈隨風剛要跟過去,卻被沈隨年給拉住了。
“做什麼去?”他溫和地問。
沈隨風一臉無辜:“騎馬,進城。”
“都回家了,還騎什麼馬,跟我一起坐馬車吧。”沈隨年說罷,便示意下人牽馬車來。
沈隨風擺手拒絕:“不必了,我有馬……”
話沒說完,對上自家兄長帶笑的眼睛,他輕咳一聲,老實了。
所有人乘車的乘車騎馬的騎馬,有條不紊地往城裡走。官兵負責開道,巡撫則親自在前頭帶路,尋常百姓見狀都好奇地躲在路邊偷看,當聽到來的是長公主時,又趕緊跪下行禮,一時間最熱鬨的街頭也靜了下來,將馮樂真要的排場給得足足的。
沈隨風透過車窗看到這一幕,唇角不自覺勾起一點弧度。
“長公主為何突然來南河?”沈隨年突然問。
沈隨風立刻坐直了:“在西江時,我答應過她,要將她引薦給你。”
“我與殿下早些年便見過,又何須你引薦。”沈隨年掃了他一眼。
沈隨風攤手,並不打算繞彎子:“兄長該明白我的意思。”
沈隨年頓時蹙眉,不似方才在外頭時那般隨和:“你年歲也不小了,該知道沈家能榮盛多年,皆因為獨善其身。”
“知道,可我都答應她了,總得說到做到。”沈隨風不以為意,懶散地靠在枕頭上。他本就無拘無束慣了,一回到親人身邊,便愈發言行無狀。
沈隨年也已經習慣了,聽到他這麼說,隻是淡淡回一句:“那殿下隻怕是要失望了。”
“她可不是會輕易失望的人。”沈隨風勾唇笑道。
沈隨年聽著他親昵的語氣蹙了蹙眉,但對上他的視線時隻是溫和笑笑,轉而聊起了家中妻女。
一聽到侄女如今都開始學女紅了,沈隨風頓時來了興致:“等回到家裡,一定要讓她給我做雙鞋子。”
“我還沒有呢,你靠邊站。”沈隨年沒好氣道。
沈家兄弟在這邊相談甚歡,長公主府的馬車裡,阿葉對著街景也是驚歎連連——
“這一條街的鋪子上都有同樣的標識,不會全是沈家產業吧?”
“沈家產業遍布天下,自己老家自然更多。”馮樂真不覺意外。
阿葉感慨:“難怪巡撫對沈家大郎客氣有加,合著是全指著沈家交稅養活全城呢。”
馮樂真聞言隻是無聲笑笑,沒有接話。
已經晌午,午飯就定在了沈家的園子裡,隻是等他們到了時,卻已經不見沈隨風的蹤跡。
“舍弟急著去見侄女,便先行告退了,還望殿下恕罪。”沈隨年溫和解釋。
馮樂真笑了一聲:“人之常情,沒什麼恕罪不恕罪的。”
阿葉撇了撇嘴,等沈隨年落座時悄悄跟馮樂真說一句:“沈先生未免太不仗義,竟然丟下殿下一人走了。”
“他隻怕想仗義也有心無力了。”馮樂真噙著笑,儼然洞悉一切。
阿葉不解,正要再詢問,沈隨年等人又開始與馮樂真攀談了,她隻好識趣退到後麵。
接下來一天、兩天、三天……沈隨風如消失了一般,再也沒有出現過,每次馮樂真問起,沈隨年都隻有一句忙著陪侄女,便將話題匆匆帶過。馮樂真也不介意,該吃吃該喝喝,偶爾再出門逛一逛,日子過得輕鬆又愉快,絕口不提離開的事。
這樣的日子過了五天,阿葉都快存不住氣的時候,有人在深夜敲響了馮樂真的窗戶。
馮樂真眉頭微挑,起身將窗子打開,便看到某人一身狼狽地站在外麵。
“沈先生這是打狼去了?”她溫和開口。
沈隨風隨手將滿是泥濘的外衣脫下,噙著笑與她對視:“我鑽了狗洞才溜出來,殿下確定還要取笑我?”
馮樂真笑了一聲,朝他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