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統沒有注意到,一點黃豆大小的薄淡水汽,從係統的身上溢出,因融在它周身白潤的光中,叫人看不清晰。
那點水汽,飄出了溫瑜的體外,融入了桌角邊趴著睡覺的金蟾身上。
它原本就帶白的下巴邊沿,稍微多了點白色的毛刺,藏得隱蔽,讓人根本分辨不出。
而金蟾,正因為學習李大娘養的貓咪,上桌子擋看書蹭來蹭去的爭寵賣萌失敗,而鬱悶而睡,那點水汽,隻讓它挪了挪頭,爪子縮了縮,半點也沒有動彈。
溫瑜則是繼續作畫。
一百二十九個世界,即使再厲害的人,哪怕是溫瑜,也會存在一定的慣性思維。
她不會想到,有一天,水汽會從係統身上溢出。
那是她的盲區。
係統還在生氣,若是它知道信上真實內容,定會勸溫瑜回信的,隻是如今弄錯了,覺得泥人也有三分脾氣,麵對這樣一封信,就該不回。
因此,自然不會再出主意催回信。
溫瑜是故意掰開了說給係統聽的。
因為,她不想回信,也不想跟係統辯論,這會傷了善良沐顏的心。
良善溫和的城主“溫瑾”會回信,可她覺得,在沐顏麵前,是時候來點刺激的,展現下溫瑾不一樣的一麵了。
手段得當的話,甚至能將自己在魚塘中的競爭力,再推到一個新的高層。
溫瑜嘴角翹起,棕色的畫筆,將畫中沐顏眼中的色彩點明。
她可一定要聰明些,要不然,這遊戲,就不好玩了。
當晚,溫瑜作完了畫。
她技法仍舊嫻熟高超,畫出來的效果也滿意,心情不錯的情況下,便給自己加了個班,趕個kpi。
無非就是往上弦宗發幾枚玉簡信。
不是給沐顏,而是給蔣直、休照、蒙鵬宇等這些來過懷玉城,心思又比較直的上弦弟子。
信中,她言語諄諄,懇切地拜托了他們幫忙照顧徐恒一。
又很苦口婆心地表示對下屬的關心——“恒一心傲,想要闖出一番名頭,若知道我拜托各位照顧,定是不願,還請各位幫我保密。來日定當登門拜謝。”
玉簡信雖短,可溫瑾以城主之尊,親自傳信幾個築基期和練氣期的弟子,拜托他們照顧自己已經離開單飛的屬下,已經是一片拳拳之心,能惹感性之人落淚了。
係統揉著眼睛發困:【這是什麼路數?】
【當然是幫他。】溫瑜笑笑:【畢竟是從懷玉城出去的,我看著他,總想多照顧他一點。】
這27個字,係統連一個字都不信。
它總覺得溫瑜在憋什麼壞水,因為看著她每次對付徐恒一的手段,似乎這棵頭鐵水草不是很好榨水,總是要采用些特彆的手段才行。
可這麼一個人,為了所謂的“愛情”,吃裡扒外,背信棄義,有什麼值得用特殊手段的呢?
係統搖頭,這個世界,真的是扭曲了。
而另一邊,蔣直等人在收到傳玉簡後,互相一交流,這才從蒙鵬宇口中知道,徐恒一從前幾日就正式拜入了上弦宗。
蔣直對溫瑾儼然到了盲目崇拜的地步,城主的事就是他的事,聽到徐恒一一人住在明清峰,當下就要出麵去管事那邊給照應照應。
沒等邁步,蒙鵬宇略猶豫地開口:“可徐恒一已經離開懷玉城了,溫城主沒有必要照顧他。”
蔣直沒太聽懂這話,他忽略掉,說道:“我們難得能幫上溫城主的忙,那必然要辦得妥妥當當才是。”
說完,又要往門外走,其他弟子也摩拳擦掌,思考著能在什麼方麵,不著痕跡地幫徐恒一鋪路。
蒙鵬宇一看這陣仗,也不敢憋著了,立刻攔在門邊:“不行!”
“那徐恒一根本是個忘恩負義的小人,不值得溫城主這般真心相待!”
“那天他來時,我帶他遊覽懷玉城,說到懷玉城參加無雙拍賣會的事,他不僅說懷玉城不行,還對溫城主出言不遜!”
“他還押了玉簡台上的賭盤,押的溫城主根本就去不了拍賣會!”
“我當時生氣,跟他對壓的天級。”
這話連珠炮一般,蒙鵬宇說完都微微喘氣,屋中的眾弟子們,全都愣了。
愣完後,又都炸了。
“敢說溫城主去不了,我也去押天級,不蒸饅頭爭口氣,這錢就算輸了,我也要給溫城主撐這個場麵!”
“徐恒一這白眼狼竟敢這麼說話,溫城主還讓我們照顧他,還顧慮他的感受,真是好心喂了狼!”
“照顧是嗎?這怎麼照顧,還不是我們說了算?”
“隻要不叫溫城主傷心就行,我定要好好照顧照顧他!”
“哼,我要讓他知道知道,懷玉城和溫城主的好!”
*
每年八月十五的無雙拍賣會是修真界的一件大事。
早一個月,玉簡台上就為之瘋狂,而如今,又多加了一個無邊台,將瘋狂翻了倍。
而收到無雙令,要參加拍賣會的宗門和修者,最早的,在八月初五,就已經開始陸陸續續地往海角城趕來。
修真界同樣不缺吃瓜群眾,一些重點宗門修者的路透信息,逐漸在玉簡台和無邊台上鋪陳開來。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有幾條,關注眾多,熱度不相上下。
一是魔族尊者岑樓破界而來,帶妖族魔族十餘人,一路煞氣衝天,旁人退避三舍,所行的方向,正是海角城。
留下影像的修者,拿出了平原上衝台風眼拍照的精神,拍到了一張岑樓模糊不清的正臉。
依稀隻能看到那傳說中黑紅雙瞳,陰鷙煞氣,如鎖人神魂。
岑樓雖沒拍清楚,他旁邊的紫衣絕色美人,細腰芊芊,朱唇柳眉,雖著豔色,卻冷冷清清,冰清玉潔,倒是火了一把,隱隱有衝擊修真界美人榜的架勢。
二是廣懷宗閉門苦修三百年的佛子明台出關下山,一眾佛修袈裟披身,紫檀珠降魔杵,佛法普度,也正往海角城而來。
佛子明台沒有岑樓那般豪橫,對待靠消息掙錢來留影像的散修,也很是和善,唯有在人們過多,踩壞了老農的田地時,才輕輕皺眉,口中輕念一聲佛號,將眾人震了出去。
佛子寬懷,那推人而出的力量,也同樣溫和。
因此,玉簡台和無邊台上,他的名聲很好,每個拍到影像的修者,都寫出了八百字聲淚俱下的“佛子真好真善良”的小作文。
三是雙隱世宗門的聯合赴會。懷玉城城主溫瑾,與靈鑄山莊的少主袁霄一起,以溫瑾為首,一行二十餘人,向南而行,正是衝著海角城而來。
他們沒有留下影像,隻有觀測者的文字轉述,大眾才知道他們行至何處。
不知為何,所有留影的靈寶,明明拍下了兩人,可再次打開想要發送時,裡麵卻空空如也。
這情況留影者以前從未見過,猜測是隱世宗門的避世之道,又震懾於無形,隱隱感歎其底蘊,自然也不敢得罪。
也有那不信邪的,各種靈寶齊上陣,將自己累了個半死,硬生生地拍了個空。
這次的無雙拍賣會,連世仇魔尊,閉關佛子,避世宗門都來了,連往日裡每次都參加的什麼第一宗門的宗主,第一美人,第一丹師都被襯托地黯淡無光,雖也有討論,可卻不如曾經之盛。
整個修真界也因此而沸騰,玉簡台、無邊台紛紛設立各色賭盤,拍賣品、各宗門目標的各色小道消息飛來飛去,將大眾的期待,又推向了一個高層,盛況空前。
在這些沸騰的消息中,沐顏從上弦宗離開,遊曆試煉的消息,就顯得寂寂無名。
若是往日,她好歹是青年英才,未來的第一美人和修者曙光,關注度雖不是特彆高,可多少有不少的崇拜者,玉簡台上開個樓,總還是會有個三四頁的回複。
當初她與樊長鳴等人出外除邪魔柯心賞,雖不知具體事由,可光是第一次執行試煉任務的名頭,就叫不少人天天蹲在玉簡台上,等著女神進展的最新更新。
可懷玉城之事,對沐顏名聲多少造成了影響,粉絲魚叛逃不少,再加上如今又更多值得關注的人和事,她出門的消息,自然泯然眾人。
沐顏騎在靈馬上,任其緩慢前行,她一手牽著韁繩,一手拿著的,正是連玉簡。
她臉上沒什麼表情,似乎隻是沒有目的地在看玉簡貼,翻完了玉簡台,又去最近新出的無邊台上看了看,發現無邊台的界麵雖最初有些不熟悉,可用久了就會發現,比玉簡台更順滑,操作更方便。
莫名的,這讓她有些不喜。
就像是,玉簡台該是永久的唯一,不會有競爭對手一樣。
當然,首頁熱帖全都是其他人的,也叫沐顏有些吃味。
雖曾經覺得不在意,可如今關注她的人遠去,她就像是這個世界的一個小透明一樣,來去悄悄,無聲無息,心底還是覺得有那麼一些不舒服。
當然,隻是一些。
沐顏很快又笑了,她看著手中的地級無雙令,信心滿滿。
前幾日,上弦宗遭邪魔入侵,殺死修奴孔海,引樊師兄再度毒發,沐顏便從師父萬廣海那裡求了這枚無雙令。
萬廣海因有頓悟,閉關修行,又一向對這個從小看到大的女弟子很是寬容,對她也很放心,便將無雙令給她了。
沐顏打算隱瞞身份,偷偷前往海角城,去參加無雙拍賣會。她潛意識裡覺得,在那裡,會找到治好師兄的解藥。
因是為師兄求藥,為能有好兆頭,沐顏想了想,便將師兄曾經送給她的長鷲佩取出,佩戴在腰間。
鷲鳥巍峨霸氣,眼若有神,佩玉墜在腰間,隨著騎馬的幅度,微微搖晃。
沐顏離開後,上弦宗中,據說因毒發而再度昏迷的樊長鳴,睜開了眼,坐了起來。
孔海的死亡,讓他徹底認清了這個師妹的黑暗麵。
而那凶手光是掠過就能引動他內府毒發動蕩,很明顯,就是當初下毒害他之人。
如今看來,這人是否真的是柯心賞還未可知,可他一定與沐顏是一夥的。
如今過往的一切,細細品味,身為妖獸鳳凰血脈的沐顏,以孤兒之名,從小拜入上弦宗,得良善之名,引修真界側目,名聲風頭在年輕女修中也算一時無兩,又與眾多男修關係不錯,所圖到底是為何?
若他未曾破惑,以真心相待,像曾經心中所想的一樣,即使師妹有心中所愛,也定要永遠守她護她,就像是她將繡帕送給他時,他承諾的那般,永遠地照顧她。
那麼隻怕以後,樊家,上弦,都將會是她的掌中之物。
她隻需要裝一裝良善,便可翻雲覆雨,而他,是被她蒙在鼓裡的手中之刀。
樊長鳴不寒而栗。
他忙拿出一枚天級傳玉簡,傳音於樊家:“傳令樊家各分地,長鷲佩象征作用作廢,見長鷲佩,如見一般客人,以禮相待即可,不需給予過多幫助。此為絕密,下封口令。”
長鷲佩,是樊長鳴的貼身玉佩,也是他的身份象征,能夠調動樊家一切力量。
如果送給了彆人,那麼樊家遇到時,便會給那人最高級的待遇,凡有所求,無一不應,即便無所求,也會竭儘全力給予方便。
曾經,收到沐顏那方繡帕時,樊長鳴最初情動,便將長鷲佩送給了沐顏。
因怕沐顏不收,他並沒有說過長鷲佩的重要和作用。
如今,長鷲佩取消,沐顏占不到什麼便宜,得不到什麼幫助,也沒有理由再回來裝無辜問他。
至於上弦宗內,這些年來,盤根錯節,誰是敵誰是友,他還需慢慢甄彆,在鐵血抹殺之前,先與沐顏虛以逶迤,小心打草驚蛇。
樊長鳴眼眸冷了下去。
這個男人,這個原書中被樊家和上弦宗都看作繼承者的男人,在沒了戀愛腦之後,這一刻,分外地清醒和果斷,終於顯露出了,屬於他本身的光彩和能力。
*
海角城。
天涯客棧外熙熙攘攘,各色裝扮的修者,幾乎占滿了整條街。
這些人從八月初七就在這裡等了。
他們不進客棧,偶爾給旁邊的鋪子創收買些新鮮的小玩意,吵鬨也有,安靜也有,隻是目光和精力,都集中在從海角城門到天涯客棧的這一段距離。
觀察著是否有新的賭盤關鍵人物到達了海角城。
天涯客棧是天方一水閣專門用於招待無雙令客人的,每一年,無雙令客人會在客棧前出示無雙令,從而住在對應的房間。
這一年,因為玉簡台和無邊台上的賭盤更盛從前,門前蹲點的修者更翻了一倍,連占座費,都跟著水漲船高,從五十顆靈石漲到了五百顆靈石。
隨著陸陸續續的來人,賭盤一個個開了,賭徒們贏輸不一,卻全都賭紅了眼似的,將目光漸漸集中到了這一次最大的一個賭盤上——懷玉城城主溫瑾的無雙令等級。
由於無邊台文字轉述溫瑾行路進程更快更精確,最近這些時日,無邊台流量大漲,人們守著行程更新貼。
{更新,懷玉城與靈鑄山莊眾人出現在琉璃城,預計到達時間,還有三天。}
……
{更新,他們穿過了迷蹤碑林,預計到達時間,還有兩天。}
……
{更新,八月十二標記時間,他們距離海角城,距離不到一千裡,預計到達時間,隨時。}
……
{五百裡。}
{四百裡。}
天涯客棧外,修者們分外安靜,每人手中一枚連玉簡,都是低頭族,連續刷新著行程貼,眼睛都緊緊地盯著,生怕錯過。
隨著距離的倒數,他們的心臟跳動和精神,都被興奮推到了頂峰。
甚至情不自禁地,開始小聲跟著那帖子上的更新,一起倒數。
“三百裡。”
“兩百裡。”
“一百裡。”
{到了!}
“到了!”
像是有人指揮一般,翹首以盼的修者們在這一刻同時轉頭,伸長了脖子,看向了城門的方向。
那裡,逐漸顯出了一個人影。
似是因為有法陣防護留影,那人看著模模糊糊,看不清臉麵,隻依稀覺得身量不高。
名聲大盛、引眾人翹首以待的懷玉城主溫瑾,竟是個矮個子嗎?
莫名的,人們心裡湧起失望。
曾經玉簡台上僅有的影像,也從未有過這位城主的正臉,可聽起言,觀其氣度和行事,溫瑾早已豎起了一個雅正美好的形象。
而這樣的形象,都與身材高大、長相俊美、笑容溫和的男子聯係起來。
可無雙令牌關係著無數人的銀錢,每個人都想搶占第一手消息,因此雖然失望,卻仍維持著視線的方向,連精神都沒有半分鬆懈。
人影漸漸近了。
人們這才發現,那人影不是溫瑾,而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紅衣羅裙,一支馬鞭插在腰間,辮子鋪散在烏發上,紅色的蕊珠點綴,圓圓的臉,純摯的眼,天真爛漫。
她腳步輕快,一馬當先,沒有牽著韁繩,身後的馬匹卻順從而依戀地跟了上來。
那點紅色,給因為等待而麻木的街道,注入了一絲亮色和活力。
人們微微一愣。
小姑娘不是絕頂絕的美人,可這一刻,她莫名地吸引人的目光,就像是疲勞成長、混雜於世的人們,對於美好天然的趨光性。
這樣的人物,竟是懷玉城出身嗎?
不染纖塵,明亮如火。
雖無人言說,可修者們的心中,卻統一地對懷玉城又更加高看了一眼。
甚至曾有心懷嫉妒,在玉簡台上出言不遜,覺得懷玉城想要升級中等宗門是癡心妄想,讓人笑掉大牙的。
在這一刻,也不得不承認,這少女雖修為不顯,可光是這份氣質和純摯,就絕不是一個普通的宗門能培養出來的。
中等宗門,甚至都有可能配不上。
整條街上,馬車車輪聲軲軲而動,懷玉城和靈鑄山莊的一行人,漸漸現出來了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