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蒲雲憶眼中,隻有平靜。
沒有成功的竊喜,也沒有突變的驚訝。
他看著她。
似乎在認真地權衡,要不要趁此機會,殺了她。
剛剛的握手言和,此刻像是個虛偽的假象,當時的兩人未必不真心,但這真心之後到底能延長多久,誰也不能做保證。
至少,當變數再起,有更好的機會時,會有所猶豫。
溫瑜幾乎在瞬息,就讀懂了蒲雲憶這猶豫。
而現在,即使動用了身上的冰晶,她的靈力也被瞬間吸到金丹,並繼續迅猛地往下降。
蒲雲憶擁有殺死她的機會。
而這,似乎是不同於前麵十九個前輩的新的死法,因為係統沒有提醒,它正在瘋狂地叫著金蟾。
金蟾已察覺到異樣,來到身前,貼近了溫瑜的身體。
浩瀚靈力不要錢似的湧入,將經脈拉扯得都疼痛,可進項與出項的速度,天壤之彆。
黑洞暫時穩住,不再繼續放大。
但那裂痕猶在,並不穩固,靈力倒抽的速度像是一把剃刀,刮過丹田裡的每一寸,痛得溫瑜手指忍不住筋攣。
她當機立斷,隻維持打底的練氣靈力,這樣能稍微放低漏出速度,剩下的冰晶值,可以讓她再撐三天。
當然,在蒲雲憶不殺她的情況下。
否則,任務結束,人生死亡,就是在現在這一刻。
她的手仍與蒲雲憶握著,肌膚相觸,又沒有靈力再遮掩,此刻她的靈力枯竭,再無掩飾。
他沒有鬆手。
看來,是尚未決定。
但她溫瑜的命,不是隻能用來等待審判的。
溫瑜的手還在顫|抖,甚至有些發涼,但她仍舊加大力氣,努力地握住了蒲雲憶的手。
“蒲雲憶,你想要殺了我嗎?”
“你要當我的敵人,還是朋友?”
她問得直接,求生欲之下,再也沒有任何虛偽,是直達內心的詢問,沒有可憐,沒有祈求,隻是單純的詢問。
似是在說,你選了,那便試試。
溫瑜很清楚,這對於蒲雲憶來說,是殺死她的機會,但隻是機會而已,她不會甘願赴死。
就像蒲雲憶說的。
為了回家,她同樣不擇手段,甘願放棄一切。
自然不會將生命,這樣簡簡單單地,不經過一番鬥爭,就交出去。
能殺死她的人,也不會好過。
良久,又或是沒有很久,蒲雲憶他動了。
他的手回握,帶了靈力,掌心發熱,將溫瑜冰涼的手指溫暖。
“我想過。”他低聲開口。
“但我選擇,不當敵人。”
蒲雲憶空出的左手,伸了出去,搭在了黑鐵麵具上,將它拿了下來。
“這是我的誠意。”
*
“這是我的誠意。”
男人聲音低沉醇厚,每一個字,都像是羽毛,拂過人心,癢癢的,蠢蠢欲動。
這是她最後聽到的聲音。
可惜的是,蒲雲憶展現了他的誠意,摘下了麵具。
溫瑜卻沒有看到。
戌時,是大夢一世發動的時刻。
大夢一世會強行拖拽人入夢,幻境空間的人,無一漏過,甚至於空間之外的人,若此刻入夢,且與空間有強相關,也有可能被拉入。
那時,溫瑜眼前已起了模糊的霧,她隻能看到黑鐵麵具的邊沿,看它被放在桌上。
隻能,聽到蒲雲憶的聲音,卻什麼都沒有看見。
溫瑜當時是真心而問,但同時,她也有拖延時間等大夢一世開啟的想法。
兩個結果都不錯。
隻是……
“沒有看到他麵具之後的樣子。”溫瑜不免有些可惜。
畢竟,機會這種東西,錯過一次,下一次什麼時候能再碰到,就說不準了。
她不禁想到,不知道此刻的蒲雲憶,是否後悔,當時沒有對她下殺手呢?
當然,這不是目前最主要的事情。
此刻,溫瑜正走在官道上,周圍不時被馬車、驢車、小販、獵人、農夫……超過。
她邊走邊環顧周圍:“明台說的萬事屋,到底在哪呢?”
大夢一世到來時,並沒有附贈特彆完成的說明書,甚至除了簡單介紹之外,還附贈了一句“功能待開發”。
因此,它到底能做什麼,極限在哪裡,溫瑜並不清楚。
當步入大夢一世,眼前密林一片,身邊站著佛子明台,聽到他含笑指路,說道“溫城主,貧僧曾來過這裡,萬事屋就在林外沿著官道向南兩百裡處,城主既然有入場券,不防一試。”時,溫瑜沒有猶豫,沿著他指引的方向前行而來。
至於女主沐顏那邊,現在一定很精彩,她這條早死的炮灰魚,不必去得那般早。
終於,在走了兩百裡後,官道的一旁,溪水旁邊,顯露出一處院落。
一座普通的兩層木屋,坐落在院子中,旁邊是一棵很大的紅楓樹。
院中圍著籬笆,裡麵有六隻走地雞,邊走邊叼草籽,屋子旁側,堆著不少木柴。
院落中,開出一塊菜地,旁邊圍欄中,堆起的高高的玉米垛。
房簷上,掛著辣椒串、玉米串。
煙火氣十足。
而木屋的正中,是一塊與木屋並不十分相配的、過分精致的牌匾,上麵寫著“萬事屋”三個大字。
字是繁體,有的卻少了一兩個比劃,寫得不算好看,但能看出,是認真書寫,甚至可能還專門為這幾個字練習過。
看筆法,與入場券上寫字的,是同一人。
隻是比起入場券的隨意,這牌匾寫得,倒是用心許多。
萬事屋坐落在山腳,院落中也有處理的獸皮、肉塊,像是獵人小屋,隻是要大了不少。
行人匆匆而過,對此並不在意,隻是偶爾有口渴之人,上前討水喝。
溫瑜走到近前,便見院落之外,擺了個小小的水缸和幾個碗,水缸之上,同樣是那個毛筆字,寫著“自取”。
這主人倒是很有性格。
挺懶的,也挺討厭麻煩的。
既然這樣,又何必發出入場券,打出名聲,引人前來呢?
身後傳來微重的腳步聲和呼吸聲,漸漸靠近。
溫瑜側身看去,就見一高大粗野的樵夫背著一簍柴,掛著兩隻野兔,正從山上走下,來到近前。
他腰間彆著一把斧頭,人有點憨憨的,看著溫瑜站在那看字,好心提醒:“這位爺,水缸上這兩個字,念自取。”
“意思就是,想喝水的話,直接喝就行,不用問。”
他呲牙而笑,聲如洪鐘,很是憨厚。
溫瑜:“……我認識這字。”
“噢。”樵夫應了聲,似是不懂她在這站著乾啥,衝她擺擺手:“這位爺,那你讓開點,擋我家門了。”
溫瑜:……
她向旁挪步,讓出院門,盯著這樵夫,怎麼看,怎麼都不能將他和那“懶散”、“討厭麻煩”的萬事屋主人聯係在一起。
樵夫有一把子力氣,他將木柴放下,也不看溫瑜,自去處理那兩隻野兔,很是熟練。
他手指粗糙,是久經風霜的磨礪,是做久了活計的樣子。
溫瑜取出那張入場券,拿給樵夫看:“這位大哥,請問這張入場券,是在這裡用嗎?”
樵夫一看,點點頭:“你等著。”
然後,他一轉頭,衝著房子內吆喝:“周先生,來活了!”
聲如洪鐘,連帶著院子裡的雞,都被驚得咯咯叫了兩聲。
“我說了多少遍了,不要用‘來活了’這種粗話,太不高深莫測了,不稱我的身份——”
有人推開房門,滿臉無奈,可抬眼一看到溫瑜,立刻收聲,連表情,也端了起來。
很有幾分街邊騙錢的故作高深模樣。
他二十出頭,書生打扮,穿著卻有幾分隨意,長相是路人臉,甚至還不如那位樵夫大哥的粗獷能留有印象。
倒是一頭黑發,分外濃密,烏黑發亮,連個分叉都沒有,發際線穩穩地卡在額頭位置,堪稱完美。
他掃了一眼那入場券,下巴輕點:“我是萬事屋的主人,你既拿著這入場券,有緣來此,便進來吧,有所疑惑,我會為你解答。”
“但一張入場券,我隻回答一個問題。”
挺端著的。
有點氣性高脾氣古怪的世外高人形象。
可旁邊的樵夫並不配合,他粗聲粗氣:“周先生,你踩到雞屎了。”
一下子,就將那勉強撐起來的形象破了功。
周先生險些要炸,額間青筋隱現,可看了眼溫瑜,還是憋住了:“我知道,我故意為之。”
“噢。”樵夫又問:“中午吃兔肉,你想放土豆,還是西紅柿?”
誰往兔肉裡放西紅柿?
就算他喜歡吃西紅柿也不會這麼葷素不忌什麼都放啊!
周先生擠出個笑容:“土豆便可。”
然後,他看向溫瑜:“這位公子,請跟我來。”
再不進屋,隻怕世外高人的形象,要掉滿地了。
可周先生不知道的是,他的形象,從最開始,就掉了滿地。
溫瑜跟他進屋,並沒有錯過,他偷偷在門檻上抹掉腳底雞屎的行為。
當然,樵夫的聲音更大:“周先生,彆把雞屎抹門檻上,來院裡地上抹!”
“你——”周先生委屈了。
他盯著自己這個分外不配合、拆台第一名的隊友,見他一臉憨憨不明所以,甚至很認真地再處理兔肉,猛地咬牙,衝了出來,在地上連蹭幾下鞋底。
像是在蹭某人的臉。
然後抬起腳底,亮給樵夫看:“滿意了吧?”
這才重新回到屋內,再次對溫瑜露出完美的世外高人微笑:“公子,請入座。”
溫瑜:……
她知道這地為什麼風評不好了。
這位萬事屋的主人,看著確實很像江湖騙子。
但有沒有用,總要試試。
屋內打扮倒是典雅,甚至看著,比從屋外看要空間大些。
周先生坐在她的對側,從她手中接過那張入場券,確認了下,開口問道:“請問公子,有何事要問?”
溫瑜:“我要問一個人的身份。”
她從懷中,取出溯影鏡,影像選片投射,桌子上,顯露出一個雕像。
正是禦獸宗中的雕像。
周先生皺眉:“公子可是在與我說笑?”
他臉上露出明確的不喜,吊兒郎當的輕蔑:“這不就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