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樂真眼睫顫了顫,卻連問他要做什麼的力氣都沒有。
片刻之後,她身上突然一涼,隨即貼在一具熱氣騰騰的身子上。馮樂真勉強睜開眼睛,入目便是他勁瘦緊實的胸膛,以及自己緊緊貼在上頭、以至於壓得有些變形的曲線。
馮樂真沉默一瞬,失笑:“剛說你總在不該較真的地方較真,你便突然就沒了這毛病。”
任她怎麼想也想不到,他竟然解開了兩人的衣裳,將赤著的她完完全全裹進回懷裡。
陳儘安身子緊繃,好一會兒才艱難開口:“隻要殿下平安,卑職願以死謝罪。”
“誰讓你以死謝罪了,”馮樂真重新閉上眼睛,沒什麼力氣地摸了摸他的小腹,“好累,本宮要熬不住了。”
她仍記得剛才答應了陳儘安的事。
陳儘安卻默默收緊了雙臂:“殿下睡吧,卑職守夜。”
“不害怕了?”馮樂真含混問。
陳儘安抱得更緊:“不怕,卑職能感覺到殿下的心跳。”
馮樂真喉間溢出一聲輕笑,還想再問什麼,卻隻是發出幾個毫無意義的音節。
他的體溫源源不斷地傳來,凍透骨頭的冷意逐漸被驅散,疲乏如山崩海嘯,將她整個人都攜裹其中。
將睡不睡時,陳儘安突然低聲道:“殿下,卑職從未想過背叛你。”
“嗯……”馮樂真握緊他的手指,就這麼睡了過去。
狹小的山洞,漆黑的夜晚,孤男寡女肌膚緊貼,一同分享體溫和心跳。本該是世上最旖旎的事,陳儘安卻沒有半分不敬的心思,一邊警惕地聽著周遭動靜,一邊收緊雙臂,認真地抱著他唯一的神明。
隨著天邊第一縷光線跳出,難熬的夜晚終於結束了。
一陣清脆的鳥叫聲後,馮樂真意識逐漸回攏,沒等睜開眼睛便摸了一下身上。
衣裳已經穿好了,連腰帶都係得整齊,好像昨夜的擁抱取暖隻是錯覺。
馮樂真緩緩睜開眼睛,偌大的山洞裡隻剩她一個人。她捏了捏眉心,等醒了會兒神才撐著地麵勉強坐起來。
天亮了,山洞裡也亮了,馮樂真一眼就看見自己捆了樹枝的右腳,正覺好笑時,一低頭便看到身上全是淺淡的血跡。
雖然渾身疼得厲害,但她傷到的地方並不多,上身除了手腕和側腰上有幾處傷口,其他地方都是完好的……既然完好,又哪來的血跡?更何況這些血跡浮於表麵,像是蹭到了什麼地方,不小心沾上的,馮樂真蹙了蹙眉,唇角笑意漸漸淡了。
陳儘
安進來時,就看到她垂著眼眸坐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什麼。
“……殿下。”他小心翼翼開口。
馮樂真抬頭與他對視,眼底沒有過多情緒。
陳儘安以為她誤會自己拋下她了,便趕緊解釋:“卑、卑職沒有離開,隻是怕殿下醒來會餓,所以去摘了點野果。”
說著話,他將手中的果子遞了過去。
馮樂真卻不接。
陳儘安心裡咯噔一下,突然跪了下去:“卑職該死。”
馮樂真眼皮一跳:“你這是做什麼?”
“卑、卑職昨夜對殿下不敬罪該萬死,殿下生氣也是應當,隻是……隻是現在前途不明,還請殿下允準卑職暫時苟活,待將殿下送回京都,卑職定以死謝罪!”陳儘安都跪下了,還小心護著手裡的果子。
馮樂真本來隻想嚇唬嚇唬他,好讓他儘快跟自己說實話,誰知道嚇唬過頭,人也想歪了。
她歎了聲氣,道:“起來,昨夜之事,本宮沒有怪你。”
陳儘安頓了頓,猶豫著抬頭:“當真?”
“本宮何時騙過你?”馮樂真眉頭微挑。
陳儘安沉默片刻,見她不似作偽,這才略微鬆了口氣:“那……殿下為何不高興?”
“那得問陳侍衛了。”馮樂真似笑非笑。
聽她喚自己陳侍衛而非什麼楊將軍,陳儘安短促地笑了一下,隨即還是不安:“卑職實在不知……”
“本宮且問你,你究竟有沒有受傷?”馮樂真也懶得再與他打啞謎。
陳儘安一向清亮堅定的眼眸突然出現一絲閃躲,隨即就注意到她身前的血跡。殿下昏迷了兩日,他在旁邊照看了兩日,連她每次呼吸輕或重都注意了,卻唯獨忽略了這些淺淡的痕跡,此刻突然發現,便知道自己瞞不過了。
“儘安。”馮樂真見他遲遲不語,不悅地喚了一聲他的名字。
陳儘安喉結動了動,半晌才低聲道:“受了點傷,但傷勢不重。”
“衣裳脫了。”嘴裡沒一句實話,她還是親自看過才好。
陳儘安聞言,果然眉頭皺了起來,卻依然沒有違抗馮樂真的習慣,隻是脫衣裳的速度慢了些。馮樂真高燒之後精神恢複得很快,這會兒接過他手裡的果子,一邊吃一邊好整以暇地看著他,任由他多慢都沒有叫停的意思。
陳儘安繼續慢吞吞地脫衣裳,脫得隻剩裡衣時,攥著衣裳的手突然微微發顫,但他很快深吸一口氣,悄悄將裡衣團起來塞到其他衣裳裡。馮樂真隻看著他身上沾了血的衣裳一件件脫落,等到最後的裡衣也脫完時,他也完整地暴露在馮樂真麵前。
是成熟的康健的男人軀體,不論是臂膀上的肌肉,還是小腹上的溝壑,都充斥著說不出的攻擊力。可能是因為緊張,也可能是因為脫了衣裳有些冷,他身子緊繃得厲害,軀體上的線條也愈發清晰。
昔日又乾又柴的少年,也終於長成了漂亮的男人啊。可惜馮樂真此刻無心欣賞美色,還在看到他透著紅的皮膚
後皺起了眉頭。
他是白皙的,乾淨的,偶爾羞澀,皮膚也會透出淺淡的紅,但那種紅是生動的,可以變淺或加深,而非現在這樣乾巴巴的,仿佛隨時要裂開。
“這是怎麼回事?”她沉聲問。
陳儘安沉默一瞬,道:“火藥炸開後,卑職身上的盔甲也被燒熱了,雖然裡頭有衣裳隔著,但還是燙出了這種痕跡。
沒錯,是燙傷,沒到起水泡的地步,但也傷到了皮膚,所以才會有這種不自然的顏色。馮樂真緩緩吸了一口氣,腦海裡再次浮現他義無反顧撲向自己的畫麵,當時若非他以身相救,擋住了大半火藥的衝擊,此刻全身燙傷的估計就是自己了吧。
不,也許會更糟,畢竟她沒那個能耐,可以在危險降臨的刹那便躲過去。
“……殿下莫要在意,都是小傷,這兩天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卑職不疼的。”陳儘安看出她情緒不對,有些笨拙地安慰。
馮樂真抿了抿唇,道:“轉過去。”
陳儘安一頓。
“本宮知道,你後背傷得更重。”馮樂真平靜地看著他,儼然已經將他看透。
陳儘安沉默片刻,雖然不太情願,卻還是轉過身去。
在他說身上的傷是盔甲燙出來的時,馮樂真便料到他的後背會更糟,畢竟當時他撲過來時,後背正對著火藥炸開的方向。
可即便做了準備,在他轉過身的刹那,她還是倏然睜大了眼睛——
原本肌肉分明的後背上,如今被燙得幾乎沒有一塊好地方,爛糟糟的血肉裡還夾雜著草屑和碎衣,或許是剛才脫得太快,有幾處傷口被重新撕開,此刻正冒著血珠。
馮樂真心頭一跳,突然明白了什麼:“你背著本宮走了多久的路?”
“……沒走太久。”殿下沒讓他轉回來,陳儘安不敢回頭。
身後突然沒了響動,陳儘安心下不安,一向寡言的人也忍不住主動開口:“真的沒走太久,也不怎麼疼,卑職的傷就是看著嚇人,其實都是皮外……”
一隻手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他背上的傷,痛意瞬間彌漫,攜裹而來的還有說不出的酸麻。陳儘安後背一緊,半晌才小心道:“真的不疼……”
“明知自己傷得這麼重,為何還要把藥都用在本宮身上?”馮樂真打斷。
陳儘安頓了頓,遲疑地轉回身來。
“因為殿下更重要。”他認真道。
馮樂真失笑,眼角略微泛紅:“傻不傻。”
“卑職不傻,卑職分得清輕重。”陳儘安扶住她的胳膊,以免她的右腳用力,“殿下也不必心憂,沈先生教過卑職認草藥,卑職方才其實已經摘了一些了,就在山洞外放著,本來是想瞞著您偷偷上藥的,現在看來也不必瞞了。”
馮樂真頓時鬆一口氣:“拿進來,本宮替你塗藥。”
“是。”陳儘安答應一聲,將馮樂真重新扶坐下,便要去撿自己的衣裳。
馮樂真:“上衣不必穿了,晾著也比捂著強。”
“是。”
陳儘安立刻放下血淋淋的裡衣,轉而去拿了褻褲,彎腰穿褲子時,某處跟著晃了晃,馮樂真不自在地彆開了視線。
陳儘安一穿好衣裳,便立刻出去了,不多會兒果然拿了一把綠油油的東西進來。
“這是止血草,初用上會覺刺痛,但之後痛意消散,血也會凝住的。”陳儘安說著,將幾片葉子擰碎了遞過去,“勞煩殿下了。”
馮樂真接過葉子,輕輕敷在他的後背上,瞧見臟東西便仔細挑出來,等到藥全部敷上,兩人皆是一身汗。
不知不覺間已經日上二竿,陳儘安當即又要出去找果子,馮樂真將人攔下:“本宮不餓,你不必去。”
“殿下早上隻吃了兩個果子,怎麼會不餓,”陳儘安笑道,“不必擔心卑職,卑職現在真的不疼了。”
見他氣色還好,馮樂真心裡是鬆快些,但仍是擔憂:“找不到也無妨,快去快回。”
“是!”陳儘安答應一聲便立刻出門了。
馮樂真看著他的背影遠去,視線又一次落在自己的右腳上。
許久,她輕輕歎了聲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