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我的族群失去聯/係,滯留在這一方世界裡,如今已經有近千年了。”老者感慨了一句,後又提問:“覺/悟者如今可好?”
“不好,但也不會再壞了。他隕落了。”李/明夜采用了角鬥/士的習慣稱呼。在鬥獸場裡,若非格外尊敬或有/意諂媚,即使強如高等神魔,仍然配不上“祂”的尊稱。這一方麵是由於至高無上的聖主的存在,導致神魔們不敢僭越,而另一方麵,則是因為高等神魔固然已經是概念神靈,自身又投影萬千、化身無數,本尊卻仍然沒有完全徹底地脫離肉/身物質法則,因此還在一定程度上擁有性彆種/族等屬性的緣故。
“哦!”老者發出一聲驚訝的輕呼。
“到了覺/悟者的境界,隕落並不意味著結束,隻是暫時離開了‘當前’。”李/明夜說道。這當然是實話,並且是角鬥/士的常識,但她同時也相信,清愚肯定已經死得不能再死。有聖主親自出手乾預,豈有挽回餘地?除非情勢變化,使得聖主將其放出,又或是另一名甚至多名聖主出手。“我和我老/師是他的同道,我更可以算是他的後輩,我們正在追尋他的蹤跡,嘗試將他從隕落中帶回來。可惜時間已經過去太久,我的追尋並不順利……”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額頭,嘴角牽起一絲苦笑,“我去過很多世界,但很少見到跟我一樣的眼睛。”
“我族的眼睛,確實是來自於覺/悟者的饋贈。”老者說道,“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作為神之/子嗣,由成道者親自在夢中孕育的種/族,蜃族(即古天人)的出身可謂是混沌海中一等一的高貴,而理所當然的,這個種/族在漫長的曆/史中,也就沒有經過多少挫折。蜃族乃是一個純精神體的種/族,但這無關緊要,因為在當時的混沌海,世界是混沌的,幻夢與物質的界限並沒有那麼分明。更何況他們還有神使。
神使,即那被李/明夜稱為“梵天”的奇妙生物,乃是傾注了成道者心血智慧的結晶,是真正的神之創造。每一個神使都相當於一個世界,一個真正令人心想事成的世界——隻要稍微動動腦子,這個世界便會奉上蜃族想要的一切,大至一顆恒星,小至一顆原子,複雜至外道巔峰的恐怖機械,簡約至一粒渺小普通的卑微砂礫。在成道者的寵溺下,蜃族就如同被父母嗬護備至的孩子一樣快樂,而能夠決定他們快樂之上限的,僅僅是想象力與見識。於是他們命神使造出通往萬界的橋梁或足以跨越混沌海波濤的艦船,開始了他們的萬界探索之旅……
——李/明夜聽到這裡,再結合靳一夢透露的遠古秘事,以及堡壘寶貴珍稀的、僅針對本部被選中者培訓的一些內容(她收到這段非正常錄像時恨不得親阿斯特羅一口),已經大致猜出了前代隱者培育蜃族的緣故。
——在混沌海中,有一個至高無上、威力無窮、唯有聖主才有可能略微涉獵的權/柄領域,這個權/柄叫做“創造”。在權/柄的領域,“創造”和“創作”堪稱天壤之彆,再偉大的人之創作,都不過是經驗的總結、智慧的積累,再加上一點點靈感的火花,所謂推陳出新而已。真正的“創造”卻全然不同。至少在堡壘的培訓內容之中,“創作”被授課的高等神魔赫爾墨斯歸屬於物質領域權/柄之中,而“創造”甚至無法被分類……人不可能憑空創造出自己完全沒有見過的事物,同樣的,他們也無法分類它。人的一切未來由過去構成,可悲的是,就連神魔也是一樣。
——作為初代聖主之一,前代隱者對“創造”頗有研究,而根據老者的闡述,蜃族的一切聽起來就像祂為此舉行的一場實驗。李/明夜從不相信神愛世人,在她看來,假如人真是由神製/造,那神對待人,想必頂多也是像對待鐘愛工具而非親子,這道理就像她不可能去信/仰她親自炮製的宗/教一樣。隻不過,“你的神創造你們不過是為了做實驗”聽起來就跟“你爹媽生你不過是為了養老”一樣不禮貌,因此她沒有將其告訴對方或認真探究真假的意願,隻是安靜聆聽,偶爾捧場,並饒有興致地等待轉折的出現。
第一個轉折很快到來,那是發生於整個混沌海的天翻地覆的變化:覺者煉世。當然在老者口/中,那簡直是一場莫名其妙的萬界災/難。
覺者煉世之後,物質的世界變得強橫穩固,幻夢不再能脫離物質實體獨/立存在,就連思想竟然都要依靠生物電!這改變在正統遠古物種的蜃族看來簡直是搞笑,但後果卻很嚴重——大部分正在低級宇宙中遊曆的蜃族直接因此而煙消雲散,少數有幸覓得智慧生物充作寄體,因此幸存。至於那些恰好在高級宇宙中的蜃族,雖然因高級宇宙法/理繁多複雜,規則衝/突頻繁的緣故,能鑽一鑽那些被後人稱為“魔法”的空子,從而僥幸得存,卻也受到了極大的削弱。
對蜃族而言,覺者煉世之後的混沌海絕不宜居,哪怕是在高級宇宙甚至主宇宙,他們的感受都像把常年生活於盆地平原地區的生物直接丟到珠峰上一樣,就算沒有直接凍死,也是喘口氣都費勁兒,更彆說跑跑跳跳了。經此劇變,大部分幸存蜃族都恐懼地逃回了自身所歸屬之不同神使的懷抱,小部分蜃族則命神使趕工出適合當今世界的艦船,仍然鼓/起勇氣在外遊蕩,根據族人的去向做一些搜救工作。然而這一搜救,他們就從低級宇宙幸存者身上,發現了“寄體”的妙用。
把一個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短袖短褲、熬夜虛胖的亞健康社畜從回家的地鐵上直接丟到珠峰頂,那名社畜肯定且理所當然地馬上就會寄,但假如給那名社畜套/上一身帕爾帕廷紅衣衛隊專屬深空作戰裝甲,結果自然就不一樣了。智慧生靈就好比蜃族的裝甲,在“穿戴”上智慧生靈之後,蜃族不僅可以在物質世界中自/由活動,更是可以完全發揮出寄體生靈的全部能力,使得蜃族在萬界曆練時遠比昔日更加如魚得水。除此之外,雖然老者沒說,但李/明夜還是依據個人經驗與研究所得推測出一點:這名智慧生靈的經驗智慧也能夠作為養料為蜃族所吸收,使得蜃族人更加強大。
總之,在經過短暫的惶恐之後,蜃族又快樂了起來。可是又一個轉折點接踵而至——發生於阿斯加德主宇宙的黑龍之禍。在這場曠世大戰中,前代隱者隕落,新神取而代之。
或許是美緹斯聖主並未完全吸收前代隱者的“存在”,又或者是祂對“創造”這一權/柄的掌控與前代隱者不同,再或者,乾脆就是祂根本不喜歡、不在意蜃族……總而言之,這個古老的種/族被新神拋棄了。
沒有了成道者的愛寵,神使一個接一個地陷入沉睡,不再繁殖,逐漸枯萎。雖然可以肆意“穿戴”智慧生物,但強大到足以跨越混沌海波濤建立通道和通訊的蜃族極其稀少,大家都是通/過神使周轉,更何況神使乃是蜃族人的故鄉,他們隻有在保留了遠古環境的神使之中,才能從思想裡孕育出新生命……毫無疑問,這是毀滅性的打擊。
“覺/悟者正是在那時出現的。”老者告訴李/明夜,“我族送給祂一個尚有活力的神使,供祂參詳研究,祂找出了使神使維持活力的方法。‘這是一個世界,既然如此,你們就用‘世界’來喂飽它。’祂是這樣說的。祂贈給我族自己的眼睛,照亮我們通往不同世界的道路,又教授我們用神使製/造‘心靈之石’——那是盛裝‘世界’的容器,同時也是舊‘世界’的一個小投影。我們必須去往不同的世界,引導那些世界中的智慧生靈,令他們繁衍壯/大、繁榮昌盛。我們要帶去心靈之石,令他們信/仰我們,令他們的思/潮足夠龐大和虔誠,直到裝滿‘心靈之石’為止。在這一切完成之後,‘心靈之石’才有足夠的能量帶我們回家,至於剩下的能量,則能夠讓神使煥發活力。”
“舊世界的小投影……”李/明夜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就是被這個宇宙裡冒險家稱為‘亞特蘭蒂斯’的地方嗎?我去過其中一座島。”她還以為被稱為“心靈之石”的法寶不會有多大呢……
“很遺憾,因為昔日的一些事情,你如今見到的隻是它的屍體……甚至隻是屍體的一部分。”老者歎了口氣,神情中流露/出恨意,冷電般雪亮,一閃即逝。他的語氣不由激動起來:“當我將它帶來時,它隻是一枚小小的種子。凡人將受/精卵養育成/人才需要多久?十年,二/十/年?我足足花了400多年,才令它長到大/陸般龐大。它本可以成為一顆恒星,甚至一個世界!它——”他不易察覺地微微一頓,“可它再也不會長了,再也不會……它的核心已經被摧毀了。”
李/明夜想起廣/場上空置的虛無之處。“那你豈不是回不去了?”
“是這樣。”老者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一個世界是何其的浩瀚?凡人窮儘一生甚至無數代人恐怕都探索不完。然而再龐大的囚籠,也一樣是囚籠。“每一天過去,思念都像酷/刑般折磨著我……好在我用不著繼續忍受太久。”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壽命將儘,快要死了。”
超過1300年,甚至更長……李/明夜稍微算了算,眼眸微微一閃。她開口問道,“假如你還有流落在外的同/胞,或許我可以為你找到他,你們說不定能想出回到故鄉的方法。哪怕不行,有同/胞陪在身邊,也是一個慰藉。”
老者搖了搖頭:“這個世界裡一直都隻有我。”
“我聽說亞特蘭蒂斯毀滅時,有不少‘天人’都死去了?”
“所以現在的我並不完整。”老者說道,“你不過是個半神,可能無法/理解,但……”他思索了一下,“你應該見過肢/體殘缺的凡人吧?那些死去的‘天人’,弱的像我的頭發,強的如我的肢/體。他們死了,我的一部分也隨之死去,但我仍然活著。”他苦笑了一下,“這種滋味並不好受。”
高階法相,李/明夜迅速做出判斷。很顯然,那數之不儘的蒼白巨人之於老者,都不過是分/身工具,完全由他調遣,聽他指揮,如同手腳馴服於頭腦,或阿爾法貝塔之於李/明夜本人。這就是精神係高階法相的強橫,一人就足以化身一國……如果有足夠的物質載體,塞滿一顆行星都不是沒可能。
“我很遺憾。”李/明夜讓自己的神情呈現出最真摯的同情,“我有什麼能為你做的?”
“帶我回家。”老者立即說道,“神使的時空坐標永遠處於‘當前’,因此並不固定,‘心靈之石’已經被徹底摧毀,我也無法獲知之前和當前的時空坐標,但是——”
“我做不到這個。”李/明夜斷然拒絕。每個時空通行法術的坐標參照與判定標準都不一樣,需得找出恒定標準值才能“翻譯”,而這需要大量魔法文本與法術模型才能做到對比參照,即使不考慮信息源問題,這也是巨大的工作量,應下這事兒她這次曆練就乾不了彆的了。除此之外,那可是一個隨隨便便就能派出高階法相搞萬界殖民的勢力!那是真正的遠古異族,成道者子嗣,他們的地盤清愚想去當然可以隨便去,但那可是他/媽/的聖主之下第一人,張天然李神秀恐怕都沒這個膽子,更何況是她李/明夜了。“我們跟你們不太一樣,我來到這個世界,跟我的功/法和法寶都沒有任何關係,不過是仗著機緣之巧和工器之利罷了。我對空間魔法素有研究,但我的研究也才摸/到這個龐大領域的門檻而已,你若要我帶你去亞特蘭蒂斯,那我們馬上就能成行,但你若是要我帶你離開這個宇宙……”她攤攤手,“我確實做不到這個。”
——李/明夜的話確實是合情合理的。如果不是她接/觸過彩虹橋碎片和扶木這種大道至理般的規則造化之物,自身又極度好學,苦心鑽研,是絕無可能將彩虹橋之術修/習到如今的境地的。要知道她的位格不過是天人合一罷了!實際上,物質空間法/理乃是世間最基礎的規則之一,其構成嚴密至極,深奧莫測,艱難晦澀,修持空間魔法的半神若是能夠在同一宇宙、甚至是同一行星上自/由穿行,就已經可以說是天縱之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