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儘安猛然從夢中驚醒,心裡一陣說不出的煩悶。
“做噩夢了?”平日與他交好的周侍衛問。
陳儘安沉默片刻,道:“夢見殿下出事了。”
“殿下如今還在營關,自己的地盤上,能出什麼事,”周侍衛重新躺下,“還是先擔心擔心自己吧。”
陳儘安抬眸,看一眼這個破爛的柴房,徹底不說話了。
他們護送祁景清去雲明,不知不覺已經出發一個多月了,就在五日前,他們突然遇到了廣府大將軍楊成。
說起這個楊成,陳儘安略微知道一些,前段時間嶺南百姓起義,便是他出麵鎮壓。
這次遇上,是因為楊成年過半百,突然得知自己昔日無媒苟合的情人,曾在二十多年前給他生了一個兒子。於是他千裡迢迢去了情人家裡一趟,特意將兒子接出來,打算帶他回廣府認祖歸宗,回去的路上,跟他們的隊伍相遇了。
雖然祁景清身份特殊,不能輕易暴露,但如今楊成的勢力,是殿下急為需要的。總之出於多番考量,在楊成提出同行時,他們還是答應了,也正是因為這兩日,惹出了無儘的麻煩——
昔日被楊成害得家破人亡的百姓,不知從哪知道了楊成去接兒子的消息,組織出一支隊伍直接殺了過來。私生子這種事到底不光彩,所以這次楊成去時隻帶了一小隊人,祁家這邊侍衛雖然多,卻也不忍對百姓動手,一來二去很快落於下風。
總之到了最後,楊成帶的那些兵士儘數被殺,楊成父子則被百姓捆了起來,而他和周侍衛為了掩護祁景清等人離開,也被抓了過來。
不知不覺間,他們和楊成父子已經被關在這個柴房裡三天了。陳儘安低頭看一眼係著自己手腕和柱子的鎖鏈,沒有像之前一樣嘗試弄斷它,而是思索砍掉一隻手後,自己還有沒有力氣逃出去。
“……彆做傻事啊,”周侍衛躺在稻草裡,眼睛都不睜就知道他在想什麼,“真要是砍了手,沒等出這個門就能讓你疼暈過去。”
陳儘安抿了抿唇:“我隻是隨便想想。”
“想也不行,”周侍衛掃了他一眼,“沒了手,就算你能逃出去也是殘疾一個,以後還怎麼討媳婦?”
“我不討媳婦兒。”陳儘安答得堅定。
周侍衛哼哼兩聲:“不做侍衛了也行?身有殘疾,可就不能在殿下麵前當差了。”
陳儘安聞言,登時放棄了斷手逃生的計劃。
兩人說話間,楊成已經醒來,對上二人的視線後歉疚上前:“兩位小兄弟昨晚睡得如何?”
“還好,楊將軍呢?”周侍衛和煦地寒暄。
楊成一臉憂愁:“前路未卜,哪睡得著。”
“楊將軍不必擔心,他們既然沒有立刻殺我們,便說明有轉圜的餘地,想來隻要能滿足他們的條件,咱們就沒事了。”周侍衛安撫。
楊成:“但願吧。”
說罷,他又麵露歉意,“都是我對不起你們,要不
是因為我(),你們也不會淪落至此。
如今這種情況也非你所願♂()_[((),楊將軍莫要內疚。”周侍衛客氣道。
楊成苦澀一笑,正要再說什麼,角落裡還在睡著的人嘟囔一聲:“煩不煩,困著呢……”
楊成皺了皺眉,下一瞬房門開了,兩個窩頭扔了進來,剛才還睡著的人立刻連滾帶爬,一手一個就往嘴裡塞。
楊成看的一陣火大,直接從他手上搶過完好的那個遞給陳儘安:“孩子,你吃這個。”
送窩頭的百姓輕嗤一聲,便將門重新鎖上了。
陳儘安皺了皺眉,一言不發的接過來,掰了半個給周侍衛。
他不說話,楊成也不在意,反而歎息一聲:“你與小山明明差不多大的年紀,為何你如此懂事,他卻混賬一個。”
陳儘安還是不理他。
“楊將軍可彆這樣說,我家這混小子賤命一條,哪配與您的公子相提並論。”周侍衛笑嗬嗬打圓場。
真實身份不能提,他們便說自己是乾鏢局的,這次的任務便是負責送一個病弱少爺回鄉修養。
這個病弱少爺,自然就是祁景清了。
世子離開駐守之地是大忌,他們在出發前便編了一套天1衣無縫的說辭,如今正好用上。
楊成從未起疑,聞言隻是連連歎氣,愁眉苦臉地轉身到牆角坐下了。
周侍衛看了他一眼,悄悄拉了拉陳儘安的衣裳,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道:“這個楊將軍也是夠奇怪的,說不重視這個兒子吧,明知嶺南不太平,還要親自去接他,說重視吧,咱們都在一起關三天了,也沒見他跟兒子說幾句話,每回那個楊公子想靠近他,都被他凶走了,父子兩個現在鬨得跟陌生人一樣。”
陳儘安抬眸看了一眼,果然看到這兩父子一個東一個西,中間隔了老遠。
“我總覺得楊成的態度有些奇怪。”他緩緩開口。
周侍衛立刻點頭:“是吧,我也覺得。”
“我說的不是這個,是他對我,有些過於殷勤了。”陳儘安眉頭緊皺。
周侍衛愣了愣,調笑:“估計是相比那個剛接回來的混蛋,他更想讓你做他兒子吧。”
“……總之你離他遠點,少跟他說話。”陳儘安提醒。
周侍衛卻不在意:“那怎麼能少說話呢,他楊家在嶺南可是說一不二,若是能與他打好關係,將來殿下想在嶺南做什麼也方便些。”
說著話,他略微暢想一下,“要是楊家能像鎮邊侯府一樣歸順,那殿下在大乾可就無敵了。”
這樣一個大餅擺在眼前,陳儘安很難不心動,但直覺還是告訴他,楊成對他的態度實在古怪,其中必定有什麼危險。
“先保命,其餘的等活著出去了再說。”他再次提醒。
周侍衛見他實在嚴肅,一時也跟著鄭重起來:“也不知道他們要關我們到什麼時候。”
“都關三天了,就算要商議什麼,也該商議出結果來了。”陳儘安緩緩道。
() 果然,翌日一早,柴房的門便被粗暴地一腳跺開,下一瞬呼啦啦湧進來一堆人,將四人團團圍住。又有人搬了一條破破爛爛的長凳來,一個八字胡老人在眾人尊敬的目光下在長凳上坐定。()
楊將軍,你還記得我嗎?他緩緩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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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成認出他是自己前些日子殺的兩個男子的父親,定了定神將陳儘安三人護在身後。
“在下奉皇命鎮壓起義百姓,所作所為皆是逼不得已……這些事就不再說了,諸位若有冤仇,隻管衝在下來,不要為難他們。”他大義凜然道。
周侍衛聞言略有動容,壓低聲音跟陳儘安道:“都說他人品不行,我覺得還可以啊。”
陳儘安看到他護在自己的正前方,眉頭皺了皺。
楊成說完,八字胡老人啞聲道:“將軍放心,我們沒打算殺你。”
“那你們想要什麼?”楊成立刻問,“不管要什麼,我都可以給。”
“銀子,五百兩銀子。”老人說出一個自以為的巨額數字。
楊成愣了愣,回過神後眼底閃過一絲輕蔑,想也不想地立刻答應:“可以,但數額太大,我得籌備幾日,可否給我一些時間?”
“你寫封信,我叫人送去將軍府,至於楊將軍……繼續在我們這兒做客如何?”老人問。
楊成一臉為難:“可這樣一來,勢必會驚動官府,將來不管你們會不會守信用放我們離開,官府都不會對你們放任自流,若再次派兵剿匪,你們能受得住嗎?”
在場的人皆是從前本分做工種地的,被他這樣一說頓時亂了人心,一片吵嚷中,老人緩緩抬手,柴房又靜了下來。
“我們又如何知曉,你回去之後不會出爾反爾?又如何知曉,你之後不會再追殺我們?”老人問。
楊成立刻道:“我將兒子留在這裡,何時將銀子送來,你們何時再放他……我懷裡有私印,可以寫一張字據,證明這五百兩是我自願給百姓們重建住所用的,將來就算我出爾反爾,你們也可以憑借字據證明自己無罪。”
此言一出,在場的人都被說動了。
“這個楊成還挺會糊弄人,”周侍衛壓低聲音,“看樣子,這些人是被說動了……想想也是可憐,竟覺得一張蓋了私印的字據有用,殊不知這世上多的是官官相護,哪怕他們拿著告到京都城,一樣有人能給他們攔下來,更不知這世上還有最簡單的一種解決辦法……殺人滅口。”
“如何?”楊成直直看著老人。
老人靜默許久,到底還是答應了:“給你七日期限。”
“好!”楊成立刻答應,“但我有一個條件,從這裡到廣府還得兩日路程,如今嶺南是多事之地,這一路還不知會不會遇到匪禍,我要帶一個侍衛走。”
“我們的人可以跟著你。”老人當即道。
楊成:“你們的人確定可以保護我?”
眾人聞言,頓時麵麵相覷。
他們以前都是種地的,許多人空有一身力氣,
() 半點打鬥的技巧都不懂,這次也是因為人數眾多,才僥幸抓到他們,若是遇到匪禍,隻怕一樣沒有還手之力。
除非跟去一群,但那樣也太顯眼了。
見老人麵露猶豫,楊成立刻道:“我都將兒子留給你們了,你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他三番兩次提起兒子,陳儘安已經預感不妙,再看旁邊楊成的兒子楊閱山,膽小如鼠的一個人,此刻聽到楊成說把他留下,竟然沒有開口反駁,顯然是知道些什麼。
可以。?()_[(()”老人終於答應。
楊成點了點頭,扭頭看向陳儘安:“你跟我走。”
陳儘安一被點名,預感終於落實,旁邊的周侍衛還樂嗬嗬的:“這楊將軍還挺夠意思,知道先救一個是一個……”
話沒說完,他對上陳儘安的視線,笑容一瞬消失。
果然,楊成一指陳儘安,便有人嚷了:“他是楊成的兒子,不能讓他走!”
“你胡說!”周侍衛怒道。
“我都看見了,這幾天楊成一有吃的都給他,還見天兒地跟他說話,他肯定是楊成的兒子,要是讓楊成把人帶走,我們還拿什麼威脅他們!”負責給他們送飯的男子怒道。
周侍衛聞言,終於意識到楊成為何對陳儘安這般殷勤了,一時間大為光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