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興謀小眼睛微閃,他像是一座厚重的小山砸在地上,當即跪了下來,聲音擲地有聲:“沐道友仁義,還請解救禦獸宗於危難之中!”
沐顏被嚇了一跳,但臉色明顯更加紅潤了起來。
往日並不覺得,如今卻感到,這種被人看重的感覺竟是這般的好。
她甚至還上前了一步,明明是要表現赤誠,可卻像是屈尊降貴一般地伸出了手,搭在了巫興謀的肩膀上。
“巫道友,請放心,我輩眾人,以匡扶正義為己任。”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先與我說清楚。”
然後,她才作勢用力,扶起了巫興謀。
巫興謀站起:“沐道友,這一切罪惡的中心,就在於禦獸宗的那座蓮花池。”
他慢慢說著,沐顏認真聽著。
兩人誰也沒有注意到,禁製劃定的範圍之中,一個小小的雕像隱在桌腿陰影的暗處。
當然,就算他們往那裡看,也是看不到的。
雕像的眼睛,正對著兩人的方向。
遠處,蓮花池旁,巫振鋒聽著雕像傳遞回來的一切,眼神意味不明:“孩子的翅膀硬了。”
像是可惜,像是悲歎,又像安慰,又像諷刺。
黑夜為他披上了濃重陰暗的色彩,巫振鋒嗤笑一聲,邁步向前。
蓮花池水分開,青石磚池底分開,在他的麵前,顯露出一階向下的台階。
台階是暗色的紅,刻有蓮花紋路,邊沿位置,鑲嵌著深海斛珠。
即使是一個本該隱秘的入口,也這般精細招搖,每一個第一次來到這裡的客人,最初的第一次小小驚歎,便是在這裡。
這是巫興謀的主意,要從最不起眼、最讓人想不到的地方,給人以最深刻的第一印象,這樣子,他們便會越發覺得,整個蓮花樓,奢靡享樂。
巫振鋒不會有驚歎。
他甚至都不太在意,反而覺得那明珠礙事,中看不中用。
巫振鋒走了下去。
周邊是暗紅色的牆壁,描畫著大片大片的蓮花紋路,一路上遇到的人,都退後頷首行禮,為他讓出一條路。
巫振鋒並不常來。
但是他們都知道,他來是為了什麼。
他來見蓮花樓的主人——“竹夫人。”
沒人知道“竹夫人”的姓名,甚至也鮮少有人見過她的容貌,就連命令,夫人也都很少下。
她更像是一個高高在上的掌控者,而巫家父子是她的執行者。
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聽命於竹夫人,哪怕他們的行為已經架空了夫人,隨時都可以取而代之,可卻從來都是以夫人為尊。
哪怕有奴顏媚上者說了幾句恭維的話,話中隻要有絲毫對竹夫人的不敬,就會立刻被巫家父子砍掉四肢,連帶著剩下的軀體,一起扔進獸籠裡喂食饑餓的野獸。
讓他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被吃掉,這也是懲罰之一。
蓮花樓中能活下來的人,察言觀色都極強,眼力見也快,因此,即使夫人並不管事情,但對這位夫人都極其尊重。
竹夫人的房間,在蓮花樓的中心,也在整個禦獸宗的中心。
腳下的路已走過無數遍,哪怕閉著眼睛,都可以憑借腳底的觸感輕鬆找到。
巫振鋒推開那扇紅色的門。
他自儲物戒中取出一捧春心花,這是今天四月幫他挑的。
他眸中滿是溫柔,走了進去:“竹兒,我來看你了。”
“我采了你最喜歡的春心花,你看看,喜歡嗎?”
紅色紫色藍色繽紛的花瓣圍繞中,是層層疊疊的粉色的心,像是訴說相思和愛意。
很漂亮的花。
即使是在這樣晦暗紅色的房間中,也帶來了一些清新的勃勃生機。
房屋的擺設很雅致,床榻衣櫥,梳妝台鏡,看上去甚至有些簡單,完全不像是禦獸宗宗內的風格,與蓮花樓中其他地方,也並不相稱。
房屋的中間,代替桌子的位置,那裡趴著一個人。
之所以說是趴,是因為那人的高度,像是佝僂蹲坐,可對於一個人來說,這是一個很奇怪的姿勢,唯有狗或者其他什麼動物,這才是他們習慣和舒服的姿勢。
那人全身罩在一個巨大的黑色鬥篷裡,兜帽延長垂下,將那人的麵容也遮掩得很深,看過去的人,隻能看到一片黑色,也許能看到一點點眼睛反出來的光。
就像是一個死物,一個乾枯的雕像一般,當聽到巫振鋒的聲音,她發出奇怪的吱吱聲和咆哮聲,嗓子像是裹在濃厚的液體裡,依稀能聽出屬於女聲的尖細。
她的爪子難耐地在地板上滑來滑去,聲音刺耳撓心,偶爾從袍角下露出一根手指,能看到紅色稀薄的鳥羽和獸毛。
人不人,鬼不鬼,獸不獸,妖不妖的樣子。
明明可怖詭異,可巫振鋒卻像是毫無所覺,他走上前去,將花瓶中尚未枯敗的春心花換掉。
手裡這捧剛剛放上去,就覺眼前黑影一閃,竹夫人四肢著地,跳挪到了近前。
她一把扯過春心花,甚至動作有點輕,怕碰壞了似的,然後就像是守著糖果的小孩,將那春心花放在懷裡,又回到了她常待的那個中間位置,趴了下來。
巫振鋒的眼裡有些驚喜。
這是這麼多年來,除了哀嚎暴怒撕扯扔糞便,竹兒第一次有正常的反應和回應。
他想起四月,即使隻是她碰過的春心花,都能喚起一絲竹兒的理智。
親獸之體,果然名不虛傳。
巫振鋒走了過去,並沒有什麼過多的講究,小心地保持著一臂寬的距離,坐在了竹夫人的旁邊。
這是對方能夠接受他靠得最近的距離。
他看著她,眼中是溫柔和執著:“竹兒,你喜歡這春心花,是嗎?”
“這是我今天碰到的小姑娘親手采的。”
“她是親獸之體,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找的親獸之體,能夠救你的親獸之體。”
“隻要你得了她的血,你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了,你就能再好好地看我一眼了。”
“我們還會像以前一樣,相攜雲海而飛。”
“我會為你把她弄來的,你會好的,你聽到了嗎?你會好的,竹兒,你若是聽到,就看我一眼好不好?”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完全沒有一宗之主、元嬰高手的風範,看上去,倒像是一個怨夫,一個瘋子。
隻知道自己說著,說的還都是叫人聽不懂的話。
往常的許多個日夜中,竹夫人從來都不會有回應,巫振鋒早已經習慣,就像是,竹夫人也已經習慣了他這幅模樣。
明明在一個房間,明明離得很近,可咫尺天涯,他們就像是在完全獨立飄忽的兩個空間。
巫振鋒隻是想說。
可這一次,竹夫人動了。
她捧著那捧春心花,即使黑袍遮擋了容顏和全身,可那樣的姿勢,那望過來的樣子,不免讓巫振鋒想起了兩人的過往。
他有些恍神:“竹兒,你終於——”
“刺啦——”
尖利的勾爪劃過他的麵頰,沾了淋漓血滴繼續向下,將他的衣袍都劃破,深深地紮在心口的位置。
卻並沒有再能往下。
巫振鋒抓住了竹夫人的手。
他的臉上,三條血喇喇的血痕,皮開肉綻,幾分可怖。可他的眼神,依舊溫柔,甚至於小心翼翼。
“竹兒,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等你好了,你想怎麼打我罵我殺我都可以,嗬,你成了這幅樣子,你當然想要打我殺我了。”
“你再忍一忍……”
“快了快了……”
房間內,回蕩著巫振鋒的祈求和哀歎,可他麵向的那個“人”卻不為所動,甚至於,一股腥臭味泛出。
黃|色的水跡流淌,鋪陳在兩人的身下。他們誰都沒有動。
暗紅的牆壁上,蓮花紋路交織,陰影晃動間,如同一顆顆鬼魅偷窺的眼睛,看著這荒誕詭異的一幕。
*
夜色安靜暗沉。
淩朗原已經在溫瑜的院落外站了有半個時辰了。
久到溫瑜那隻顏色奇怪的靈獸金蟾在第三次出門遛彎時,還湊過來伸出細長條的舌|頭,來舔他的鞋,像是在懷疑他是活物還是死物。
淩朗原退開了。
那金蟾的眼睛瞬間鼓得更大了,嚇到似的,然後又上上下下轉悠著打量了他好半天,才轉身往溫瑜的屋裡蹦去。
他不知道,那個時候,金蟾的內心是——這和我一樣是個沒毛的,絕對不會影響我的地位的!
淩朗原隻是守在那裡。
他看著屋內的亮光,偶爾能看到溫瑜起身,還能看到她那個傀儡起身,可他卻終究邁不出去那一步。
淩朗原想要問溫瑜——你到底是男是女?
這樣的話,曾經他佯裝漫不經心,也曾經問過,但溫瑜並沒有給他答案。
如今,淩朗原也不認為,溫瑜會給他答案。
她大概會嘲笑他吧。
淩朗原這麼想著,可緊接著,他就意識到,自己是按照妹妹溫瑜的行事去想的。
就像是,這是他的期待,他希望溫瑜是女子。
“喂。”窗戶被推開,頭發披散的溫瑜如月下仙子,那張臉分外清冷神秘:“你在這做什麼?”
“我……”
這一刻,淩朗原不知從哪裡來的衝動,他看著溫瑜那張柔美的臉,問道:“溫瑜,我有話問你。”
“你到底是男是女?”
作者有話說:
*袁璐氰,二副本初期出現,靈鑄山莊的莊主,袁霄的長輩,原文中因為無法突破壽儘而死,現在被溫瑜用冰晶交換了靈山,修為突破後壽元增加,對一夜魚地位形成掣肘。
PS,感謝小天使們的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