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馮樂真,你怎麼能……”沈隨風一句話沒說完,眼淚突然掉了下來。
他心慌一瞬,連忙低頭去擦,可是越擦越多,仿佛怎麼也擦不乾淨。
如果說馮樂真的羞辱算是多日來再一次的重擊,那他此刻的眼淚,便是壓垮自己的最後一根稻草。他怎麼能這麼沒出息,做不到瀟灑離開也就罷了,還當著她的麵掉眼淚,一遍又一遍地親自證明,她離開自己這個窩囊廢是多正確的一件事。
馮樂真看到他第一滴眼淚時就受不了了,再看到他倉皇的表情,心裡更是難受,於是再也無法端著,直接在他麵前蹲下來。
“不哭不哭,本宮錯了行嗎?”她抿著唇給他擦眼淚,“你知道本宮不是故意要羞辱你,本宮隻是想讓你儘快振作起來,本宮實在是不知該怎麼辦……”
沈隨風彆開臉,不接受她的好話。
馮樂真歎了聲氣,再次起身離開。
沈隨風放在膝上的手緊了緊,卻沒有再拉她。
馮樂真當著他的麵出去了,偌大的寢房裡隻剩他一個人,他低著頭,額前碎發擋住了眼睛,整個人幾乎要融化在陰影裡。
然後房門再次開了,馮樂真回來了,身後還有幾個小心翼翼的仆役。
耳邊傳來帶著熱氣的水聲,沈隨風坐在原地沒有動,隨便他們折騰去。
許久,仆役們離開,順手將門關上了,馮樂真來到他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將衣裳脫了。”
從前總聽她用這種語氣命令陳儘安,如今輪到自己了,沈隨風恍惚一瞬,等回過神時已經將衣帶解開。
屏風後的浴桶裡盛滿了熱水,不必馮樂真叮囑,他便主動去沐浴了,馮樂真靠在屏風旁的柱子上,看著他一點一點清洗自己,等他洗完一遍時,便叫人進來重新換水。
就這樣連續洗了三四遍,沈隨風洗得皮膚都紅透了,鼻尖上沁出細細的汗珠,馮樂真這才滿意,將屏風上掛的棉布丟給他。
沈隨風接過棉布從浴桶裡出來,腳踩在地上的瞬間有一瞬眩暈。馮樂真察覺到他身體晃了晃,立刻伸手扶住他,沈隨風下意識將人抱進懷裡。
熟悉的氣息,契合的懷抱,讓兩個人都有些沉默,卻誰也沒有鬆手。
許久,沈隨風低聲問:“殿下這些日子,過得好嗎?”
“不好,”馮樂真回答,“吃不下,睡不著,本宮上一頓飯,還是昨日清晨的一碗粥。”
而此刻,已經是今天的下午。
聽到她的回答,沈隨風唇角翹起一點弧度:“殿下過得不好,我也就放心了。”
馮樂真失笑,伸手推開他。
沈隨年早就準備好了膳食,一直在外頭苦苦等著,終於等到馮樂真的傳喚後,便立刻叫人把飯送了進去。
空空如也的桌子上很快擺滿了吃食,馮樂真拉著隻著寢衣的沈隨風來到桌前,正要坐下時,沈隨風突然頓了一下:“這是兄長做的。”
馮樂真順著他的視線看去,便看到一碗麵條。
麵條色澤光潤,湯也透亮,顯然是剛煮出來的,可他們一直沒有傳喚吃食,沈隨年又怎麼能確定具體的煮麵時間?隻怕是在他們傳喚之前,便一遍遍地下麵了吧。
沈隨風喉結動了動,好半天才說一句:“他應該是很擔心。”
“還用說?”馮樂真掃了他一眼,將麵放到他麵前。
沈隨風笑了一聲,想說自己這幾日渾渾噩噩,實在顧不上彆人傷不傷心,可一對上馮樂真的視線,又不想讓她覺得自己可憐,於是沉默地端起麵碗慢慢吃。大約是麵太燙了,升騰的白煙熏到了眼睛,他的眼睛一直泛紅,好似被燒灼過一般。
馮樂真也盛了一碗粥,垂著眼眸安靜地吃。
一頓飯結束,桌上的菜半點沒動。
飯菜撤下去後,兩人任由沉默蔓延,直到馮樂真主動開口:“若是無事……”
“殿下陪我用個晚膳吧。”沈隨風打斷。
明明剛用過膳……馮樂真失笑,下一瞬對上他過於執拗的視線,再也不舍拒絕。
“……好。”
距離晚膳還有幾個時辰,沈隨風拿起一本醫書開始看,馮樂真摸摸鼻子,也去他的書箱裡找了幾本遊記。
她以前就喜歡從他的書箱裡找遊記看,每次看到他在上頭寫的批注,都仿佛在跟他一起遊曆名川大河,那種自由的新鮮的氣息,總叫人流連忘返。
馮樂真趴在床上,沈隨風坐在腳踏邊,兩人互不打擾,又好像時刻被對方的氣息霸占。
房門沒有關緊,沈隨年偷偷往裡看了一眼,看到這歲月靜好的一幕後愣了愣,又趕緊將門關緊。
幾個時辰好像也沒有多久,至少在這個寢房裡,都不夠馮樂真看完一整本遊記的,夜色漸深,兩人一同用了晚膳,沈隨風便低著頭,等她開口說離開。
然而馮樂真沒有走,而是當著他的麵將門鎖上了。
最後也不知是誰先開始,兩人相擁著倒在床上時,隻覺對方的體溫幾乎要融化自己。
抵死纏綿,如火似焰,神魂糾纏著一起飛入天邊時,馮樂真隱約聽到沈隨風哽咽著問:“一定要分開嗎?”
她被高高拋起,又狠狠丟下,腦子渾渾噩噩,隻勉強告訴他,世間情愛固然美好,卻也單薄易碎,能做到互不虧欠已是不易,沒必要再傷筋動骨做出太多犧牲。她不可能為他放棄廟堂之高,自然也不想他為自己放棄江湖之遠,相比日後成為怨侶,亦或是她用權勢禁錮他一輩子的自由,她寧願早些送他離開。
他們很好,隻是不合適,這不是什麼錯誤。
沈隨風紅著眼笑了一聲,下一瞬便感覺到她咬在了自己的鎖骨上。痛意彌漫,他緩緩呼出一口熱氣,更加用力地將她送上高峰。
情有濃時,便總會轉淡,就像天黑之後,總會天亮,這世間的道理總是相通,該舍棄時,就該舍棄,該認命時,就該認命。
馮樂真接連四五日的夜不能寐後,終於睡了一個好覺,翌日醒來時,天光已然大亮。
床上隻有她一個人,她撐著酸軟的身子坐起來時,阿葉恰好端著新的衣裳進來。
看到她醒來,阿葉笑著迎上來:“殿下,奴婢服侍您更衣。”
馮樂真頓了頓:“沈隨風呢?”
“他在外麵,”阿葉臉上的笑變得有些謹慎,“奴婢聽說……沈隨年正在收拾行李,準備今天回南河,沈先生也要跟他走了。”
馮樂真麵色平靜:“知道了。”
見她沒什麼反應,阿葉想說什麼,但到底忍住了。
收拾妥當已經是半個時辰後,她款步走出門,便看到沈隨年正指揮下人搬行李,眾人瞧見她紛紛行禮,馮樂真淺笑著回應,一回頭便看到沈隨風背著藥箱準備出門。
兩人四目相對,沈隨風突然肆意一笑,與從前無甚區彆:“醒了?”
馮樂真看著眉眼清明的他,仿佛看到了從前那個無拘無束肆意瀟灑的沈先生:“去哪?”
“問我現在還是之後?”沈隨風眉頭微挑。
馮樂真問:“都怎麼說?”
“現在麼,去給世子多抓幾服藥,免得我走了之後無人給他看診,至於以後……走一步看一步,若太早製定計劃,反而失了樂趣。”他笑著說。
馮樂真也笑了:“如此,也好。”
沈隨風感覺自己笑得有些累,便問一句:“殿下還有事嗎?”
“沈先生去忙吧。”馮樂真讓出身後的路。
沈隨風盯著她看了許久,突然抬手抱拳:“在下告辭。”
“不送。”馮樂真垂眸。
沈隨風不再言語,背著藥箱大步從她身側離開,馮樂真睫毛微顫,唯有他擦肩而過時,指尖不自覺掐進了掌心。
侯府內,祁景清將今日的藥喝完,才慢悠悠抬頭看向沈隨風。
“真的要走?”
沈隨風掃了他一眼:“我要走了,你是不是得放鞭炮慶祝啊?”
“你會後悔的。”祁景清說。
沈隨風笑了:“聽起來,世子是要勸我留下?”
“當然不是,我隻是在說事實。”祁景清看著他的眼睛,“我如果是你,自由算什麼,心中那點抱負又算什麼,沒有什麼比留在她身邊更重要,她若不願意,死纏爛打就是,反正她對你心中有情,總是會妥協的。”
“你能這樣說,是因為自由也好,抱負也罷,對你來說都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若是換了彆的,你未必比我瀟灑。”沈隨風淡淡開口。
祁景清:“所以你真打算為了這些放棄她。”
“當然不是,”沈隨風想也不想地否決,提起他們之間的事,仍有一分怔愣,“是她放棄我的。”
“我說了,你可以死纏……”
“這不是死纏爛打的事,”沈隨風打斷他,“我能感覺到,她近來同我在一起時,並不如從前那般快樂。”
他自嘲一笑,“或許她說得對,我們很好,隻是不合適。”
祁景清聽不懂,隻是安靜下來。
沈隨風開完藥便轉身離開,祁景清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突然說了一句:“或許你下次回來,她就是我的了。”
“殿下從不是誰的,你倒是可以努力成為她的,”沈隨風回頭,眼底透出三分挑釁,“不過麼,殿下挑得很,你這種,容貌雖然好,卻入不得她的眼。”
“入不入得,不是你說得算的。”祁景清平靜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