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輩子哭,是父母出車禍,這輩子哭,是死老婆。
土城的陷落袍澤的戰死,卻遠不及妻子之死,來到這個糟糕世界,他一直都在迷茫中度過。而當他第一次清醒時便是帶著九兒逃亡,一路的逃亡,一路的暢想未來。兩人都不去談及過去,不去談及親人的死亡和仇恨,他們隻是想要新的生活罷了。可新生活卻給他重重一擊,告訴他,你們的幸福是奢望,殘忍的當下才是生活。
“張孝武,我生是你張家的人,死是你張家的鬼,你給我記住了,你的發妻叫殷九兒。”
“轟隆隆——”
隨著一聲驚雷,第一場春雨終於姍姍來遲,張孝武哭不出來了,卻乾嘔了起來。他坐在河邊凝望著河水,不知不覺身上全都水汽濕透了,他迷茫且麻木地坐著,終於發現河水慢慢淹到了腳踝。
佳瀾河,漲水了。
連日以來,護佑殷九兒的想法支撐著他,可如今九兒沒了,四野茫茫,哪裡又是自己的容身之處呢,他甚至有一種投河自儘與殷九兒共赴黃泉的衝動。但作為一個心理年齡三十四歲的成年人,他還是恢複了理智,走回到河堤凹處。昨夜藏身之處,地上落著一個油布包,那是他們兩人剩下的唯一一塊麵餅。
“除非咱們真沒糧食了才吃這麵餅,這是我們最後的備糧。”
小新娘喜歡囤積糧食,隨時以備不時之需,好像一支勤勞的鬆鼠。
河水即將滿上河堤,張孝武撿起麵餅,視若珍寶一般藏在懷裡,他麵對河水說:“九兒,我走了,你是我張家的人,生是張家人死是張家鬼。”說完,他從地上撿起一根尖槍,翻身上馬,朝著西邊行去。
大雨傾盆,將他和戰馬澆得內外濕透,不知不覺讓他頭昏腦漲。摸了一下額頭,他才發覺自己燒得厲害,在雨中找到一片樹林躲了起來。
那馬上掛著一個皮囊,張孝武解開之後居然是烈酒和肉乾,不由得心中一喜,他忙喝了幾口烈酒,又吃著肉乾來驅散身上的寒氣。幾日之內終於有了食鹽,雖然韃塔的鹽巴有些澀苦,可有了鹽分進嘴,倒讓他多了幾分力氣。
塞北荒原上的雨來得快去的也快,下了不到半個時辰就停了,隨後太陽出來,陽光重新照耀在荒原上,空氣之中飄散著草木的清香。望著遠處波光粼粼的寧靜草原,張孝武鬱結的心漸漸放鬆,轉身一看卻氣得牙癢癢,原來那搶來的馬居然自己跑了。
“果然不是自己的馬就是不忠誠。”張孝武遠遠地罵了一句,大概又發燒了,他渾身發冷,提不起一點力氣。
而今他也不知該往何處,隻是知道現在是正午,太陽在南,便朝著南方歸去。不知走了多久,他感覺越來越沒力氣,看到天漸漸黑下來,心說莫非我要死了?他的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個少女的窈窕身影,那個女孩向他召著手,說:“小武哥哥,你過來,我在這裡。”
張孝武麻木地向前走著,甚至不知自己是不是向南走去,在漆黑的夜中不知走了多久,張孝武居然跌跌撞撞來到一片不大的白楊林。他坐在樹下,一伸手,居然摸到了一具頭骨,頓時被驚出一身冷汗,頭腦居然清醒過來。他從懷裡摸出了那最後一塊麵餅,原本已經很硬的麵餅被雨水浸泡已經鬆軟了。
“應該是九兒讓我吃了它,活下去吧。”
他啃著麵餅,心中卻感到鈍刀割肉一般的疼痛,整個身體火辣辣的疼痛。
“烏桓,我和你的仇,又增添了一筆!”張孝武吃光了麵餅,身體也恢複了力氣,頭腦也清醒了不少。
“咦節加!撒拉斯哈!”
白樺林另一邊,傳來了異族的聲音,張孝武連忙向聲源處摸了過去。透過白樺林的針葉之間,張孝武見到遠處隱約又火光出現,又聽見風中的戰馬嘶鳴與傷兵哀嚎,不知樹林之後是敵是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