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知弦臉上笑意淡了幾分:“先帝的恩情,微臣上輩子已經還清了,皇上倒也不必總拿這個質問我。”
馮稷聽不懂什麼上輩子下輩子,靜默許久後突然放軟了聲音:“傅大人,傅大哥,你冷靜一點,朕知道皇姐的死對你來說……”
啪!
傅知弦突然捏碎了杯子,濕淋淋的瓷片出現在馮稷的脖頸處。
茶水和血水混成一片,傅知弦隨意掃了眼自己掌心幾乎見骨的傷口,又平靜與馮稷對視:“殿下吉人自有天相,皇上慎言。”
馮稷額角青筋直跳,卻不敢再說話。
傅知弦似乎也覺得無趣,直接將碎瓷丟在地上便往外走,毫不在意掌心的血順著手指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馮稷看著蔓延了一路的血跡,突然爆發一陣怒意:“朕究竟哪裡對你不起!”
傅知弦停下腳步。
“身份、地位,榮華富貴,朕究竟哪一樣沒有給你,你為何要背叛朕,究竟為何!”馮稷撐著床,胸口如風箱一般呼哧呼哧地響,整個人都仿佛癲狂,“馮樂真又有什麼好,她能給你什麼?能給那些人什麼?為什麼每個人都唯她是從,將朕這個皇帝視作無物?!”
“皇上真不知道為什麼嗎?”傅知弦轉過身來,對上他的視線後又覺厭倦,隻是笑了一聲道,“皇上就是什麼都得到的太容易,才總是糊裡糊塗。”
馮稷聽不懂,但見他沒有動怒的意思,還是嘲諷一句:“朕就是糊塗,可再糊塗,也做了這大乾的皇帝,不像馮樂真,籌謀了一輩子,最後卻死得那麼
不體麵,將來後世史書即便對她大書特書,也不過記載在曆代的公主誌上,寥寥數筆,哪及朕有一整部正史……”
話沒說完,外麵便爆發一陣騷動,傅知弦神色一凜,抬眸看向門口的侍衛,侍衛點了點頭當即出去了。
房門開了又關,偌大的寢殿再次化作牢籠。
馮稷靠在床上,有氣無力地看著傅知弦:“你說,外麵那些人是來救朕的,還是來幫你的?”
傅知弦沉默不語。
“朕說是來救朕的,”馮稷眯起眼眸,“承認吧傅知弦,朕即便再無能再愚蠢,可隻要身上流著皇室的血,隻要是個男兒身,都會有無數的人為朕前赴後繼,你能關朕一時,但絕關不了一世。”
傅知弦還是不語,隻是靜靜看著他。
馮稷對上他的視線,莫名心中一寒,再開口氣勢已經弱了下去:“你放了朕,朕就當這四天二夜的囚禁不存在,也不會與你計較……”
“微臣是個文人,”傅知弦突然打斷他,“雖不是手無縛雞之力,卻也沒有讓手上染過血,唯一一次殺人,是弑君。”
馮稷瞳孔輕顫,卻還在故作鎮定:“你什麼意思?”
“皇上當時也在病中,隻是今日是嚇的,那時卻是微臣派人下的毒,”傅知弦緩步朝他走去,“微臣掐住皇上的脖子,一點一點收緊力道,看著皇上的臉從蒼白變醬紅,再從醬紅變青紫,左右也不過一刻鐘的時間。”
“你究竟想乾什麼,傅知弦你瘋了?!”馮稷掙紮著想要後退,卻因為身上沒力氣,起來幾次又跌回枕頭上。
傅知弦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如同看一頭落入陷阱的瀕死野獸:“皇上當時也是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質問我為什麼,我什麼都沒說,但相信你死的那一刻,心裡是什麼都明白的。”
“傅知弦……”
馮稷一句話沒說出口,便被他掐住了脖子。
昔日拿筆的手此刻掐著人,竟也穩如泰山。
馮稷徒勞地張開嘴,漸漸陷入恐懼之中。傅知弦靜靜與他對視,眼底沒有半點情緒:“微臣這次進宮隻帶了幾十人,如今全都在這寢殿之中,若真有人帶兵來救皇上,微臣必死無疑,但微臣彆的做不了,至少死之前能將皇上帶走,也算是……黃泉路上做個伴。”
他眼底閃過一絲殺意,正要徹底擰斷馮稷的脖子,房門突然被撞開。
“傅大人!”方才跑出去的侍衛激動開口,“殿下她活著回來了!”
他的一句話,如同水滴進了熱油裡,頓時在寢殿內炸開了花。寢殿內的幾十人早在潛進宮時,便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此刻一聽到這個消息,臉上紛紛恢複了往日活力。
“真的?”
“殿下活著回來?!”
報消息的人被推來問去,寢殿之內一片沸騰,傅知弦平靜地鬆開馮稷,看著他如溺水重生的魚一般趴在床上喘息。
“恭喜皇上,逃過一劫。”傅知弦微笑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馮稷趴在床上漸漸平複,臉色徹底灰敗。
馮樂真平安歸來的消息很快傳遍了皇宮和街巷,下一個傳來的消息,便是皇宮被楊家軍和祁家軍聯合包圍了。死裡逃生的長公主殿下徹底膩煩了貓逗老鼠的遊戲,直接了當地控製了皇宮與禁軍。
傅知弦不關心這些,他隻是安靜坐在馬車上一言不發,旁邊的小童有眼色地讓車夫快一點再快一點。馬車幾乎飛一樣衝進長公主府的院子,還沒等停穩,一路如雕塑的傅知弦便活了過來,直接掀開車簾跳了出去。
寢屋內,馮樂真低垂著眼看大夫為自己包紮,正不知在想些什麼時,外麵突然響起一陣騷亂,她一抬頭,便看到傅知弦從外麵衝了進來。
四目相對,傅知弦在距離她還有五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傷到腿了?”他自認冷靜,可聲音卻好像在喘。
馮樂真:“腳骨傷了,兩二個月都不能走路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倒也不是什麼大事,叫匠人造一台矮車就是。”傅知弦頷首。
馮樂真點了點頭,又與他對視:“還未多謝你,從源頭製住馮稷,給我爭取了許多時間。”
“我也沒做什麼,前朝後宮都是餘大人在控製,我才能困了馮稷這麼久。”傅知弦又道。
這兩人說話絲毫不避諱,大夫聽得心驚膽戰,趕緊收拾了藥箱小跑離開了,留下的幾個婢女麵麵相覷,也都識趣跟著往外走,偌大的寢屋轉眼就隻剩下兩個人。
馮樂真捏了捏眉心,歎氣:“這一遭實在是……”
話沒說完,某人便大跨步衝了過來,俯身將她緊緊抱住。
“是熱的……”傅知弦再開口,聲音顫得厲害,“你是熱的。”
馮樂真失笑:“不是熱的,難不成還是冷的?”
說完,她臉上的笑意又有些淡了。
人若是死了,自然會變成冷的。
傅知弦死死抱著她,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放開了,卻又重新捧上她的臉,抵著她的額頭問:“除了腳,還有彆處受傷嗎?”
“其他都是皮外傷,修養幾日就差不多了。”馮樂真回答。
傅知弦點了點頭,鬆一口氣的同時,又想親親她。
“殿下……”秦婉一進來,就瞧見這樣一幕,嚇得趕緊背過身去。
馮樂真彆開臉,錯開了傅知弦的吻:“儘安怎麼了?”
婉婉一向是有分寸的,此刻卻沒有通報就跑進來,定然是因為陳儘安。
果然,秦婉立刻道:“突然醒了,卻也糊塗著,吵著鬨著非要找您,傷口都崩開了。”
“扶本宮過去。”馮樂真立刻起身要走,秦婉趕緊叫人將步輦抬進來,她一瘸一拐地坐上去,直到被抬出去,都沒有再回頭看一眼。
傅知弦眼神晦暗,沉默地站在原地。
步輦一路被抬到偏院,馮樂真撐著扶手便要起來,沈隨風卻從屋裡出來了。
“他怎麼樣?”馮樂真立刻問。
沈隨風
扯了一下唇角:“不聽話得很,我隻能用藥讓他睡過去了。”
“不是說傷口崩開了?”馮樂真又問。
沈隨風:“嗯,重新縫合了,算這小子運氣好,今日換了彆人來治,他必死無疑。”
言外之意,是陳儘安沒事了。
馮樂真繃緊的後背這才舒展,緩慢地重新坐下。
沈隨風盯著她看了良久,笑:“放心,有我在,他不會有事。”
馮樂真勉強笑笑,好一會兒才點了點頭。
沈隨風唇角的笑意漸漸淡去,又很快故作無事:“對了,你待會兒無事了,也去說說阿葉姑娘,總是鬨騰著不吃藥可不好。”
“那時我沒回來,她鬨情緒才不肯吃藥,如今我已經平安歸來,她會聽話的。”馮樂真想起阿葉血肉模糊的雙手,心裡如壓了一塊大石。
當時火藥爆炸時,她明明是在大門外的,可偏偏這個傻丫頭不怕死,沒等餘震結束就衝了回來,不要命一般去扒那些滾燙的磚石,若非是運氣好,隻怕要被砸死在皇陵裡,還有儘安,也是瘋魔了,早在荒山便受了重傷,卻還是背著她走了一夜的路……
馮樂真頓了頓,重新看向沈隨風。
沈隨風精神一震,露出清淺的笑:“怎麼……”
“他垂危之際,本宮喂他吃了龍膽毒。”她說。
沈隨風以為她要詢問自己的境況,沒想到一開口聊的還是陳儘安,愣了愣後心口突然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
但他是個大夫,大夫總是能冷靜解答所有關於病患的問題。
“龍膽毒是毒也是藥,他若真吃了那東西,脈象不會這麼弱。”他說
“他背上敷的那些草藥又是什麼?”馮樂真又問。
沈隨風沉默一瞬,笑:“不過是尋常野草,哪是什麼藥。”
不是藥,自然也不能止血,不能止疼。馮樂真雖然已經猜到了,卻還是呼吸一窒。
“殿下,”大約是她的神情太痛,沈隨風的聲音都輕了,“都過去了。”
馮樂真悵然回神,與他對視許久後苦笑:“你呢,怎麼突然來京都了?”
他的殿下,往日眼中隻有他的殿下,在經過漫長的時間後,終於想起問這一句了。沈隨風看著她心不在焉的模樣,從雲明到京都,積攢了一路的話突然說不出來了。
許久,他低聲道:“知道殿下進京了,我不放心,所以就來看看,看有沒有什麼地方能幫到殿下,沒想到一來,就發生了皇陵被毀的事。”
“謝謝。”馮樂真低聲道謝。
沈隨風卻陷入更久的沉默。
兩人就這麼靜靜等在院裡,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婢女端著藥過來了:“沈先生,該給陳侍衛喂藥了。”
沈隨風打起精神起身,接過藥碗往屋裡走,隻是剛走幾步又突然停下,強忍著回頭的衝動緩緩開口:“殿下永遠不必對我道謝。”
馮樂真怔了怔,回過神他已經進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