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沒人敢相信,甚至於一切發生得太過不可思議,就像是一場夢一樣,而讓鷲鳥們覺得荒唐。
身旁不遠處,一個瘦弱陰暗的禦獸宗門人手中拿著柳條,正衝著假山石處的一座雕像揮下。
“為自由而戰。”
他的聲音,決絕而堅韌,明明該是蚍蜉撼樹的可笑行為,就像那煙花驅散絮靈一般荒唐,可鷲鳥們看著,都覺得胸膛之中那顆沉寂已久的心,開始熱了起來。
而更不可思議的是,那根普通細弱的柳條,在觸碰到那已經有裂痕的雕像時,並沒有有絲毫的阻礙。
那曾在鷲鳥一族心中永遠無法撼動的雕像,獻祭一切的雕像,就像是被一個鐵錘猛錘,稀裡嘩啦地破碎一地,露出陶土的本身,和內裡腐爛千年的腥臭。
這一下,像是打碎了一個亙古已久的永恒,在所有否定的不可能之後,給出了一個可能。
禦獸宗門人們先是愣住,而後如夢初醒,就像是終於拋棄掉什麼枷鎖一樣,紛紛掰著柳條、木枝去敲宗內遍布的雕像。
甚至將蓮花池周圍的木欄杆都掰下來了用作敲打的武器。
樣子、神情,都像是瘋子。
是困守黑暗已久終見光明的瘋子。
雕像潰散破碎,陶土漫天而落,像是一場傾落的汙雨,夾雜著鵝黃~色的槐花。
幸平手指顫~抖地扣住手中的柳條,抬頭看著這一切,輕籲出一口氣,是前所未有的暢快。
雕像破碎的樣子,真好看呐。
“你看,”耳旁傳來溫和淡然的聲音,飛天轉頭,正對上溫瑾的笑容:“我們根本就沒必要逃跑。”
“現在,是你們該戰鬥的時候了。”
戰鬥?
若不是重新再聽到這個詞,幾乎都忘記了鷲鳥一族,其實也曾經是不屈的戰士。
“溫城主,回轉陣法狠毒,讓我們保護您的安——”
“不用管我。”溫瑾打斷了她的話,安靜而有力量:“我在這裡休息一下就好。”
“你們去戰鬥。”
鷲鳥一族儘皆無聲,眼前男子,麵色蒼白,嘴唇泛紫,任誰都能看出他此刻的虛浮,可雕像破碎,回轉陣法再次被拖延,任誰也知道,這是打破禦獸宗所有一切的千載難逢的機會。
而現在,溫城主放棄了自身安危,選擇了機會。
他將生的機會,給了彆人。
卻這樣淡淡而笑,毫不在意地說著,似乎這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似乎他的生命,很普通輕巧,並沒有什麼重要的。
“飛絨,飛染,你們留在這裡,誓死保護溫城主。”飛天決然而道。
她同樣沒有再給被拒絕的餘地,轉身帶領其他的鷲鳥,看著天空之上紛亂的人,看著雕像破碎時隨之震顫的絮靈,握緊了殘缺的勾爪。
這是巫家人的一個玩笑,因為小少爺好奇,鷲鳥被切斷了指骨後,勾爪還能被收回去嗎?
因為這,他已經廢了一隻貓咪的爪子。
那一~夜,為了更精準的答案,他們這一代,全部被奪去了指骨。
當時的痛苦,其實已經消磨在無邊的黑暗和更深切的痛苦中,可這並不代表忘記。
飛天的瞳孔中像是有火焰在燃燒:“鷲鳥一族,有債必償,今天,該是禦獸宗還債的時候了。”
她一馬當先,飛了上去。
身後,灰色的翅膀鋪陳,像是下了一場傾落的雨,黯淡無光的顏色,這一次,卻再也不叫人覺得陰沉無望。
溫瑾仍舊坐著。
她眸光微抬,滿意地看著鷲鳥衝入那柳絮中,驅逐柳絮與雕像粘連,然後再一起覆滅。
禦獸宗門人和鷲鳥一族達成了無聲的默契。
而他們的周身,縈繞著誰也看不見的淡淡金光,那金光,隨著每一次雕像和絮靈的破碎,都被牽引著流入到了溫瑾的身體裡,補齊丹田中金光澄澈的六邊形瓷磚。
係統開始抹淚,它舉著背景小冊子:【他們都太不容易了。】
溫瑜知道,係統是舉給她看的。
它總是會有些不合時宜的心軟,會希望她在力所能及的時候,能夠順手幫上一下。
可溫瑜的心,經過129個世界的打磨,早已比那硬得很多了。
她看儘不平,便終於能夠徹底漠然和無動於衷。
雖然沒有過往的記憶,但是不為情緒所累,是溫瑜曾經修行和磨練的第一課。
她開了口:【係統,彆忘了我們還有正經事。】
係統:【嗯?什麼正經事?】
隨著溫瑾的視線移動,係統看到了沐顏。
失去了雕像力量支撐,甚至遭受信仰反噬,從半空之中墜~落的沐顏。
她甚至噴出了一口血,披頭散發,無論是哪個角度,也都沒了以往脆弱受傷時的楚楚可憐,曾經無論什麼時刻都完美的形象,就如同那雕像一般,徹底被打碎。
像是一隻花裡胡哨、假冒偽劣的風箏,當沒有了支撐,經受了一點大風,立刻從空中墜~落,支離破碎。
而往常眾星拱月,一句話有好幾十個人會搶著應聲的沐顏,這一次,她這樣頹然的墜~落,竟然沒有一個人去接她。
遠處,王鵬按下留影石記錄。
就在剛剛,他同樣記錄了懷玉城大小姐溫瑜的掉落,雖然是利用現在的高度,僅僅捕捉到了墜入黑洞的一瞬間,可紫衣飛舞,向日葵璀璨,發絲輕揚,幾乎就像是仙女。
而此刻這個被雕像力量所蠱惑的上弦宗弟子,確實是一副被控製後失魂落魄的模樣,可以記錄下來,以後賣消息時做個添頭,證明下雕像力量的恐怖,以及為大小姐美人榜上的排名做一個助力。
場內,袁霄還在昏迷,溫瑾重傷複發不能動彈,其他潛在魚也都忙著戰鬥,蒲雲憶被打入蓮花池底後再無聲音(沐顏的認知裡),蕭蕭風聲中混著靈光炸裂聲,沐顏向下跌落,有一種不真實的錯落感。
很奇怪。
這樣的時刻,竟然會沒有人來救她嗎?
就像是,她被全世界所忽略和所拋棄了一般,可這樣子,是不對的啊。
她的心底,一個小小的聲音這樣說著。
而隨著這聲音,風的方向變了。
它們近乎溫柔地吹拂過來,像是一把密尺小梳子,又像是教養嬤嬤的手,將沐顏散亂的頭發捋順,露出白皙的臉龐,迷茫的雙眼。
視線之中,是一種破碎的、惹人憐愛的美好。
而王鵬也在鏡頭中,也觀測到了這一幕,他人微怔,對比反差太過強烈,手上立刻毫不停歇地繼續按著留影石記錄。
一張。
兩張。
三張。
王鵬並沒有注意到,留影石與望遠鏡的陣法連接出了問題,這時他所記錄的影像,每多一張,都在無聲地頂掉之前沐顏墜~落時形容狼狽的影像。
而王鵬像是著了魔一般,沒有想要去查看,甚至於想要拍下來更多。
四張。
五張。
六張。
……
連續留影下,幾乎等同於動態影像了,王鵬仍然毫無所覺,他仍在瘋狂地拍著留影石,就在還差一張就要被全部抹消時,一朵灰色的羽毛飄過,遮蓋住了全部的視野。
而在這片被遮擋的灰色中,王鵬如夢初醒,在查看自己手中的留影石事,發現此前影像被吞了大半,以為是留影石出了什麼問題,忙換了個新的。
這一次,視線重新投射過去,王鵬再沒有什麼異樣。
與此同時,地麵上歇著的溫瑾,手中輕拈幾片鷲鳥掉落的灰羽,眸光溫和,勾唇溫笑,似是聽到了什麼好消息。
這邊。
墜~落的時間很短,但沐顏已經找回了平靜。
她想,雖然現在無法動彈,但是風的吹動,讓她下落的位置有一個平移。
她會向蓮花池的底部墜~落。
或許在那裡,蒲大哥會接住她。
他一向都很照顧她的,而他麵對什麼事情,都一向是有辦法的,也許,他就在蓮花池底等她。
他會接住她的。
她什麼都不用怕。
可是,就在向下墜~落的當口,卻有一道不知從何而來的靈力,以溫柔卻不容拒絕的力量,將她向遠離洞口的方向推移。
這怎麼可以?
沐顏下意識地想要否定,就在這一瞬,風的勁力更強了些,竟似要與這股靈力相抗衡。
靈力微弱,就在沐顏鬆了一口氣的時候,那靈力像是被激怒了一般,溫柔不再,以一種強勢凶狠的力量重新推了過來。
那力道,就像是憑空一塊板子,拍在了她的身上,將她拍飛了出去。
洞口……
沐顏的眼眸,看著洞口離自己越來越遠,莫名的,想要見到蒲雲憶的心勝過了一切,竟似從體內重新湧動出一股力量,與之前那力量相抗。
可最終還是差了一點點。
她落到了洞口的邊沿,並沒有掉落的危險,隻需要微微垂眸,就可以看到那黑洞的底部。
在垂眸之前,沐顏的眼眸,順著靈力而來的方向看去。
視線中,溫瑾麵色衰敗,嘴角殷紅,是強行動用靈力心神震蕩引起的反噬。
那股靈力,是他用來承接她的。
就像是他這個人,初時溫柔,但那是包裹在最外圍的假麵,實際上,卻是強橫的不允許拒絕的存在。
可是,他也是在這個時候,都願意為她拚命的人。
而在沐顏的視線中,溫瑾的目光,夾雜著期盼和擔心,近乎殷切地看了過來,就像是看著照亮他人生的星星和月亮,是這輩子唯一想要抓住唯一在乎的東西。
他看著她,無聲而問:“你有沒有事?”
這樣的視線,讓沐顏心動。
心動到消解了沒有按計劃見到蒲雲憶的不滿。
她看著溫瑾,衝他很淺很甜的笑了下。
同時,沐顏頭一次有些彆的不滿和質疑,明明溫瑾也很好,在禦獸宗中,拋卻他妹妹溫瑜的行為不談,他確實是力挽狂瀾的存在。
而且,他還那麼在乎她。
儘管不認同他的很多做法,但沐顏生平第一次,懷疑起了那個從小到大的夢境。
為什麼,夢境之中,提到需要在意的人是蒲雲憶,而不是溫瑾呢?
雖是這樣想著,雖然有心動,但這種不滿隻是一瞬間,就像是剛剛產生就被立刻鎖定刪除的病毒一樣。
沐顏避開溫瑾的目光,微微低頭,向下看去。
她有一種直覺,蒲雲憶不會有事,他就在下麵,等著她去。
而她要做的,隻是低頭而已。
沐顏眼眸如含繁星,笑容陽光而明媚,向下看去。
她希望,蒲雲憶能夠看到她美好的樣子。
可這笑容,卻在對上黑洞之下的景象時,徹底僵在那裡。
她看到。
大片大片璀璨漂亮的向日葵花叢中,身形挺拔的黑鐵麵具男子抱著紫衣少女,少女柔弱無骨,整個人幾乎縮在他的懷裡,往他的胸膛裡貼得極近。
她漂亮柔~軟的小手,正摸在男子的胸口位置。
聲音綿軟,透著笑意,像是覺得十分有趣:“蒲雲憶,你是不是喜歡我?”
作者有話說:
如果女主沐顏是個現代人,在看到這一幕時,應該會說一句“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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