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沒有人應答,連空氣都安靜得像是沒有流動。
“道友莫非以為我是在試探嗎?”
溫瑜拿起茶盞,拂去頂上浮起的茶葉,聲音淡淡。
“午時,道友與上弦弟子同來,午時一刻,上弦弟子離去,道友卻留下,在府中會客廳當梁上君子。”
“午時三刻,我在醉仙樓喝米酒,道友隱在門匾旁。”
“未時,街旁小孩跌跌撞撞,饞我手中的軟糖,道友藏在旁邊的山貨攤販處。”
“未時三刻,老魚頭釣起了黃花魚,這次道友離得遠,潛在碼頭貨艙中,這是道友第一次距離我,超過五丈。”
溫瑜笑了笑:“看來,道友不喜歡魚。”
燈盞燭火搖曳,和煦的光灑在溫瑜的側顏,她輕抿溫茶,垂眸淡笑,一派安然,隱藏在陰影中的另外半張臉,透露出某種不知可測的深沉來。
隱匿的男人瞳孔微縮,連煉虛期的淩漏魚都沒有發現他的蹤跡,溫瑾卻字字句句,將他所處說得分毫不差。
溫瑾怎麼會知道得這般清楚?午時那話,竟不是在詐他,而是真的發現了他嗎?
溫瑾不可能有這樣的能力。
莫非,這城池之中,還有一位高手隱匿在旁?
男人毛骨悚然,氣息探向暗處,可卻一無所獲,就在這時,溫瑾又開口了。
“我已給過道友數不清的機會,可道友偏偏要尋一條死路。”他放下茶盞,清瘦舒展的手比瓷盞更精致漂亮:“道友想死,我本該成全。隻是今日是亡母生辰,我不欲殺人,還可以再給道友最後一次機會。”
“遊戲的機會。”
“我會砍掉道友的頭,若是道友仍能離開,那我便放你離開,若是不能,便是可惜了。”
金丹小兒,如此狂妄!
男人嗤之以鼻,他已斷定有旁人或有什麼靈寶能讓溫瑾察覺到他的所在,至於什麼“給機會”和“砍頭”,在他看來,完全是誑他!
臥榻之下,豈容他人安睡。若溫瑾真的有本事,早就動手了,怎麼會縷縷出言,隻是勸他離去呢?
什麼亡母生辰,給他機會,不欲殺人,溫瑾明明是不敢!自始至終,他玩的都是一個套路,唱一出空城計,憑兩三句話就讓他猶疑敗退,不敢動作。
好啊,男人眼神陰冷,他決定出手,給溫瑾一個教訓。
至於事端,叫柯心賞背鍋就好了。
他牽動靈力,肩膀剛往前挪動一步,就感覺頸上一涼,溫熱的液體噴灑在身上手上,而視線卻分隔成兩方天地,一方天翻地覆,一方微微晃動。
待一隻眼睛看到桌角時,他才感受到劇烈的疼痛貫穿臉麵脖頸,溫瑾竟將他的頭劈成了兩半!
一半掉落於地,看著桌角與塵埃,一半留存於肩,隨著他身體的顫動,而微弱晃動。
比身體顫動得更厲害的,是那顆許久都不曾跳動的心臟,猛然縮緊,砰砰直跳。
男人眼白處湧上泥漿般的墨綠,褐色眼球如同粘在沙坑中凹凸不平的石子,兩隻眼睛,一上一下,咕嚕轉動,都控製不住地看向溫瑾,正對上溫瑾的眼。
漂亮得如同黑琉璃一般的眼,漠然,冰冷,無情。
“還活著麼。”
他聲音淡淡,很淺地笑了下,毫不在意般,就像是這件事的是與否,對他不會造成影響。
“這是我的城,滾出去。”
這聲音溫和,像是在請人喝茶一般,可那話語中的煞氣與殺氣猶如實質。
男人隱匿不破,可他落地的那半顆頭,能清晰地看到,他剩下的身子被腥臭血氣覆蓋,血線劃成弧線,幾乎淋滿屋子半麵,卻與溫瑾所處之地分隔開。
溫瑾的身影,與另一人重合,那人眉眼更成熟肅然,在這座城,說過同樣的話。
像是永遠無法侵入的永恒。
僅僅一招,就險些斬殺了他,若不是他身份特殊,恐怕此刻早就是一具死屍!
這樣的能力,絕不可能隻是金丹,溫瑾到底藏得有多深?
這一刻,男人怕了。
他聲音沙啞:“多謝溫城主留情。”
係統嘿嘿嘿賊笑:【宿主,黑化魚好像嚇尿了,你這操作,把人家小心靈都崩炸了。】
【是有股臭味。】溫瑜笑笑:【不過,魚塘裡有他,水才夠渾,得給他點繼續搞事的希望。】
係統:?
溫瑜手指輕抬,房門打開。
她眉眼冷淡:“上弦宗的弟子,我保了,柯心賞,你不許碰他們。”
“滾吧。”
柯心賞?柯心賞?
男人怔愣,竟又覺有一分希望,想不到溫瑾竟將他錯認成了柯心賞,還主動替他保護沐顏。
那他暫時一退又何妨?隻要他仍隱在暗處,便是來日方長。
他靈力一催,目之所及,血液儘皆蒸騰而散,地麵衣服重回乾淨,竟像是完全沒有被汙染。
男人並不敢耽擱,他撈起地上半顆頭,飛遁而去。逃竄帶起的風,拍在門扇上,都透著急切、
黑化魚是隱匿者,自始至終,都沒有暴露出身形樣貌,甚至連血跡都清除得乾淨。
可隻有傻子,才會隻在意遮掩外露的形跡。
對於這個連係統都不知道的身份,溫瑾想把他給挖出來,看他在泥潭外撲騰。
她推門而出,將一方錦帕交到侍女洛凡手中:“給藥老送去。”
錦帕帶著股餛飩味,中間微黑,裡麵包裹著的,是半片沾染了汙血的碎茶葉。
洛凡小心收好:“是。”
係統總算逮到了提問的機會:【宿主,不跟著查查黑化魚的底細嗎?還有,你身上的毒,怎麼辦?】
【係統,我教你一個成語。】
溫瑜抬唇:【上弦宗的人能活著到懷玉城,就證明柯心賞已經死了,99%的可能是黑化魚這個守護者殺的。如今,我把柯心賞的身份安給他,黑化魚就變成了熒光魚,再也無法遁形。】
【隻要是牽扯柯心賞的事,就都是他做的。甚至於,他還會沾沾自喜,覺得自己找到了背鍋的身份。】
【這就叫請君入甕。】
【甕怎麼寫?】係統咬著筆撓頭。
溫瑜順手在識海中扒拉出成語字典甩給它:【至於我身上的毒,有人會把解藥送我的。】
【哦。】
係統眨眨眼睛,送解藥的人?難道是正往懷玉城來的二號魔尊魚嗎?
它翻著字典,心中崇敬,它都不知道二號魚有解藥,溫瑜不僅知道,還知道他要來,牛!
溫瑜不知道係統腦回路已經跑偏了,她轉身向客房方向走去。
腳步不疾不徐,透著閒適。
還有一條魚,怎麼煮好呢?
***
客房中,樊長鳴麵容青紫,唇色灰敗,人事不知。
娟細的鏽黑汙血自他七竅滲出,像是剛剛破殼而出,陰暗扭曲的幼小螣蛇。
溫瑜垂眸,眼中隱有興奮。
係統用手指縫捂住眼睛,它總覺得接下來的畫麵會很限製級。
可溫瑜卻是坐在床邊,手拿絹帕,細細擦去樊長鳴臉上的臟汙,動作堪稱得上溫柔。
係統:O.O?
【宿主,你在做什麼?】
溫瑜:【之前,我種下了一顆隔閡的種子,現在,我要讓它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