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之間,太陽降臨在眼前。他用融化的眼睛看著那一輪太陽,從巫術幻視的靈之海迷霧中驟然升起。在靈能者超脫俗世的凝視中,靈之海是變化莫測的多彩迷霧,凡人的靈魂則是蠟燭的光芒,在迷霧中浮沉飄搖,但這一尊不一樣。這是一輪環繞著恢宏星河的偉大太陽。就像真/實的太陽一樣,這輪太陽亦有黯淡的部分,其表麵浮動著不少黑斑,但璀璨的熾/熱光輝一刻不停地吞噬著它們,鼓動起它們的熱情與生機,好讓它們光耀如昔。
我正在對你說話,太陽對他說,於是他聽見了。看著我,隻看見我。
思緒奇異地平靜下來。痛苦依舊,如熾如沸,但神思清/醒,這加劇了痛苦。為何我如此痛苦?他絕望地詢問。求求你,救贖我,讓我解脫。
我救不了你。太陽回答他。睜大眼睛看看,困住你的正是你自己。
我自己?他趕忙低頭看向自己,發現果然如此。那灼燒他靈魂的火從他的靈魂之內迸發出來,明亮的、純白的火焰,構成一道道密密麻麻的鎖鏈,而鎖鏈上遍生荊棘。它們束縛著他的肢/體,迫使他跪在地上,品味每一寸痛苦。它們如此堅/硬強大,而他的力量又是如此微薄,根本無法掙脫。
奴/隸的後代,是否永遠是奴/隸?太陽用雷鳴般的聲音隆隆詢問他。你是如此的虔誠,願意向你的神明奉獻一切,包括你的生命,於是你的神明承擔了這份責任,實現了你的願望。你自願把你的一切送入他人手中,由他人替你背負。既然如此,為何/在他人實行這份權力時,又尋求解脫?.m
我……
他茫然地思考,發現自己找不到答/案。他生來就是如此,從一出生開始,所有人都告訴他要敬奉神,因為正是神的恩/德,賜予了他的出生。神的使者傳授他知識,神的信/徒教授他技巧,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是神明的賜予,每一次強大都是神明的讚賞,而他的所有成就都是神明的意願。他生來就是如此。
如果你把你的一切都視作他人的賜予,那麼他理所當然就能將其剝奪。太陽說道。工具由主人製/造,工具的定義由主人賦予,這個道理沒錯。
但我是人,他說。
是嗎?我看不出來。太陽似乎笑了一下。永遠都不要否認自己存在的意義和價值,因為這正是是人和奴/隸的區彆,也是你之所以被稱為人的關鍵。在遙遠的古代,沒有多少生物有幸擁有這一關鍵:思想,又或者有人將其稱為智慧,雖然在我看來,思想其實隻是智慧的種子。
他茫然地看著太陽。
太陽視若無睹,隻是喃喃自語,全然不顧他是否能理解。即使我再仇視覺者,太陽說,也不能否認祂的偉大。這是通往自/由的鑰匙,人人生而擁有,卻又何其寶貴!這樣與生俱來的珍貴財富,我不論如何都不能明白,為何總有人寧可將這把鑰匙托付給他人。人是什麼?不過是一坨血肉,一個靈魂,飛禽走獸也是如此,與人沒有區彆。但人之所以是智慧生物之一,是超脫於飛禽走獸與我手裡這把止血鉗的存在,正是因為人的靈魂中蘊藏有思想,開啟自/由之門的鑰匙。一旦失去這把鑰匙,人也就不能再被稱為人。
——所以,告訴我。你是人嗎?
他凝視著太陽。好像過了良久,幾乎一輩子的時光,又好像僅僅過了一秒鐘。痛苦仍在持續,但不再有/意義,因此變得可以承受。我該怎麼做?他虔誠地詢問。偉大的存在啊,請您指引我!您為我指出了一條從未有人走過的路,但我不知道要怎麼做。
這一次,太陽沉默了很久,直到他心生忐忑。終於那偉大的存在再次開口,第一句便是否定。
我並不偉大,太陽說,這條路也並非從未有人走過,因為我正走在這條道路上,我知道該如何做。站起來。
我站不起來……
站起來!
太陽的聲音就像雷霆的咆哮。他嚇了一跳,接著便開始嘗試。掙脫束縛是如此的痛苦,隨著他每一個最細微的動作,鎖鏈與荊棘就更深地紮入肢/體,在他體/內灼燒。如此恐怖的折磨,幾乎讓他失去力量。然而每當這時候,每當他想休息,每當他想放棄,他都能感到太陽的注視……如此熾/熱,幾乎令人疼痛,他從中汲取到恐懼,與此同時,也汲取到勇氣。
——一旦輕言放棄,一旦無法依靠自己站立,他就會被無情拋棄。他輕而易舉地認知到這一點,而這甚至比死亡更令他恐懼。但他的勇氣也因此而生。他知道自己必須足夠堅強,堅強到足以達成對方的期望。
終於,他站起來了。
鎖鏈與荊棘繃緊到了極限,驟然地崩斷,火焰也因此熄滅。他仰望著太陽,精疲力儘,然而心情激蕩,滿腔熱血。他本不相信自己能做到,但他做到了,他成功了。現在,他等待著。
太陽沒有再開口。
在他陷入不安和迷惑之前,烘托著太陽的星光銀河洶湧而來,在一瞬間淹沒他。銀河清涼得接近寒冷,卻並非凜冽刺骨,反而令人感到柔和。就像在最熾/熱的盛夏浸沒入溪水般舒適。
疲累湧上心頭。他已經經曆了太多,忽然放鬆/下來,便再也難以支撐。他強打起精神,用/力眨了眨眼,忽然間便意識到,自己的感知已經回到了物質世界之中,而這意味著他脫離了無法自控的瀕死之境。他在神威與天罰中幸存,今天以前,他決計無法想象自己竟然能經曆這一切而活下來。
視野時而模糊時而清晰,好像隔著一層臟汙的毛玻璃。提佐克忍不住看向“太陽”方才所在的位置,接著他便看到了那名女子。
她看著他,俯視著他,用三隻眼睛。她的目光深邃,有實質的力量,那是大地般沉穩深厚的磅礴,無窮無儘亦無畏的堅毅和勇氣。這樣的眼睛隻屬於真正的強者,就連“美麗”一詞的形容,都顯得太過單薄……這一瞬間,他隻感到了解脫。
——就像漂洋過海孤苦伶仃的旅人,與風浪搏擊,與饑/渴為敵,與絕望作戰,終於踏上了廣闊博大、無邊無際的陸地。大地般強大的女人,光輝璀璨的神明,滋養眾生的母親。
“神啊……”提佐克吐露/出模糊不清的話語,麵龐上滑落淚水,“神啊……”他昏迷過去,卻無比安心。他知道自己已經真正得/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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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靳一夢慢悠悠晃進底艙時,李/明夜已經完/事。她正斜坐在一張沙發上抽煙,另一隻手輕輕拋動天機之骰。那凱伯水晶製成的法/器上下翻飛,勾勒出命運的軌跡。
“你決計無法想象,那座島背後的故事究竟有多有趣。”李/明夜笑著說道,“我隻說一句——我在提佐克的記憶中看到了那名‘偶然穿過風暴登島的幸/運兒’。”
“你認識?”
李/明夜揚揚眉,最後一次拋起骰子,在半空中便截住。她吐出一口煙霧,悠然開口:“我不認識他。聽說他現在已經很蒼老,但在提佐克的記憶中,他的容貌還像任何一個正值壯年的半神一樣年輕,一張漂亮臉蛋。這才是他本該擁有的麵目,畢竟他今年應該還不到一百歲。我能輕易認出他的身份,你要是見到他,想必也能一秒就認出來,因為我們認得他那和他一樣漂亮的好兒子。”
“斯帕羅。”靳一夢挑挑眉,頗為意外,但轉念一想,又覺得有些合理。慈悲之岩風暴環繞,而那風暴並非自然,乃是無懈可乘的神明魔法,要是沒點運氣之外的真本事,如何能夠登島?前任加勒比海的海盜王者,當然有不止一點的真本事。“如果是斯帕羅,那他去慈悲之岩,應該就不是偶然了。”他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心願羅盤當時就已經在他兒子手裡了,對吧?”
“還沒有,不過時間很接近,相差不到一年。”李/明夜微微一笑,“這就是最有趣的地方了,親愛的,比我們經曆的一整件事都要有趣。可憐的提佐克生活在這樣有趣的事情之中,卻對此幾乎一無所覺。”她頓了頓,又道:“好吧,這是不確切的。他對此有所察覺,遺憾的是,他看到了每一件‘事實’,卻沒有洞察真/相。”
——在敵對一方鞭長莫及的情況下,將一個有/意配合的靈能者靈魂引渡至奧利西歐的神國之中,對李/明夜而言並不困難,緊隨其後的則是對入境者記憶與命理的探查,這也並不算難事。從物理角度上來說,記憶不過是存儲在大腦內部的生物信號罷了。對於一名靈能者而言,其記憶本身確實擁有力量,但這並沒有改變記憶的本質。
——提佐克的精神雖然受創嚴重,但大腦中存儲記憶的組/織畢竟沒有死,更何況這名靈能者此時已經將李/明夜視作神明,毫不抵觸?他的靈魂對李/明夜幾乎是完全敞開的。隻是他畢竟處於昏迷狀態,其大腦中提取的記憶缺乏其主人引導,極其紛雜混亂,主觀意願與客觀事實更是混雜不清,真真假假頗難分辨,因此需要李/明夜稍微分析理清……而她做這些頂多隻需要幾分鐘。
——環繞慈悲之岩的風暴,環繞圖特加的風暴,以及女海神科莉布索的威能;天人們野心勃勃的仆從,亞特蘭蒂斯與海神教的宿怨,困鎖強大/法相於現世的異術;戴維·瓊斯毫無征兆的背叛,樹野人突如其來的退化,斯帕羅不合常理的老邁……年輕英俊的海盜王子隱藏身份,潛入圖特加,邂逅情竇初開的女祭司。如此浪漫。
是命運不經意間的推手,是因果中不可察的引力,還是一場精心策劃、發酵了千年仇/恨與憤怒的複仇?讓背叛者敗於背叛,死於絕望。即使是現在,李/明夜都不能完全確定,但她能洞悉它們之間微妙的命理糾纏與命運漣漪。這一刻,她簡直愛上了這次曆練。從沒有哪次像這次一樣有趣。
“真希望貝塔趕緊乾完活兒。”李/明夜長長舒出一口氣,放鬆地陷入柔/軟的椅背裡,“我掌握的信息還不夠,並不足以令我感到安全。但是,看在奧丁那件海德倫鬥篷的份上!該死的,我真該多打包十幾二十件回來。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跟斯帕羅談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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