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裡,竟是被沐顏操縱的嗎?
若這樣,她想做什麼?
不,更該問的,她到底是什麼人。
“我要換個問題,”袁霄出言,打斷了那個西街幫的人:“是和這次誅魔之行有關的。”
似是判定這次的問題沒有威脅,此前近乎無視他的沐顏再次看過來:“你想問什麼?”
“這次誅殺疫魔的行動事關重大,我想問,沐道友可有去拜訪內城中人,邀請他們一同前去,說動一個人,便多一分助力。”
內城的門旁,便是那個能克製這個世界力量的日晷。
“自然是去了,”沐顏微笑:“這次隊伍中,也有幾個被我說服的內城之人。”
說完,她理也不理袁霄,像是耗儘了最後一絲耐心,自顧自地與那個西街幫的人走遠,要去處理她口中所說的事物。
袁霄這次仍舊追了上去,但他隻說了最後一句話。
沒有糾纏,卻足夠致死。
“我說得一切都是真實,那個夜晚,袁家的溯影鏡中不小心記錄了一切。現在,那溯影鏡在你的手裡,應該就在你的儲物鐲中。”
他的目光,緩緩落在沐顏的手鐲上。
儘管是在這樣晦暗封閉沒有靈氣的地方,手鐲仍然靈光閃閃,一看便不是凡品。
他剛來時,身上但凡不錯的都被騙走了,可盲信一切的沐顏,竟然一點虧都沒有吃呢。
沐顏沒有發怒,她露出一種麵對耍賴的小孩無可奈何的目光:“在這裡打不開儲物鐲。等我們成功誅殺疫魔,靈力可用時,我會親自來找你,打開這儲物鐲,我們解決這一切的事情,好嗎?”
她說得耐心,沒有展現出不耐,仿佛之前急匆匆離開的不是自己,一雙眼睛很真誠的樣子,似是真心實意的想要解決這件事。
袁霄看她,同樣是笑:“好。”
“我等你。”
然後他轉身離去,臉上笑意瞬間消失,每走一步,都在腦中捋著到達疫魔空間後發生的一切。
一樁樁一件件,就連晦暗天空因白黑夜發生的變化,都沒有放過。
最後,他停在了日晷旁。
“她到底是什麼人?”他低聲發問,腦海中回響的,卻是與沐顏痛心分開後,那幾晚黏膩的春夢。
夢中意亂情迷,隻知道要讓她快樂,根本沒有想過,那心痛分開的理由。
每每白日醒來,還會後悔和懊惱,明明對方都對自己無意,怎麼還會做那樣的夢。
雖然記住下一次不要這樣子,哪怕是對夢裡的虛假的那個人,也要冷冰冰的。
可是下一次,他們還是在做著同樣的事。
每一次,他們都是在一處竹林木屋的場景,很幽靜漂亮,而他們之間的行事,很是大膽,所為的,隻是極致的歡愉。
唯一不同的,便是每一次都是新的玩法。
他或是鮫人模樣,有著敏感的魚尾,像是隻聽從沐顏命令的寵物,任她施為。
或是身穿僧袍,即使是情動時刻,也眉目端正而克製,在某一刻,又瘋狂地像是狂亂的魔,瘋狂擷取。
當時,隻當是自己內心不堪的欲望。
如今想來,卻很是奇怪。
而那一晚,他和沐顏的那一晚,現在,在這不周城中,經由不少人事,見過不少世麵的袁霄再看,也很奇怪。
那是他們各自的第一次。
可沐顏,開始生疏,很快便得其法門。
他隻當這是春毒的作用。
可若是不是呢?
若都是反過來的呢?
夢中,他曾在沐顏的瞳孔中,看到自己有些扭曲的模樣,也曾覺得,這具身體,和現在的自己有些不一樣。
但因為是夢,便沒有多想。
可若是多想呢?
鮫人,藍色的魚尾,可以是那條被溫瑜拍走但沐顏念念不忘甚至空口放話要拍的鮫人。
僧人,端正的道袍,可以是拍賣會上拿出沐顏手帕,如今在這疫魔空間中聽著似乎又與沐顏在一起的佛子明台。
而他袁霄在夢裡,其實沒有姓名。
“可為什麼呢?”他喃喃而語。
這樣做,得到這些,又是為了什麼呢?
他轉過頭,看向日晷旁的門,走上前,敲了敲門。
或許,答案會在這裡。
*
第二日清晨,疫障氣最虛弱的時刻,沐顏一行人出發了。
騙子惜命,在不周城生活許久的人,見多了失敗和失敗,早就已經放棄了出去的希望,對他們的離開,隻有抬頭時順便看一眼的興趣。
願意出來送命的也不多,他們的隊伍,隻有十六個人。
就連最開始跟著沐顏從疫障森林中活著回來的那個放逐者,都沒有跟過來,他甚至都很少出門,往常最肆無忌憚的人,也不知道在害怕什麼,天天躲在家裡。
十六人中,哥哥溫瑾、妹妹溫瑜、蒲雲憶、阿空(明台)、袁霄、四月、老蔡也在其中。
分隔的四塊空間,也隨著他們的聚集,逐漸融合。
四月想跟來,老蔡聽著她要來,也鬨著要來,溫瑜同意了。
四月靈力低微,此行若真是危機緊要,溫瑜不會帶她來。
因為四月幫不上什麼忙。
小姑娘也知道自己能幫上的忙有限,因而隻是眼巴巴地站著,軟軟地說了句:“小姐,我等你回來。”
然後又小聲地問了句:“我能跟著你嗎?”
“我得照顧好你,把你好好地交給城主才行。”
彼時溫瑜還在妹妹體內,她看著眼前靈動的紅衣少女,瞳孔深處,隻有冰冷和殺意。
係統對溫瑜的身體數據運行了三遍分析,她的身體沒有任何異樣。
主角意誌沒有對她做什麼惡事。
相反的,被主角意誌剝離出來的柔軟,原本是遊離在溫瑜魂靈之外的,現在重新融合,溫瑜便獲得了完整的魂靈。
溫瑜的異樣,來自於柔軟魂靈的影響,或者可以說,是來自於完整的她的本心的判斷。
這個世界中,此前的溫瑜中,在執行任務和做出選擇時的感情,是極其微弱的,更多的是對於遊戲和應敵的興奮,那是因為屬於她的柔軟魂靈,被封閉了。
沒有感情的人最理智。
現在,她有了感情。
這是主角意誌完備她的目的。
而四月,則是主角意誌用來牽製和攻破她的那把刀。
沒有壞心眼的一腔柔軟的小姑娘,捧著一顆真心,湊了過來。她的眼睛裡,是真的隻有她一個人,眼神通透清亮,沒有一絲汙垢。
溫瑜本來沒有必要帶上四月。
如今帶上她,也隻是因為,她想要殺了她。
將這個弱點,親手掐滅在火苗時。
“溫瑜,不要這樣做。”
蒲雲憶走在妹妹身旁,很自然地叫著她的名字,他看到了溫瑜再次看向四月的眼神。
在旁人眼中隻是無意的一瞥,可蒲雲憶卻像是明白了她心中所想。
他在勸阻她。
像是經常站在她身邊的人,並沒有講什麼大道理,就像是知道她會懂一般,隻是勸阻她。。
溫瑜看他,這也是一個她想殺的人。
什麼都不懂,還偏偏在這裡亂說話。
“我要做什麼?”少女毫不客氣的回望,巧笑嫣然,眼底卻冰冷碎芒一片。
“隻要存在、接觸,都會留下印記的。”
他手拿一片逐鐵榆樹樹葉,在手背上輕輕滑過,留下淺淺的白痕。
“現在,我將這樹葉挫骨揚灰,這痕跡我也可以抹消,但是我喜歡這片樹葉,我便一直會記著,是我毀了它。”
溫瑜看他:“留下它,更會記得,更加麻煩。”
“確實,我留下它,我也會在意它。”蒲雲憶笑笑:“可這是我喜歡的樹葉,我留下它,我開心。”
“既然開心,為什麼不留下,這不會有什麼影響的。”
不會嗎?
溫瑜眼眸微黯。
她沒有應話。
開心是什麼?重要嗎?喜歡又是什麼?重要嗎?
或許,對於一個普通人來說重要,但對於一個經過了129個任務世界的魂靈,一個能將自身柔軟魂靈剝離封閉的人,這些也許重要,但都不及她想要完成任務的心。
完成任務,是目的,也是歸途,更是一路上支撐她到現在,沒有崩潰下去的執著。
【揍他吧。】係統磨著牙:【狗子不會好好說話呢,宿主,打他一巴掌吧。】
對於蒲雲憶這種不拿自己當外人的行為,係統憤慨了,尤其是,他竟然敢阻止溫瑜完成任務。
溫瑜沒應。
魂靈依附變化,重新成為溫瑾,他沒有看蒲雲憶,而是看向身邊緊緊跟著的四月。
他聲音溫和:“四月,跟著我,可是會死人的,你怕不怕?還要跟著嗎?”
“怕!”四月答得聲音倍亮,她仰頭看過來,臉上是大大的揚起來的笑臉:“但為了城主,為了懷玉城,四月可以死。”
“我要跟著,我有力氣,我要保護城主和小姐。”
她說得明明是怕,可笑容聲音卻像是在說不怕,眼神透亮,就像是這個世界上,沒有複雜。
“如果,我讓你死呢?”溫瑾再問。
“那我便去死。”
“會埋怨記恨我嗎?”
“城主有城主的理由,因為死了,我會小小的埋怨記恨下。但城主彆忘了,懷玉城的馬,再找一個好的馬夫照顧他們,那我就開心了。”
她走路帶著點雀躍,頭發一翹一翹的,哪怕是聊到死亡,也很簡單。
書中四月的死亡很簡單,為了保護屬於城主,傻傻地護著一件披袍,中毒無力,被闖入的雜兵宗門們殺死了。
也許直到死亡,哪怕知道自己守護錯了,也都沒有後悔。
因為守護錯了,那代表著,城主是安全的。
【宿主,】係統小聲問:【我們還殺她嗎?】
“好孩子。”溫瑾笑笑,他摸摸四月的頭,沒有再說什麼,繼續向前。
唯獨眸光,重回平靜。
縱然柔軟融合,她還是她。
感性歸來,卻阻擋不了理性的人認知。
沒有人能阻攔她完成任務。
沒有人能阻攔她回家。
【殺。】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