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勝男覷了覷他,終於鼓足勇氣,稍有距離感的喊他:“小駱叔叔。”
季迦葉偏頭,仍然有禮問道:“伯母,什麼事?”
施勝男猶豫了一會兒,說:“小駱叔叔,是這樣的,你能不能跟小駱的父母提一提我家餘晚?這兩個孩子挺好的。今天我六神無主,小駱二話不說就趕到醫院,他對我家晚晚真沒的說,如果這兩個孩子能早點定下來……”
季迦葉靜靜聽著,抿著唇,一言不發。
“小駱叔叔,你覺得怎麼樣?”得不到回應,施勝男有些尷尬。
眨了眨眼,收回視線,望向施勝男,季迦葉說:“我知道了。”
“謝謝你啊,小駱叔叔。”施勝男討好的笑。
季迦葉撇開眼,說:“伯母不必客氣。”
他坐在外麵的走廊上,還是一動不動。
很快,駱明川辦完手續回來,季迦葉出聲喊住他:“明川。”
“嗯,二叔?”駱明川頓住腳步。
季迦葉起身,往裡麵看了看,他還是隻能看到白色的一角。摸出煙,他沉默少頃,垂眸說:“明川,我覺得小餘這姑娘挺不錯的。你要是真心喜歡,就早點定下來,彆讓……”季迦葉稍稍一頓,還是低著眼,說:“彆讓她太沒安全感。我感覺小餘是個心思很細的姑娘,她的情緒幾乎不會外露,你好好對她
。”
指腹摩搓著細細的煙,季迦葉又說:“我走了。”
也不等駱明川說什麼,他直接往外走,一直走到電梯才停。
摁下下行鍵,季迦葉雙手插袋,麵容淡淡的,望著不停上升的電梯數字。電梯快到時,他才偏頭,悄悄打量了一眼。
醫院走廊燈影白熾,已經沒有人了,隻剩他。
季迦葉獨自回彆墅。
他忙到現在,還沒有吃過晚飯,胃裡卻不覺得難受。
管家問他:“先生,要吃些什麼?”
季迦葉頓了頓,忽然說:“魚丸還有嗎?”——他說得是上回他帶餘晚回來吃飯,廚房為了照顧他的傷口,特意用鰱魚做的新鮮魚丸。
做飯的孫阿姨答說:“已經沒有了。如果先生喜歡,再做就是了。”
“那不用了。”季迦葉拒絕,上樓。
他要去書房,可視線卻越過書房,往深處望過去——
音響室的門沉沉關著。
季迦葉走過去,推開門。
裡麵比上一次要亂一些,地上是隨意散開的碟片。
季迦葉半蹲下來,從中撿起一張碟片。
封麵是昏暗的紫禁城。
他垂眸,靜靜看著,慢慢的,又點了支煙。
辦完入院手續,餘晚從急診轉去後麵的病房。
跑新聞的記者仍等在急診樓外——剛才有人捕捉到美籍小提琴家駱明川,這是大新聞,他們不會放過的。見到推床出來,就有人追上前問:“駱先生,傷者是你女朋友嗎?”還有人拍照:“駱先生,你的巡演怎麼辦?”
駱明川一言不發,隻是細心留意病床上的餘晚。
這一幕留在記者的鏡頭下。
……
餘晚不停在做一個夢。夢裡是鋪天蓋地的大雨,迷住了眼,讓她看不清前麵的路。她有些著急,於是就問前麵的司機,怎麼要這麼久?
可前麵的司機沒有回頭。
一切暗沉沉的,籠罩著雨衣下的人,餘晚渾身驀地發涼,她大聲嗬斥:“快停車!”
聲音被風聲雨聲撕裂開,司機依舊沒有理會。
那一瞬,餘晚想也沒想,直接推開三輪車門,縱身跳了下去。大雨裡摩的速度很快,餘晚抱頭,滾了好幾圈。
饒是在夢裡,依舊很痛
!
腦袋狠狠砸在地上,痛得她幾乎要蜷縮起來,耳邊,摩的發動機的突突聲停下來,一道暗沉的黑影慢慢壓下來。
天色太暗,雨帽遮著,看不清麵容。隻是這一幕黑暗,壓抑,還給人痛苦。
那人不發一言,鉗製住餘晚脖頸,就要將她往旁邊樹林裡拖。
這人走路有些跛,餘晚先前在地上摸到了什麼,悄悄留在手裡,這會兒直接朝他的跛腿用力砸過去。她紅了眼,便會下死手。
後麵那人吃痛,罵了句“臥槽”!
這一聲傳入耳,餘晚渾身涼了,又僵了。
像是那一年,她坐在漫天陽光底下看書,身後,有人推門進來。
所有一切,都讓她絕望。
餘晚愣在那兒。
遠遠的,山道上有車疾馳而來。遠光燈將茫茫天與地照得透亮,這一秒,她忽然隻想和這人同歸於儘……
餘晚睜開眼,眼珠慢慢動了動。
四周全部是白色,讓她有一瞬的恍惚。
稍稍有些失聰,耳鳴嗡嗡的,並不舒服。緩了緩,她才聽見聲音。有人在叫她:“晚晚!晚晚!”餘晚轉過眸子,是施勝男。母女二人對視一眼,施勝男作勢要拍她:“你這死孩子,終於醒了!你都睡了兩天了!”
餘晚吃力的笑了笑,她想說什麼,有腳步聲進來,餘晚望過去——
逆著光,那人身影瘦削。
餘晚看在眼裡,施勝男已經在說:“這次多虧了小駱。警察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差點急死。——接到我們的電話,小駱連飛機都不坐,直接趕過來。”
餘晚抿唇,淡淡微笑:“謝謝你。”她的聲音有些啞。
“不客氣,這病房還是我二叔幫的忙。”駱明川說。
四周有片刻的安靜。餘晚眨了眨眼,低下眼簾。
施勝男隨便找了個借口離開,留他們兩個單獨相處。
病房裡還是微妙的冷場。
駱明川試圖找些話題:“餓不餓?你想吃什麼?”
餘晚一概搖頭。
對著麵前的人,餘晚滿腦子全是那則二十年前的舊聞。駱家唯一的孫子,是眼前這個人嗎?
聽沈世康的意思,駱明川沒有死,還回來了。
如果駱蕭是駱廣林的獨子,那季迦葉又是誰?
他為什麼會是駱明川的二叔?
這個問題壓在餘晚心上,沉甸甸的,像是煎熬,又像是不停的拷問
。安靜許久,餘晚終於開口:“,我想問你件事。”
“什麼?”她理他,他就高興。
眼前這人的眼底還是乾淨,純粹,餘晚便覺得有些艱難了。
她說:“我知道這很冒昧,可是……,你二叔和你的姓氏為什麼不一樣?”餘晚害怕猶豫,所以一鼓作氣問出了口。
“……”駱明川猝不及防,一時滯在那兒。
餘晚艱澀而抱歉道:“能不能告訴我實情?因為,我……”她實在不知該說什麼理由,這樣探究他們的私事,讓餘晚覺得難堪。她都無法直視駱明川,隻能低低垂下眼。
知道她的窘迫,駱明川說:“不要緊的,也會有人好奇。”他安慰她。
餘晚更覺尷尬。
一直微笑的臉忽而變得認真,駱明川說:“這件事我從來沒有告訴過旁人,可你問我,我就不願意撒謊。餘晚,你也替我二叔保密,好嗎?”
餘晚緩緩抬頭。
年輕男人的臉龐有些難堪,有些糾結,又有些難過,駱明川低聲說:“我二叔他……是我們駱家的私生子。”
聽到這個答案的瞬間,餘晚愣愣眨了眨眼。
她的眼前是男人慣常冷漠的臉,他不可一世,又倨傲驕矜,他什麼都不在意,他什麼都不放在心上。
怎麼會是……
“私生子?”餘晚喃喃重複了一遍。
“嗯。”駱明川低落的繼續,“我爺爺從來沒有承認過他的身份。二叔他從小和他母親一起生活。養父母去世後,才不得不回我們駱家,可是後來又發生了很多事……他一直過得比較辛苦,也很壓抑,還替我背負了很多。餘晚,你一定要替我二叔保密,好不好?”
駱明川還在說什麼,餘晚已經聽不清了。她突然記起季迦葉主動提到他母親時的模樣,煙霧嫋繞的大殿裡,他柔柔軟軟的說,我母親信佛,迦葉是她給我取的名字;她還記得他淡淡的說,我的母親已經去世了;她更記得自己曾用最惡毒的語言罵過他,說他是陰暗世界的怪物,罵他變態,讓他趕緊去死……餘晚撇開眼,忽然不知該看哪兒。病房裡白色鋪天蓋地,勾勒在眼底,連呼吸都開始窒息,她隻能問:“你二叔人呢?”
駱明川說:“他昨天突然去新西蘭度假了。”
“……”
餘晚忽然安靜下來。
倚在那兒,良久,餘晚垂下眼,說:“,你能不能出去一會兒,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話沒說完,她已經背過身去。餘晚悶在被子裡,攥著被角,忽而難受的流淚。
她的手裡還插著輸液管,這會兒緊緊攥著,青筋畢露。
那枚細細的針紮進她的手裡,卻更像是紮進餘晚的胸口,很痛。
難以言述的痛楚,自她的心口蔓延開,無處著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