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一過,天就徹底涼了,祁景清仍像之前一樣每天往長公主府跑,雖然穿得比尋常人厚,馬車裡也早早燒了爐子,但一來二去的還是起了風寒。
“你呀,身子骨也太不經折騰了,一陣風都能把你吹倒。”馮樂真從書童手中接過黑乎乎的湯藥,不急不慢遞到祁景清麵前。
祁景清剛退熱,臉頰浮著淡淡的紅,一雙眸子也像染了水色,聞言喃喃一句:“我這陣子比先前強多了。”
“本宮怎麼沒看出來?”馮樂真眉頭微挑。
祁景清頓了頓,眸色盈盈地看向她。
“為何這麼看著……”
“殿下,你在長公主府給我收拾一間寢房吧。”祁景清幾乎與她同時開口。
馮樂真無言一瞬,笑了:“你還真會給本宮出難題啊。”
祁景清抿了抿唇:“天兒越來越冷了,即便我再三小心,這副身子也是不爭氣……倒不如去長公主府住下,也免了每日顛簸的麻煩。”
“給你收拾一間屋子不是問題,但你打算如何說服鎮邊侯他們?”馮樂真好整以暇地與他對視,“他們將你看得跟眼珠子一樣,舍得你沒名沒分地住進長公主府?”
“我已經說服他們了。”祁景清說。
馮樂真一愣:“什麼時候的事?”
“昨天晚上起燒後,他們來看我,我那個時候說的。”
馮樂真:“……他們竟也同意?”
祁景清與她對視許久,唇角突然翹起一點弧度:“如殿下所言,我在他們心裡就是眼珠子一般,哪舍得我整日奔波。”
馮樂真眉頭微揚,不置可否。
祁景清的心沉了沉,麵上卻不動聲色:“殿下若是覺得麻煩,我不去就是,大不了這段時間你辛苦一些,多來侯府看看我,反正侯府的門始終為你開著。”
“彆故作大度了,”馮樂真回過神來睨了他一眼,“叫書童收拾東西吧。”
壓在心口上的大石倏然碎了,祁景清再克製不住眉眼間的愉悅,馮樂真瞧著他這副樣子,也跟著笑了一聲:“就這麼高興?”
“嗯。”祁景清認真點頭。
“你呀……”馮樂真歎氣,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祁景清喜歡她無可奈何的樣子,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於是當天晚上,祁景清便搬到了長公主府。
雖然他有書童和侍衛幫忙,完全用不到她,但馮樂真為表重視,還是親自來接了。
臨走的時候,宋蓮紅著眼圈拉著祁景清的手叮囑個不停,祁景清被她說得動容,也跟著難受起來,祁鎮麵色沉沉站在這母子倆旁邊,雖然一句話也沒說,但看得出十分不舍。
這一家三口難舍難分,馮樂真幽幽開口:“怎麼覺得像在嫁女兒。”
“他們真到嫁女兒時,也未必如此難過了。”旁邊的祁景仁幽幽回答。
馮樂真掃了她一眼:“兵權都拿到了,還介意呢?”
“倒也沒那麼介意,”祁景仁無所謂地聳聳肩,“現在整個祁家軍都歸卑職管,卑職哪有那麼多時間去想彆的。”
馮樂真笑了一聲,打斷那邊三人的道彆:“景清剛退燒,還是彆在外頭吹涼風了。”
“對對對,”宋蓮如夢初醒,推著輪椅往馬車那邊去,“你趕緊上去,不要再吹風了。”
馮樂真噙著笑後退一步,等祁景清上了馬車便要跟上,卻被祁鎮攔下了。
“好好待我兒子,莫要欺負他,”祁鎮板著臉道,“雖然他說自己什麼都不要,但你不能真的什麼都不給,否則……”
“世子都上本宮的馬車了,侯爺這會兒才開口威脅是不是太晚了點?”馮樂真問。
祁鎮噎了噎,半天憋出一句:“若你敢對他不利,我不會放過你的。”
馮樂真隻當沒聽到,淡定上馬車去了。
“你……”
“好了,”祁景仁將人攔住,“我哥都跟人走了,你再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總得讓她知道祁家不是好惹的。”祁鎮眉頭緊皺。
祁景仁看他一眼:“她很久之前就知道了,否則當初也不會選擇來營關。”
祁鎮看著這個完全胳膊肘往外拐的女兒,再想想已經不在自己手上的兵權,頓時心塞不已。
祁景清正式入住長公主府了,跟著一起來的除了書童,還有他慣用的大夫和廚子。
他的寢房就在主寢的右邊,與主寢隻隔了一道牆,雖然準備得匆忙,但屋裡一應物件皆是齊的,看得出來花了不少心思。
“喜歡嗎?”馮樂真靠在門邊,看著他在屋裡打轉。
祁景清唇角翹著:“喜歡,隻是離殿下太遠了,主院不是還有一間偏房嗎,殿下為何不讓我住那裡?”
馮樂真眼眸微動,還未開口說話,阿葉便先一步解釋:“那間屋子許久未用,整理起來十分麻煩,還是這間好,清淨不說,還向陽暖和,世子若是嫌離殿下太遠,奴婢明日就叫人在牆上開個門,您隨時都能到主院去。”
“倒也不必如此麻煩。”祁景清失笑。
馮樂真揚了揚唇角:“今日起你便住在這裡了,若有什麼需要的就告訴阿葉,她自會為你置辦,這就要農忙了,本宮沒什麼清閒時候了,隻怕不能時時陪你。”
“我不用殿下陪,”祁景清回頭看過來,“倒是殿下,若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一定要跟我說才行。”
他這句話並非虛言。
他雖然常年閉門不出,但由於能主事的父親和妹妹一個比一個衝動,為保祁家穩妥,他這些年在外也部署了不少勢力,否則當初祁景仁被賜婚時,他也不能在半個月內便將紫微星流言散布到整個大乾。
馮樂真盯著他看了許久,笑了:“放心,不會與你客氣。”
祁景清眼底的笑意頓時更深。
八月一結束,就到了農忙時節,馮樂真果然忙碌起來,不僅要幫百姓們賣米做生意,還得應付京都那邊
派來的巡撫——
年初交給朝廷的銀兩大打折扣,馮稷怕明年年初也是如此,所以特意派了巡撫來盯著。
這樣一來,她整日早出晚歸,一連半個月都沒時間陪祁景清。
祁景清本就在宅子裡待慣了,不僅半點不介意,還給自己找了不少事做,比如……教陳儘安下棋。
“棋盤如戰場,你既學了兵法,就該靈活運用,要走一步想十步,處處思慮周全。”祁景清說著又下一子,“看,你又輸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陳儘安盯著棋盤,沉默了。
“再來一局。”祁景清收棋子。
陳儘安:“……卑職還要去後廚幫忙,改日吧。”
“你一個侍衛,去後廚幫忙?”祁景清驚訝。
陳儘安平靜回答:“長公主府的人不多,相互幫忙是常有的事。”
祁景清聞言,頓時若有所思。
“世子。”陳儘安看向他。
祁景清回過神來:“嗯……你去忙吧。”
“是。”陳儘安答應一聲,便立刻轉身走了。
書童一路送到門口,關上門後立刻折了回來:“世子,他一看就不是誠心學棋,您又何必上趕著去教。”
“我隻是好奇與他下棋有什麼樂趣,竟讓殿下與棋藝這麼差的人對弈這麼久。”祁景清垂著眼眸,一臉平靜地收棋子。
書童疑惑:“那您跟他下了這麼多次,覺出什麼樂趣來了嗎?”
“半點沒有,”祁景清神色淡淡,“棋藝不好,人又沉悶,也就是腦子聰明些,教什麼都一點就通,但總的來說還是無聊。”
“若真這麼無聊,殿下為何還喜歡跟他下棋?”書童不解。
“是啊,為什麼呢?”祁景清閉了閉眼睛,抬頭看向他,“殿下呢?今日還不回來用晚膳?”
“回世子,方才已經派人回來說了,今晚跟巡撫大人一起用膳,估計要到很晚才能回來,讓世子不必等她。”書童回答。
祁景清蹙了蹙眉:“這次來的巡撫似乎並不好對付。”
“說是皇上還未登基時就有的心腹,不太好應付。”
祁景清低頭看向桌上的香爐,不知在思索什麼。
轉眼深夜,長公主府大部分的燈籠都滅了,唯獨從大門到主院一路的還亮著,時不時就有下人往裡頭添些燈油,以保證不會突然熄滅。
在下人第二次添燈時,大門總算緩緩打開,忙了一天的馮樂真總算回來了。
她晚膳時飲了不少酒,此刻腦子昏沉,被阿葉扶到屋裡後便往椅子上一坐,閉著眼睛假寐醒酒。
阿葉為她更衣洗漱,等收拾得差不多了,便轉身去鋪床,結果還未走近,便隱約瞧見床上有人影。阿葉下意識抽出劍,看清是誰後哭笑不得,又小步跑出來了。
“殿下,您早些歇息,奴婢告退。”她說罷,朝馮樂真眨了眨眼。
馮樂真一臉莫名:“現在就走?床鋪好了?”
阿葉沒回答,笑
嘻嘻離開了。
馮樂真無奈,隻好自己吹了燈,摸著黑晃晃悠悠朝床走去。
今晚的月色昏沉,屋裡更是暗得厲害,她隻能憑著感覺往前走,等雙膝抵在床板上,便直接倒了下去。
“唔……”
“哎——”
祁景清被硬生生砸醒,悶哼一聲後握住了想要逃跑的人的胳膊:“殿下,是我。”
馮樂真無語:“你怎麼在這兒?”
“等殿下。”祁景清早睡早起慣了,乍一醒來還有些迷糊,聞言隻是將臉埋進她的身前,抱著她的腰含糊回答。
馮樂真失笑:“不是讓你早些休息嗎?等本宮做什麼。”
“有事與殿下商量。”祁景清漸漸也不困了,終於意識到自己此刻的舉止孟浪,僵了半晌默默放開她。
馮樂真趁機往床裡挪了挪,與他並肩躺著:“什麼事。”
“陳侍衛說,府中可用的人太少,時常有忙不過來的時候,所以我想調一些人過來,底下人也都輕鬆一些。”祁景清默默握住她的手,下一瞬便感覺到她與自己十指相扣,黑暗中唇角無聲揚起。
馮樂真:“信得過嗎?”
“是我當初親自挑選的,每一個往上三五代都是家世清白,”祁景清回答,“殿下若是信得過我,便可信得過他們。”
馮樂真笑笑:“你做主就好。”
“還有……如今的府邸實在是太小了,殿下若是久居,未免太過委屈,隻是宅子是皇上親賜,不好輕易遷移,如今賬上既然寬裕,不如將周圍的地買下來擴建一番,也省得日後來個客人之類的住不下。”祁景清緩緩說來。
馮樂真輕輕應了一聲:“你想做什麼隻管做就是,不必征詢本宮的意見。”
“還是要的,畢竟殿下是府中唯一的主子。”祁景清含笑道。
馮樂真:“誰說的,你難道不是主子?”
她隻是隨口一說,祁景清的心卻狠狠跳了一下。
屋裡驀然沉默,有什麼在黑暗中無聲滋生,祁景清後知後覺,突然意識到自己此刻躺的是她的床。
雖然已經搬來有些日子了,但這還是他第一次躺在她的床上。
“殿下……”
“嗯?”馮樂真含糊應聲。
祁景清:“我不問自來,還睡在你的床上,你生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