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還冷著臉說:“你給我好好練。”
荊逾浮在水中,抹了把臉上的水,用食指和中指兩指並攏抵在太陽穴邊朝他做了個致敬的手勢:“遵命!”
王罔氣得直接拎起放在一旁的運動器材準備朝他砸過去。
荊逾大笑著遊遠了。
王罔看著他,好似又看到了過去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
他放下手中的運動器材,隊裡另一個教練走過來,看著荊逾在水裡快速擺動的身形,笑道:“看著是恢複過來了。”
王罔歎道:“是啊,不容易。”
荊逾沒在水裡,並未聽見教練們的對話,他不停揮動長臂,長腿配合著踩出浪花。
一朵又一朵。
一年又一年。
2019年7月12日,第18屆國際泳聯世界錦標賽在韓國光州正式開幕,荊逾再次斬獲男子200米和400米自由泳冠軍,並帶領隊友在男女4x100米混合泳中奪得冠軍。
這一年,荊逾大大小小獲獎無數,距離他大滿貫征途隻剩下最後一個1500自由泳的冠軍獎牌。
2020年的夏天,帶著這一目標,荊逾參加了東京奧運會50m和1500m自由泳。
如果再奪冠,他將是中國泳壇史上第一位也是最年輕的大滿貫選手。
也因為此,比賽當天幾乎所有人都在關注這位涅槃歸來的王者,期盼他能夠再次創下奇跡。
不同於隊友的激動和緊張,荊逾自己卻很平常心,賽前還在跟王罔開玩笑,要是真拿了冠軍,回去也要讓王罔試試被人從泳池邊踹進泳池的滋味。
王罔覷了聲:“你先拿了冠軍再說。”
荊逾笑道:“那你這是答應了?”
“去去去,做你的賽前體檢去。”
王罔作勢又要替他,荊逾先一步跑開了,在離得不遠的地方又突然回過頭:“老王,你就等著被我踢下去吧。”
“你這小子——”王罔一咬牙,看他跑遠,終究沒崩住笑了出來。
走完賽前一係列的流程,荊逾站到了自己的賽道旁,他不知道現場有多少鏡頭對著他,也不知道電視機前有多少人在看著他。
他自顧做著賽前的熱身,後背上的文身在燈光下一覽無餘。
裁判吹響口哨,所有選手全都站到了賽道上。
荊逾撥下戴在頭頂的泳鏡,忽地又勾手碰了碰肩胛骨的文身,而後才俯身做好下水準備。
耳畔是滿場熱切的討論聲,歡呼聲。
他垂眸,盯著晃動的泳池水麵,恍惚中,好似聽見那道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荊逾哥哥,比賽加油啊!”
“嘟——!”
哨聲響。
荊逾猛地鑽入水中,修長的身形在水中如同遊魚一般快速朝前遊動著,他聽不見場上的歡呼聲,也看不到周圍競爭選手的身影。
他奮力朝前遊,又不停折返。
腦海裡是父母驕傲的神情,是胡蝶生動的笑容,是隊友和教練和所有關注他的人期盼的目光。
他要贏。
最後一圈,荊逾忽地爆發出前所未有的速度,隻見他以甩開第二名將近半身的距離,快速朝著終點遊了過去。
現場的加油聲幾乎要掀掉棚頂,王罔和邵昀他們站在場外,視線緊緊盯著大屏上荊逾的身影。
“嘟——!”
哨聲又響,大屏上逐一出現各選手的成績。
1jing.y14′30″09a
……
“冠軍!荊逾是冠軍!”邵昀大叫一聲,抬手一把摟住王罔,激動的眼眶都在發紅:“破紀錄了!破紀錄了!!!世界紀錄!他做到了!!!”
王罔被邵昀摟著整個人都在晃,但一點也沒不耐煩,臉上全是笑意:“好小子。”
邵昀和方加一他們等著荊逾從賽道上下來,立馬拿著五星紅旗朝他飛奔而去,大家笑著鬨著,把荊逾圍在中間,紅旗被高高舉起。
幾個人擁著荊逾往外走,沿路都是要來采訪的記者,外網的國內的,最後荊逾停在一位采訪過他很多次的記者麵前。
記者問他此刻的感受如何。
彼時的場館內到處都是歡呼聲,無數閃光燈下,荊逾忽然想起胡蝶,想起她留給他的那封信,沒頭沒腦地說了句:“我不難過,我隻是覺得這樣的時刻,有你在,會更好。”
聞言,記者愣了一瞬。
熟悉內情的邵昀也停下了歡呼的動作,正要替荊逾解釋些什麼的時候,他又突然笑道:“現在心情很激動。”
記者也跟著笑道:“那這次你破了1500m的世界紀錄,又是第一位拿了大滿貫的選手,你有沒有什麼想說的?”
“嗯……”荊逾沉思幾秒,抬眸對著鏡頭,語氣認真:“隻能說我的成功可以算是站在各位泳壇前輩的肩膀上取得的,我是第一位但絕對不會是最後一位,我相信中國遊泳隊,他們會創造更多的奇跡。”
記者:“好,恭喜你完成一個大的征途,也祝願你在接下來的比賽中再獲佳績。”
荊逾笑道:“謝謝。”
眼看著圍過來的記者越來越多,邵昀當機立斷拉著荊逾先離開了人潮,等到頒完獎,荊逾更是直接躲進了休息室。
這一年奧運會,中國隊依然取得了傲人的成績,回國的當天,機場圍滿了前來接機的粉絲。
荊逾和邵昀他們費了好大一番力氣才回到大巴車上。
晚上隊裡安排了慶功宴,荊逾自然是主要被灌酒的對象,等到散場,人已經有些醉了。
邵昀扶著他回到宿舍,進門時沒顧得上開燈,屋裡隻有一點月光。
荊逾躺在床上,長腿還搭在床沿,邵昀幫他脫了鞋,隱約聽見什麼動靜,抬頭看了眼。
寂靜月光中,邵昀看見他眼角有一閃而過的水光,整個人愣在原地:“你……”
荊逾沒說話,隻抬手捂住眼睛,喉結飛快滾動著,像是在壓抑著情緒。
邵昀乾脆在他床邊坐下,感歎道:“這兩年都沒見你回去,我還以為你已經放下了呢。”
他依舊沒開口,邵昀看著他的樣子,也有些不忍,但還是勸道:“忘了吧,你的人生還有那麼長的路要走,總是活在過去,能記住就隻有痛苦。”
荊逾哽聲道:“忘不了……”
“可你總要往前走吧。”邵昀說:“我知道這很難,但我想小蝴蝶肯定也不想看見你現在這樣。”
荊逾側過身,始終沉默著。
邵昀看著,也沒再說,隻是輕輕歎了聲氣。
這一年的夏天,荊逾又回了榕城。
海榕街被劃入政|府規劃,即將拆遷,荊逾搬進了政|府安置的回遷房,晚上去莫海家裡吃飯,姑姑姑父提出要給他一半的拆遷款。
“我用不到,你們留著吧。”荊逾放下筷子:“我在b市吃在隊裡住在隊裡,根本花不了幾個錢,更何況我爸那裡也還有餘的。”
“那我幫你存個基金,等你以後結婚了肯定還要有用錢的地方。”姑姑看著他,“你這兩年都沒回來,這次可要在家裡多住一段時間了。”
“行。”荊逾笑著點頭。
晚上莫海非要和荊逾擠一間屋子,荊逾看他睡覺也拿著變形金剛,叫了聲:“莫海。”
“嗯?”
“你還記得這個變形金剛是誰送你的嗎?”
“記得。”這一年,莫海稍微長大了些,剛剛好能理解死亡的意義,知道胡蝶不會再來了,語氣變得低了些:“胡蝶姐姐送的。”
“你還記得她。”
“嗯!姐姐漂亮!給我買好多好吃的。”莫海忽地想到什麼,激動的語氣不過幾秒又停了下來:“我好久沒見到姐姐了。”
荊逾眼眶倏地一酸,彆開頭說:“過幾天,我帶你去見姐姐。”
“真的嗎?”莫海挪到了他跟前,眼睛亮亮的。
“嗯。”荊逾摸摸他腦袋:“睡覺吧。”
“好!”
荊逾在姑姑家裡住了三天,準備帶莫海去墓園那天,他先回了趟家,一進屋,他就看見那株從老房子挪回來的山地玫瑰死掉了。
這盆多肉是胡蝶生前養的其中一株,她去世之後,荊逾隻要了它,一直養在老房子的院子裡。
可能是突然換了地方,亦或是其他的原因,它就那麼安安靜靜的枯萎了。
荊逾站在桌旁靜靜看了會,出門前,把這株山地玫瑰連著盆一起帶下樓扔進了垃圾桶裡。
去往墓園的路上,莫海少有的安靜下來,他好像也知道即將去的地方不適合大笑大鬨。
今天是個大好的晴天。
荊逾站在胡蝶墓前,一彆兩年,碑上的那張照片都有了歲月的痕跡,他抬手撫了撫照片邊緣,慢慢蹲了下去:“好久不見。”
“莫海說想你了,我帶他來看看你。”荊逾從袋子裡拿出她愛吃的一些東西,最後才從口袋裡摸出那枚不久前獲得的冠軍獎牌擱在墓前,“這兩年,我一直努力訓練,參加比賽,該拿的獎也都拿了差不多,今年還破了記錄,拿了大滿貫。答應你的,我應該算是都做到了,就不算食言了。”
“他們都勸我忘了你,可我不想忘。”他看著照片裡的胡蝶,沒再繼續說下去,轉頭看向一旁:“莫海,過來跟姐姐打聲招呼,我們走了。”
“哦。”莫海乖乖走到墓前,從口袋裡翻出一個迷你版的變形金剛放在墓前:“姐姐,你一個人在這裡不要害怕,我把它留下來保護你,我走了,下次再來看你。姐姐再見。”
莫海先往回走了,荊逾起身,看著她的照片,忽地說了句:“你彆怪我。”
墓園起風了。
荊逾轉身離開這處。
墓碑上,少女依舊笑得生動而鮮活,在墓前放著的那枚獎牌在暮色中閃耀著淡淡的光芒。
從墓園出來後,荊逾帶著莫海走到了之前和胡蝶初遇的那片海域,他坐在礁石岸邊,莫海吃著冰淇淋貼著他坐在一旁。
夜色來襲,海邊的人聲逐漸遠去。
莫海揉著咕咕亂叫的肚子,“哥,我們什麼時候回去啊?”
“你想回去了?”荊逾轉頭看著他。
“嗯……我餓了。”
“那你先回去吧。”荊逾說:“我不回去了。”
“你今天不去我家吃飯了嗎?”
“嗯。”
“好吧。”
荊逾看著他慢慢走遠,又叫住他:“莫海。”
“嗯?”
“今天是幾月幾號?”
“我不知道。”
“今天是8月22,如果你能記得,以後每年這個時間,都來這裡替哥哥看一次日落可以嗎?”
“好!我能記住!”莫海像是得到什麼重大的任務,回家的步伐都變得輕快了許多。
荊逾看著他走遠了才收回視線,遠處的海麵上,一輪圓月升起,今夜風平浪靜。
他起身走到岸邊,像三年前那個夜晚一樣,縱身一躍。
海麵因他的墜入而掀起一陣浪花,他緩慢地朝前遊著,岸上的音樂餐館有歌聲傳來。
“最初的一心一意,深信不疑,
不能沒有你。
最後的情非得已,身不由己,
當物換星移,今夕是何夕。
我屬於,你的注定。
不屬於,我的命運。
不要命,不要清醒。
還有夢能緊緊抱住你。
愛寫出,我的詩經,
算不出,我的命運……”
荊逾浮在海麵上,看著仿佛觸手可及的月亮,緩緩閉上眼睛,身體跟著下沉,冰冷的海水逐漸沒過了他的頭頂。
小蝴蝶。
對不起啊,我遊不動了。
-
“他是遨遊海洋的鯨魚,偶然的一天,一隻蝴蝶無意闖入他的頻率。”
“那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瞬間。”
——
蝴蝶與鯨魚
文/歲見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