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溫辭夢寐以求的自由。
可自由是虛妄的。
從小到大都活在溫馨輕鬆的愛裡的林皎不懂。
這麼多年一直處於陰影中心的柳蕙和溫遠之也不懂。
可他們有錯嗎?
也沒有。
所以溫辭沒有辦法怪任何人,隻能儘可能做自己想要的選擇,走自己願意走的路。
哪怕頭破血流,也要一條路走到黑。
她不願活在彆人話裡的可能、萬一、假如,即使麵前是一堵南牆,也要自己親自撞上去才算數。
“皎皎,不是他也不會是彆人了。”溫辭心中是從未有過的清醒:“這世上不會再有第二個衛泯,我也不會再有第二個十七歲。”
林皎該怎麼形容那一刻的心情呢?震驚和彷徨好像都還不夠,她迷茫地看著溫辭,自由又是什麼?
她不自由嗎?
可她明明就站在這裡,站在天地之間,怎麼會沒有自由呢?
“可是……”
可是真的很難啊。
林皎張了張唇,心口像墜著一袋沉重的沙,又悶又重,幾乎說不出話來,後來她哭了。
沒有緣由地哭了。
溫辭看著她,慢慢往前一步,伸手將她抱住了,“皎皎,彆勸我,也彆攔著我。”
“我不會後悔的。”她輕聲說。
林皎默默流著淚,為即將到來的、未知的將來而恐懼,為她的勇敢與決絕而擔憂。
那天林皎哭了很久,晚自習眼睛都是腫的。
後來她跟溫辭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哭成那樣,可能是被你嚇到了吧,我太害怕了。”
溫辭揉了揉她的腦袋:“呼嚕呼嚕毛,嚇不著。”
林皎輕嘖了聲,推開了她的手:“我可不是小孩子,彆糊弄我。”
“嗯。”溫辭安靜地看著她,“皎皎,謝謝你。”
“哎呀,彆說這些,跟我說說你跟那誰唄。”林皎一秒恢複八卦本質,衝她擠眉弄眼。
“……”溫辭當即拿起水杯,“我去接水。”
“你彆走啊——”
溫辭笑著跑出教室,一轉身撞見抱著一堆教材的衛泯,整個人都愣了一下,剛要開口,又看到他身後還跟著班裡其他男生,最邊上還站著杜康。
她收回落在衛泯臉上的目光,問了句:“你們乾嗎呢?”
“搬教材,老沈定的,叫我們去搬也不跟我們說多喊幾個人。”數學課代表氣喘籲籲:“多虧在書店碰上他們了。”
他又對衛泯說:“你放地上就行了,今天謝謝你們了啊,回頭打球請你們喝水。”
衛泯彎腰放下教材,拍著手說:“不用客氣。”
數學課代表進了班裡喊人出來幫忙,其他兩個男生也跟著走了進去,杜康放下東西,很有眼力見地說:“我先下樓上個廁所。”
樓梯口隻剩下溫辭跟衛泯還站在那兒,她慢吞吞擰著水杯的蓋子:“你什麼時候跟錢樹也認識了?”
“很早啊。”衛泯伸手拿過她的水杯,沒怎麼費力地擰開了,“上學期打球認識的。”
“你的交友圈還挺廣泛。”
“那當然,我連你都認識了。”衛泯說得理所當然,還隱隱帶著幾分驕傲跟自豪。
溫辭笑:“那這麼說,我的交友圈也挺廣泛的?連你都認識了。”
“我跟你又不一樣,你可是我們學校出了名的學霸。”
“那我可沒有你出名。”溫辭記起很久之前聽到的一句傳言:“我們學校追你的女生可是能從校門口排到噴泉那兒。”
她比劃了一下:“現在估計都不止了。”
衛泯輕嘖:“哪兒聽來的瞎話。”
“彆人都——”
“明明是從校門口排到了食堂。”他揚著眉尖,一臉得意。
溫辭立馬閉上嘴,生怕再多說一句他就要飄上天了,她晃了晃水杯,示意自己接水去了。
衛泯無可奈何地笑了笑,從水房那邊路過,溫辭排在接水的隊伍裡,扭頭看了他一眼。
少年步履匆匆,目不斜視。
遠處藍天白雲,又是好時節。
五月的最後一個周五,一班的體育課照舊,安城入夏後的氣溫忽高,課前的八百米熱身煎熬又漫長。
溫辭跟林皎連走帶跑,趕在最後一刻邁過終點線,兩隻腿像灌了鉛,重得抬不起來。
體育老師吹哨解散。
她和林皎還站在跑道邊緣,不遠處過來幾道身影,停下來跟班裡男生打了招呼。
林皎很奇怪:“以前怎麼沒發現這衛泯人緣還挺好,誰都認識,楊崢現在都跟他成兄弟了。”
“是嗎?”溫辭看著那道身影笑了笑。
“喂喂喂,我沒有誇他的意思啊。”林皎揪著草坪上的塑料草,“其實我到現在想起來還會覺得有些難以置信,感覺你們是完全不同的人。”
溫辭想了很久才說:“在沒有認識他之前,我也覺得我和他是完全不一樣的人。”
如果說衛泯是野蠻生長的荊棘,那溫辭就是被花匠按照科學精確的數據培育出來的花朵。
在她過去的成長認知裡,一朵花該長成什麼就該是什麼樣,它不會突然從一朵五瓣的花變成六瓣的花。
也不可能從一朵紅色的花變成一朵藍色的花。
但衛泯可以。
他可以是荊棘,也可以是荊棘裡開出的花,甚至是荊棘上的刺,他活得肆意、野性,不受拘束。
“他讓我很向往。”
溫辭向往成為衛泯那樣的人,說愛是愛,說恨是恨。
林皎怔怔地看著溫辭,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說話。
隱約有一瞬間,她好像突然能理解為什麼溫辭會被衛泯這樣的人所吸引了。
因為沒有,所以渴望得到。
她發自內心地祝願:“無論喜歡,還是自由,我都希望你能得償所願。”
溫辭笑著靠在她肩頭:“謝謝你,皎皎。”
不過在當下,溫辭並沒有想過改變和衛泯之間的關係,她原本是想等到高考結束,找一個合適的時機開口。
可偏偏人生處處是意外。
溫辭還記得那天,下午的時候天空忽然陰了下來,遠處一聲聲悶雷,狂風亂作。
卷子被吹得亂飛。
她起身去關窗戶,卻不防夾到了手指,很重地一下,痛得她沒忍住長嘶了一聲。
溫辭起身去外邊衝了衝手指,走到客廳拿出急救箱打算做個簡單的包紮。
柳蕙和溫遠之突然從書房走了出來。
“手怎麼了?”柳蕙走近了,很快判斷出傷處的來源:“被門夾了?”
“不是,是窗戶。”
“你那房間的窗戶是有點澀了。”柳蕙跟溫遠之說:“回頭你去看看。”
溫遠之:“知道了,手沒大事吧?”
柳蕙說:“沒什麼大事,也沒傷到骨頭,噴點藥包一下就行了。”
溫辭坐在那兒任由柳蕙操作,屋外的風更大了,從陽台吹進了客廳,溫遠之起身去關了窗戶。
窗戶合上的那一刹,溫辭聽到了外麵的悶雷聲,低頭一看,手上的傷已經包紮好了。
柳蕙卻還握著她的手沒鬆:“小辭,爸爸媽媽有事跟你商量。”
風聲呼嘯,帶著詭異的聲響回蕩在客廳裡,溫辭蜷起手指,默默將手收了回來:“什麼事?”
柳蕙看向溫遠之。
溫遠之跟著道:“爸爸學校的漢語言專業,明年上半年有自主招生的名額,我跟你媽媽覺得你既然都要讀師大,不如就提前走自招,壓力也不會那麼大。”
雨還沒落下來,溫辭卻好像已經站在了暴雨裡。
她張了張唇,第一下竟然沒發出聲音,忍著異樣咳嗽了一聲才說:“這是通知,還是商量?”
溫遠之笑:“當然是商量。”
“那如果我說我不想參加呢?”溫辭看看溫遠之,又看向柳蕙:“你們答應嗎?”
柳蕙唇角一抿:“不管怎麼樣,你都是要考師大的,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麼區彆?”
溫辭扣著手上打著的結,沒有說話。
“是不喜歡這個專業嗎?”溫遠之試圖商量:“要是真不喜歡,等考進去了,大二也可以再換專業。”
溫辭隻是搖頭。
柳蕙突然怒了,站起身說:“那你到底要怎麼樣?爸爸媽媽這麼做都是為了你好,你還要怎麼樣才算滿意?”
“什麼是為我好?”溫辭感覺自己被柳蕙點著了,她忽地站了起來,不受控製地說道:“你們問過我的意見嗎?我滿不滿意你們又什麼時候真的在意過?你們隻不過是在打著為我好的旗號,去填補自己內心的恐懼——”
“啪!”柳蕙的一巴掌徹底打破了母女倆之間搖搖欲墜的平靜,她整個人都在顫抖:“這事由不得你選擇。”
“我不會去的。”溫辭的半邊臉已經腫了,卻還是倔強地看著她:“就算你把我綁進考場,我也一個字都不會寫。”
“你——”柳蕙急促地呼吸著,眼眶通紅:“那你就給我待在家裡哪裡也彆去!一天不想通,你就一天彆想去學校!”
溫辭咬緊牙關,感覺一口氣壓在心口,她忍了又忍,最後頭也不回地回了臥室。
關門的刹那,窗外雷聲滾滾,暴雨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