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此前她一直對他說,希望他能成佛,可這一刻,沐顏清清楚楚地聽到了自己心中的真實。
她從來就沒有希望過他成佛。
她隻是希望,自己對他,是特彆的。
若是,他不成佛,該有多好。
混亂與寂靜,勾連在這個空間中,不知何時,內城的門也打開了。
以呂清芳為首,也不過五十餘人,蘇淨蕊白衣在側,騙子紅三也跟在她身旁,人人手握兵器,衝了出來。
內城之人代代輪回,為的,也隻不過是求一個離開,得一個真實的有尊嚴的人生。
如今終於有了機會,自然不會再叫外城的騙子們糊裡糊塗地,將這機會白白葬送掉。
不周城的守護罩,一直以來隔絕疫障氣的那層薄薄的保護層,回應了蘇淨蕊。
隨著她的移動,守護罩肉眼可見地回縮移動,一舉一動,都是以蘇淨蕊為中心的。
這守護罩,能夠隔絕大量的疫障氣,最初是不周城的城民獻祭布陣而來。
每五十年,需要人的靈肉獻祭充能修複。
而那人的血脈後人,會是守護罩默認所保護的。
因而,當蘇淨蕊出現在不周城外,從疫障迷霧中走出卻毫發無傷時,藏在放哨人中的內城之人,便將這消息傳回了內城。
最近的一次獻祭,是十四年前。
那對夫婦,曾提到他們有個女兒,之所以同意獻祭,也是因為,希望世界大道,因果循環,他們的犧牲和付出,能換回女兒的好運。
沒人能想到,當年那個四歲的孩子,在十四年後,竟然尋到了不周城。
她來找她的父母。
當知道父母身死時,少女沒有悲聲痛哭,她的臉上,甚至都沒有悲傷,可看著她的內城城民們,卻感受到了那股濃重的,自十四年前,一家人分開,她便開始的想念。
蘇淨蕊留在了內城。
她說,她無處可去,若能活得久些,她可以作為下次為守護罩獻祭的人。
她說,這座城,本就不該存在。
如今,守護罩因她而動,像是父母從小時起的守護。
蘇淨蕊的臉上沒有笑意,也沒有溫柔,隻是堅定執著地,攔在了混亂的城民麵前。
修真界中,因蘇淨蕊莫名失蹤,被淩漏魚念叨著出來找她的淩朗原到了禦獸宗,正巧看見了禦獸宗中,那經由向日葵織成的畫框。
以及,畫框裡麵,那陌生又熟悉的人。
熟悉在於,還是她的樣子。
陌生在於,她不是身邊那副溫柔如水、永遠沒有脾氣的模樣。
耳邊,飛天說道:“蘇小姐沒有畫框跟著,她的情況,我們知道的不是很多。”
“但通過其他畫框中,作為背景的不周城民的互通消息,還是依稀拚湊出一些她的過往。”
“她的父母十四年前,是卷入蝕滯疫風,而蘇小姐一直在找他們。”
淩朗原微微吃驚,這樣的過去,蘇淨蕊從來都沒有對他說起過。
但從小到大,她最愛穿的,一直是白衣。
明明在海底,真正最初的見麵時,她看上去,也是個喜愛花花綠綠的小女孩。
但之後,每每做新衣,她要的都是白色。
就連某些特殊的慶典,不適合穿白色,她換了衣服的顏色,發間也會彆上兩朵白色小花。
曾有族人問過他,蘇小姐是不是有什麼傷心的事情。
但淩朗原沒有那麼在意。
如今看來,她一直在祭奠,一直在尋找。
耳邊,飛天的話還在繼續:“如今我們才明白,這蝕滯疫風受萬廣海和巫振鋒的操縱,而禦獸宗捕獵的鮫人,正是操縱蝕滯疫風的引子。”
所以,當初她才那般欣然地答應替嫁,甚至甘願在結親禮上結印成為巫興謀近乎奴仆的妻子。
蘇淨蕊從來沒有放棄過尋找。
而她並不相信他,所以從未將真實和盤托出,也從未依賴過他的力量。
淩朗原竟覺得荒謬。
對於蘇淨蕊,他從來都是習慣到並不在意的,甚至因為她太過溫柔沒有性格,不像是小時候救他時那般鮮活,而漸漸地有些疏離和厭惡。
這也源於鮫人一族,以及他身為王的對人類附屬者的驕傲和俯視。
可現在,他卻是個傻子。
淩朗原沒有說什麼,這樣沒有掌控好自己女人的事情,對他來說極其丟臉,他隻是看著那畫框,“嗯”了一聲。
飛天與他並不親近,淩朗原又常年冷臉,飛天以為他個性如此,並不太在意。
他們都沒有注意到,畫框正前方的地上,有一團小小的泥點。
這個泥點,從畫框出現的第一天,就在前方的位置,有時候正對著在地上,有時候粘在石頭上,有時候粘在花枝上。
若是仔細被人觀察的話,便能發現,黑灰色泥點的正中心,有著淺淺的藍紫色。
而泥點外露而出的是很小的一點,藏在接觸麵之後的,卻像是一條黑灰色的膠皮長蛇,隱隱起伏,還有呼吸的模樣。
徐恒一看著畫框中的一切。
從有意識的第一天,他就在畫框中捕捉著沐顏的身影。
如今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他也不能完全確定自己是活著的,可他確實沒有死。
當他被折磨得不成樣子,蓮花池倒塌,他被碎石壓在池底時,沒有人知道他在那裡。
本以為生命就此終結,還惋惜於與沐顏的話沒有說上幾句,憤恨於天道不公讓他英年早逝,擔心於父親和懷玉城的城民知道他死亡消息時會感歎“他還是不行啊”。
可卻有另一股力量,融入了他的身體。
或許是他心中對存活和力量的渴望太過強烈,那股力量摧枯拉朽,吊住了他的命,可卻沒有治好他的傷,反而讓他全身經脈軟化,成了現在這幅鬼樣子。
但緩慢長好的經脈,卻昭示著,這力量是在幫他。
或許是近乎死過一回,心中執念不去反增,他隱隱能感知到沐顏的存在。
明明最初這裡的畫框,不是沐顏。
可他,就是能透過那畫框,仿佛有額外的一雙眼睛,飛了進去,去尋到沐顏的蹤跡。
看她微笑,看她說話,看她不顧一切的善良。
以往也是想要靠近,如今卻像是中了無法揭開的蠱,更加渴望。
而那股力量似乎來源於禦獸宗,徐恒一無法離開禦獸宗,也無法見光,所能做的事情,也隻有找尋沐顏。
他也曾自慚形穢,覺得如今的自己,更加配不上沐顏。
因此,便越發憤恨,那最初執著於,非要來到禦獸宗,非要和禦獸宗作對的溫瑾。
偶爾聽到禦獸宗門人手拿連玉簡,說著那處疫魔空間中的情況,聽著他們對溫瑾的讚頌,知道萬廣海的倒塌,這股憤恨便如同加了火的柴,越演越烈。
為什麼,既然知道萬廣海有所汙垢,在他離開懷玉城的時候,卻從來沒有提醒他。
就這麼讓他拜入到萬廣海的門下,現在又揭露他,讓他更是連一點好處都沒有撈到。
而溫瑾,反而靠著這個,名聲更盛。
他不甘心。
可再不甘心,也仍舊隻能看著。
偏偏溫瑾還死了,這更加讓超過他成為了不可能。
長膠黑灰蛇緩緩蠕動,代表眼睛的小點,將畫框中的一切納入眼底。
總有一天,他會證明自己的。
*
不周城中,溫瑜拿起那支天悲神葉海棠。
這支在原書中,隻作為女主試煉戰利品的靈藥,在後麵的劇情中,再也沒有出現過。
畢竟,沐顏獲得的實在是太多,而天悲神葉海棠牽連著孔海的性命,細究下去總有那麼幾分不光彩,所以在書中,它的存在感被無限降低了。
可是,身為女主,在主角意誌操縱的空間中,怎麼會有這樣的不光彩呢?
女主不該是隱在後麵,讓主角意誌推動的一切,她安然獲得,純真善良如故,不沾染纖塵的嗎?
最初,溫瑜看到這個故事,就覺得蹊蹺。
所以,才會在去往上弦宗的時候,選擇孔海的身份試探。
事實上,孔海被殺死了第二次。
一個微不足道的路人甲,沒有必要招致主角意誌那麼大的仇恨。
可在不周城中,知道了孔海的另一重身份,溫瑜便明白了,為什麼在那場試煉中,孔海要死,而又是為什麼,天悲神葉海棠要在沐顏手中?
那不僅僅是一次試煉的事情。
孔海,或者說乙十三,他可能至死都不知道,他的命,是因為天悲神葉海棠沒的。
同樣,他也不知道,他已經觸碰到了他任務的終點。
天悲神葉海棠,是能破開這處被主角意誌掌控的空間的鑰匙。
主角意誌不允許不周城的人獲救。
因為傲堂要永遠的懲罰和折磨周明麒這個曾經的天之驕子,因為沐顏要做那個殺死疫魔的勇者,因為這裡的真相是要被掩藏的。
即使乙十三什麼都不知道,他也必須死。
即使沐顏的過往中留下了這麼一點點小漏洞,他也必須死。
係統目瞪口呆:【宿主,這你是怎麼知道的?】
溫瑜:【推理和判斷。】
葉片中線的顏色,是天悲神葉海棠與普通的灰線海棠,唯一的區彆。
可隻有仔細辨認觀察才發現,不僅僅是葉片中那一縷灰線的顏色區彆,淺淺的紋路自灰線延伸,因為太過細小,又因為天悲神葉海棠實屬難見,幾乎沒有人注意到。
溫瑜來到內門旁,她垂眸看著,那曾被周明麒恭敬對待的日晷。
日晷顯現,上麵的紋路,與天悲神葉海棠葉片上的紋路,幾乎一模一樣。
天悲神葉海棠,也是千年前才出現的。
這些,從來就不是巧合。
【這個世界,是有神的。】溫瑜說道:【千年之前,屬於不周城和周明麒的,被傲堂誅殺埋葬的舊的信仰,便是這個世界的神。】
【縱然主角意誌的控製超脫於世界,這個世界的神,又怎麼能容忍它意誌這般放肆,將世界當做一個人的玩樂場呢?】
【他在抵抗。】
撕開這個主角意誌創造的絕對空間,除了順從它所願之外,還有一條路,就是將它徹底碾碎。
而屬於這個世界的力量,與她同在。
“回家了。”
溫瑜笑笑。
黑刺自四麵八方湧起,如利箭般交織,融入到她手中的天悲神葉海棠中。
日晷轉動,交相應和,柔和卻不容抗拒的力量,如滔天巨浪,裹挾著對這不周城中所有的不甘,與明台的佛光一起,直衝天級。
然後,像戳破氣球般,衝了出去。
晦暗消融,迷霧終散,不周城的天,終於亮了。
作者有話說:
天悲神葉海棠這條線,總算收了,磨刀霍霍向完結的感覺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