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葉和幾個丫鬟留在主寢開始收拾,其他人則去巡視彆的寢房,隨著主寢布置得越來越舒適,其他人的消息也紛紛傳來——
“屋子有些破舊,但沒有漏風。”
“大多數寢房都有地龍,雖然做得不太好,但也能用。”
“柴房裡有上百斤灰碳和兩大摞柴火,夠殿下用一個月的。”
馮樂真坐在床上裹著被子烤火,直到地龍燒得暖和起來,才慢悠悠開口:“將寢房分一分,再把柴火和灰碳分了,不必隻顧及本宮。”
阿葉一聽就忍不住皺眉:“可若是所有人一起用,這點東西隻怕撐不過三日,不如都給……”
“阿葉姑娘照做就是。”沈隨風正給馮樂真捂手,聞言隻是溫聲勸道。
阿葉抿了抿唇,到底還是低頭離開了。
“本宮怎麼覺得,如今她更聽你的話?”馮樂真有點懷疑自己。
沈隨風笑了一聲:“她是對殿下關心則亂,需要有人在旁邊提醒。”
馮樂真歎了聲氣,將裹著的被子掀開一角,沈隨風眉頭微挑,看著她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碳火不足,沈先生可願今晚與本宮湊合一宿?”她懶散詢問。
沈隨風有些為難:“在下出身良家,未得三媒六聘,隻怕不好留宿。”
“那算了,再見。”馮樂真果斷要闔上被子,沈隨風卻笑著鑽了進來,她唇角勾起,卻麵帶嫌棄,“好涼,彆挨著本宮。”
“殿下講點道理,床就這麼大點,不挨著就掉下去了。”沈隨風叫冤。
馮樂真用被子裹緊他:“這床與我小時候睡的那張樣式一樣,的確小了點,等明日雪晴,就叫阿葉去買一張大的。”
“殿下還沒說那位故人是誰。”因為同裹一張被子,兩人離得極近,沈隨風一低頭,鼻尖便輕輕擦過她的額頭。
馮樂真仰頭與他對視,片刻之後笑了笑:“再過幾l日你就知道了。”
沈隨風一看就知她是故意吊自己胃口,一時好氣又好笑。
大雪下了三天,三天裡沒有一個官員登門拜訪,偌大的長公主府門可羅雀,寒酸得比尋常富戶百姓都不如。
府內卻是熱鬨,一群在京都城長大的人每天天不亮就起來掃雪,用了兩天時間總算讓院子露出了原有的模樣——
露出來更破了,還不如被雪遮著。
阿葉看著辛辛苦苦乾了兩天卻更破爛的院子,氣得把掃帚一扔就去找馮樂真了:“殿下!皇上也忒不是東西了,竟然賜了這麼個破院子給您,他也不怕苛待長姐天打雷劈!”
“小聲點,這裡不是京都,外人聽見了若要較真,本宮可護不住你。”馮樂真正專注於剪窗花,頭也不抬地提醒她。
阿葉皺眉:“我們換個住處吧,奴婢這就去街上看看,重新買一座府邸。”
“這是皇上親賜,放著他賜下的府邸不住去買彆的院子,你是生怕彆人揪不出錯啊?”馮樂真笑道。
阿葉:“揪錯就揪錯,總比住在這破房子裡強。”
“我們如今比不得在京都時,還是少生事為好。”馮樂真繼續勸。
阿葉:“可是……”
“阿葉,”馮樂真放下剪刀,抬眸看向她,“你若實在不喜歡這裡,本宮派人送你回京吧。”
阿葉一愣:“殿、殿下是什麼意思?”
“婉婉一個人在京中籠絡勢力,本宮有些不放心,你回去也好,可以幫幫她。”馮樂真溫聲道。
阿葉怔怔看著她,半晌終於回過神來:“奴婢不走!奴婢死都不會離開殿下!”
說完,直接跑了出去。
馮樂真沒有追,隻是唇角的笑意漸漸淡去。
因為碳火不足,主寢的地龍也沒有燒得太暖,風從沒有關緊的門縫灌進來,頓時帶走不多的熱氣。
沈隨風頂著一身風雪進來時,馮樂真還坐在梳妝台前出神,手裡還握著一把鋒利的剪刀。
沈隨風沒敢驚動她,默默走上前將剪刀拿走,馮樂真回過神來,看到是他後捏了捏眉心:“怎麼身上這麼冷?”
“出去了一趟。阿葉怎麼了,我方才進來時,看到她蹲在廊下哭。”
“被我罵了。”馮樂真不願提,隻簡單解釋一句。
沈隨風心思通透,很快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她年紀小,又將你看得太重,偶爾存不住氣也正常。”
“但這裡不是京都,本宮不能像以前一樣縱著她。”馮樂真蹙眉。
“慢慢來吧,不著急。”沈隨風轉身往外走去,馮樂真眼眸微動,卻沒有攔住他。
一刻鐘後,阿葉頂著一雙通紅的眼睛進來了,馮樂真也不理她,隻管對著鏡子梳頭。
“殿下……”她磨磨蹭蹭到馮樂真身邊,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她的衣袖。
馮樂真麵色不改:“回京都嗎?”
“……不回。”阿葉還是同樣的回答。
“留下來,可是要吃苦的,”馮樂真從鏡子裡與她對視,“本宮也沒那麼多時間一直安撫你。”
阿葉抽噎一聲:“奴婢不怕吃苦,奴、奴婢以後謹言慎行,絕不會再衝動胡來。”
馮樂真放緩了神色:“本宮知道,你生氣也好衝動也罷,皆是因為心疼本宮,但本宮也一早就跟你說過了,此來營關是本宮深思熟慮後的結果,未來是苦是難,本宮皆願意受著,與人無尤。”
“……是。”阿葉將她的話聽進去了,卻還在抹眼淚。
馮樂真到底還是心軟了,轉過身握住她的手:“欲成大事者,首先要學會的便是忍,你是要陪本宮走到最後的人,總這麼喜怒形於色,叫人輕易猜出你的心思、瞧出你的破綻可怎麼好。”
“奴婢以後會改的。”阿葉還在哭。
“好了,不哭了,去洗把臉,待會兒讓儘安給你烤紅薯吃。”馮樂真哄道。
阿葉嗚咽一聲,哭得更厲害了。
馮樂真:“……”
接連在府中待了三天,所有炭火都用完了,天空也終於放晴。
沈隨風和陳儘安一眾人,在第四天的清晨出了門,一直到晌午時分才帶著幾l車東西回來,阿葉連忙挨個查看,當看到一箱一箱的灰碳和大量食材後,終於露出來了營關以後的第一個笑臉。
“你們出門時,我還以為營關的商販不會賣給你們東西,沒想到竟然買了這麼多回來!”她頗為興奮道。
陳儘安看了沈隨風一眼:“營關的商販的確不肯賣,是沈先生帶我們去了商隊聚集的地方,找到沈家商行名下的商隊才買來這些東西。”
“沈先生可真厲害!”阿葉驚呼。
沈隨風無奈:“是殿下厲害才對。”
“好像有人在誇本宮。”愉悅的聲音從廊下傳來,頓時將所有人的視線吸引了去。
她今日穿了一身大紅衣裙,在鋪天蓋地的白裡熱烈得如一團火焰,叫所有人的精神都為之一振。
“參見殿下。”
眾人行禮,沈隨風勾起唇角扶住她的手,將她引到了平地上。
“誇本宮什麼呢?”馮樂真心情頗好地問。
沈隨風:“誇殿下英明神武算無遺策,難怪先前堅持要先去南河,合著是早就想到來了營關之後,會在吃穿用度上被人為難,若是能先與我兄長通氣,得了商隊相幫,也就不怕掣肘了。”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馮樂真望天。
沈隨風似笑非笑:“殿下不是還沒說服我兄長歸順麼,怎麼他就願意幫忙了?”
“想知道?”馮樂真挑眉。
沈隨風一臉懇切:“非常想。”
“求本宮。”馮樂真抱臂。
沈隨風還真拱手行禮:“求您。”
“誠意不夠。”馮樂真笑道。
阿葉聽得眼皮直抽,為維護殿下在下屬心裡的形象,當即用眼神示意眾人散去,她也轉身走時,頭也不回地將還站在原地的陳儘安給揪走了。
不大的院子裡頓時隻剩馮樂真和沈隨風兩個人,沈隨風也不加遮掩了,直接用披風將馮樂真攏進懷裡。
他的披風是狐狸毛做的,極為厚實暖和,馮樂真被攏進去的瞬間,便被他熱騰騰的體溫包裹住了。
“大膽,竟敢對長公主公然不敬。”馮樂真慢悠悠開口。
沈隨風聞言抱得更緊:“殿下還沒告訴我兄長為何肯幫忙。”
馮樂真抽出手,在他額上敲了一下:“愧你自詡聰明,又怎會不知聰明人相處,許多事都不會說得太明白。”
沈隨風失笑,更加不懂了。
“他當初肯來送你,便說明已經動搖,不管之後會不會歸順,以他商人的本性,都會儘可能留有餘地,而讓商隊幫忙,便是他給本宮的餘地。”馮樂真淺笑解釋。
世人皆知她與祁鎮不睦,來了營關必定舉步維艱,而首先會遇到的難處,便是吃穿用度的事,畢竟營關冬季綿長,這方麵是最容易被人做文章為難的。
他以幫助自家弟弟的名義,讓商隊解決這點難處,一是為沈家留了餘地,將來不管成與不成,她都不好再為難沈家,二來則是讓她不得不更加看重沈隨風,即便他不在營關,也能保證沈隨風安枕無憂。
“你兄長啊,真是為你操碎了心。”馮樂真感慨。
沈隨風心下也是一片熱意,聞言隻是笑問:“羨慕?”
“那倒不至於,馮稷若也跟本宮這般姐弟情深,本宮還怎麼好意思跟他搶皇位,”馮樂真說完啊了一聲,“不過他要是對本宮姐弟情深到願意將皇位拱手相讓,那本宮還是羨慕的。”
沈隨風:“……”
晌午時分,兩人簡單用了些午膳,便開始看阿葉他們收拾剛買來的食材。因為來的時候連侍衛帶奴仆隻帶了幾l十人,所以幾l乎每個人都在,按照經驗豐富的嬤嬤將食材儲存到大缸裡。
正忙活得熱鬨時,門房突然小跑進來,喘著氣回稟道:“殿、殿下,範公公來了。”
沈隨風聽到這個名字,微微一愣。
馮樂真倒是淡定:“本宮還以為他不打算過來了。”
“殿下在這兒,老奴又怎會不來?”範公公笑嗬嗬走進來,雖然兩鬢斑白,但比起當初在暗牢時神誌不清的樣子,狀態不知好了多少。
沈隨風喉結動了動:“殿下沒殺他?”
“範公公又沒招惹本宮,本宮沒事殺他做什麼?”馮樂真斜睨他,顯然在嘲諷他當初誤會自己的事。
“殿下知道老奴若是繼續留在京都,隻會招來殺身之禍,所以讓老奴假死逃生,先一步來到營關,”範公公說著,對沈隨風行了一禮,“沈先生,救命之恩沒齒難忘,老奴先在這裡謝過了。”
沈隨風笑笑:“公公客氣。”
“殿下,近日大雪,老奴一直在家中沒有出門,直到今日才聽說您已經到了,老奴來遲還望殿下恕罪。”範公公又道。
“哪那麼多罪可恕,你既然來了,府中一應事宜就交給你了,本宮也好清淨清淨。”阿葉不通事務,陳儘安不懂人情,這幾l日府中大小事都由她做主,如今總算可以鬆一口氣了。
範公公答應一聲,看到所有人都聚在院子裡,當即調了幾l個去守著宅子,又選了兩個得力的,開始交代府中修葺的事宜,樁樁件件條理分明,整個長公主府好似都找到了主心骨。
沈隨風看著容光煥發的範公公,壓低聲音問旁邊的人:“他就是殿下說的故人?”
馮樂真眼底泛起笑意,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範公公將所有事安排妥當,便跟著馮樂真進屋了,沈隨風見他們有話要說,就沒有跟過去。
因為剛買了炭來,屋裡的地龍燒得足足的,馮樂真一坐下便有些犯困。範公公笑嗬嗬地給她斟了杯茶,等她清醒些才不緊不慢道:“老奴這些日子一直在營關等殿下,閒著無事便打探了些消息。”
“都探聽到什麼了?”馮樂真來了一分興趣。
範公公問:“殿下可還記得鎮邊
侯之女祁景仁?”
“自然是記得的,祁景清的龍鳳胎妹妹嘛,當年本宮與她第一次見麵時便結下梁子,她總喜歡找本宮麻煩,後來祁景清落水,她便更討厭本宮了。”馮樂真提起年幼時的事,唇角掛上淺淡笑意。
範公公也笑了:“老奴還記得殿下第一次跟人打架,就是和這位祁大小姐。”
“好端端的,怎麼突然提起她了?”馮樂真不解。
範公公回道:“這位祁大小姐很是驍勇善戰,這兩年擊退了四次漠裡的偷襲,在祁家軍和百姓中聲望極高,算是營關能說得上話的人物。”
馮樂真眨了眨眼:“聽起來,本宮的處境好像更糟了。”
“沒錯。”範公公一本正經點頭。
馮樂真:“……”
“但殿下也不必太過憂慮,畢竟這營關也不是鐵桶一般,”範公公又出言安慰,“譬如府衙與侯府的關係,便沒有外人想象那般好。”
“也正常,每年的賦稅總共就這些,府衙要抓民生,侯府要禦外敵,你多用些錢,我便隻能少用些錢了,看街上坑坑窪窪的官道,便知道府衙不占什麼便宜。”馮樂真平靜道。
範公公點頭:“所以殿下若想籠絡勢力,可以從不占便宜的府衙開始。”
馮樂真頓了頓,莫名其妙開口:“他們都不占便宜了,本宮為何要籠絡他們,抱團取暖嗎?”
範公公被問得一愣,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那、那不是人多力量大麼……”
馮樂真失笑:“什麼人多力量大,你信不信,他們雖處處被侯府壓著,但本宮若主動籠絡,他們的尾巴反而要翹起來了。”
“不、不至於吧……”範公公也是人精,被點撥一通後有些遲疑,卻還是不願相信事實,畢竟如果連府衙都沒辦法拉攏,眼前困境就真的沒辦法破了。
馮樂真看出他的憂慮,溫聲安撫道:“不著急,徐徐圖之就是。”
範公公歎了聲氣:“也隻能如此了。”
有了沈家商隊的幫忙,長公主府內內外外修葺一番隻用了五日時間,大門也重新刷了漆,又掛了新的牌匾,看著多少像點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