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9第十九章
藉由貝塔的辛勤勞作,梵天頭顱終於恢複了昔日的大部分布置。還原並不完整,漫長的時光對其中儲藏的奇思妙想造成了一定損耗,但大部分區域已經處置完畢。由此,千年/前的古老城池,終於呈現在千年後異域來客的眼前。
此時此刻,諸人頭頂並非那梵天的顱骨穹頂,而是無儘虛空。宇宙深邃漆黑,星鬥璀璨羅列,每一顆都對應著俗世與靈海中浮沉的強大生靈。高塔林立,通體潔白如玉,彼此間以彩虹綴連,高/聳峭拔的姿態猶如一個個桀驁不馴的蒼白巨人。但那些高塔並不是用來住人的,裡頭空蕩蕩什麼都沒有,似乎隻具備裝飾作用,以彰顯城市主人古雅高貴的品味。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不是人們概念中的“城市”。這座城市裡並沒有多少真正意義上的民生設施——學校、醫院、商店、酒吧、飯店、妓院等等,一概皆無。這裡倒是有不少符合蒼白巨人尺寸、且裝潢精致奢華的住宿區域,但無一例外的,這些住宿區域都在各色廠房與科研設施附近。天人們的生活中似乎沒有休閒娛樂這一需要,也沒有撫育後代、生老病死的考慮。這樣古板乏味的種/族,如何能設計出這般美麗的城市?也許,並非是天人們不需要,僅是“蒼白巨人”不需要罷了。
寬闊的廣/場、華美的雕塑、精致的噴泉與奇花異草盛放的花園在這裡隨處可見,一座座方尖碑拔地而起,如利劍直指蒼穹。最為寬敞的城市主乾道兩側,一尊尊蒼白巨人雕塑高大雄偉,單膝跪地,雙手/交握於膝上,額頭則深深地抵在手背上。那姿態恭敬而又虔誠。
“這很有趣。”這是弗蘭克看到這一幕之後的評價。他饒有興致地旁觀那些畢恭畢敬的蒼白巨人,打量他們身上的服飾。“奴/隸敬奉天人,而天人呢,似乎也有自己敬奉的對象。可能是他們的王,也可能是他們的神。”
根據雕塑來看,天人們的服飾就是他們功績偉業的象征。一側是全副武/裝、背負各色武/器的驕悍武者,其服裝花紋都是些被斬殺的惡/魔、被屠戮的怪獸與斷裂破碎的圖騰(這似乎意味著他們覆/滅了一個文明)。另一側好像是學者或文官,他們有的身懷魔文,有的牽引群星,有的興建城邦,還有的被凡人簇擁為王。此時諸人在本宇宙盤桓日久,對不同文明的神話傳說已經頗有了解,他們驚訝地發現,一些遠古神話所敘述的故事,在這些天人的服飾上竟然能找到對應……也許這些神話故事的主角本就是天人,這也未可知。
越往前走,雕像便越高大,及至近乎頂天立地,其服裝上敘述的故事,也愈加難以理解、聞所未聞。忽然間文森特在遠處一座雕像前停步,麵露遲疑,“這個……”文森特認真分辨了一下,仍然有些不確定,“這畫的是宇宙飛船嗎?”
“彆逗了,這宇宙哪來的宇宙飛船,就土著那些個破船,跨個太平洋都跨不利索……”靳一夢向來對旅遊觀景沒多大興趣,得知此地安全後,他一直懶洋洋跟在後麵,說到這裡時,他的感知才堪堪投到前方,“……我/操?”他本人隨即閃現般抵達。
服裝上描繪的場景,大致是一群看起來很像宇宙飛船的物體,正在群星之間列陣集結,跟一個巨大如同行星的、奇形怪狀的怪物戰鬥,怪物背後宇宙蒼穹撕/開一角,可見怪物大軍(不如那打頭陣之怪物個體的龐大,大小也就跟比較小號的飛船差不多)正在其中列隊部署,虎視眈眈,呼之欲出。值得一提的是,從這尊雕塑開始,之後雕塑的外貌再不是三目三臂的蒼白巨人,而是逐漸開始五花八門了起來,有的是最普通的人形,有的卻是奇形怪狀,一看就不是地球環境孕育出的生物。這樣的一堆雕塑擺在一起,看起來簡直像銀河共/和國的勝利大遊/行……
“我有一個推測。”李/明夜本尊不在此地,開口說話的是貝塔,用著李/明夜的語氣。“天人並非本宇宙土著文明,而是一個來自高等宇宙的遊牧文明,在不同宇宙中流浪。他們沒有物質現實世界的實體,因此當他們想要乾涉物質現實世界時,會采取‘附身’或‘製/造身/體’之類的形式,這些雕塑選用的也是他們的物質形象。我個人傾向於他們的本相很難用物質方式表現出來。”
“在不同宇宙中流浪的高等遊牧文明?”弗蘭克若有所思,“這真有/意思。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跟我們還有些像。驅使我們在不同宇宙中‘遊牧’的是鬥獸場,是每隔一段時間一定要曆練一次的規則,那驅使他們‘遊牧’的,又是什麼呢?”
“這就是關鍵,我不知道。”貝塔引著諸人往前走,“路的儘頭是城中最大的廣/場,那裡本該有座雕像,也可能不是雕像,總之,那裡本該有一個值得他們安排自己跪拜的東西。他們的神,一張王座,政/府大樓,鬼知道是什麼。但那裡什麼都沒有,廣/場上空空蕩蕩。我清楚地知道那裡應該有東西,一些殘破的思緒在那裡回蕩,但我還原不出來。它們消失了。”
“被戰爭破/壞了?”文森特提出這一點。
“應該不是。根據毛戈人的說法,那場戰爭發生在天人的首都。”靳一夢說到這裡忽然頓了頓,“如果這裡也同步地遭到了極精準的破/壞……廣/場上的東西,可能跟天人的首都有非常密切的關係。”
弗蘭克推測道:“比如寄宿或轉接天人存在的物質實體樞紐?”
“有可能。說起這個,我還是很難理解:一個能夠跨越宇宙之界的文明,竟然被幾個親手扶植起來的法相給處置了……照理來說,這樣的文明應該不會缺乏法相才是,有神魔都很正常。”貝塔聳聳肩,“不過嘛,古道確實會遇到這種問題——並不是‘照理來說’,就‘一定可得’的。潘多拉跟科洛桑的外道差距算什麼殘酷?同一宇宙規則之下,外道的所有成就都是可複製的。不過是石器時代和星際時代罷了,隻要科洛桑肯不計成本地大力扶持,這些差距幾十年到一百年就能抹平。一個古道勢力坐擁無數高級功/法、天材地寶、聰慧後輩和強大先輩,卻幾百上千年間一個新法相都沒有,這才叫殘酷。”他頓了頓,又攤攤手:“這也是古道的尋常事。”
靳一夢隨口接道:“是這樣。上次王不離還跟我說,腦子正常的,誰他/媽有外道不走非走古道啊?也就是他真武堂家大業大,大小組/織資源點多得跟米一樣,兵源地又傾向古道,人員才補得過來。就這樣還麻煩呢,每個能進一級直屬的都是大寶貝,進本部的更了不得,那資源不要錢地砸呀!每次本部內部培訓,要麼上高階法相,要麼乾脆上神魔。上回徐道林不是沒了嗎?差點沒給唐正氣心梗。那段時間他跟晨星的魔輪(晨星組/織士兵階總負責人)不對付,好像是搶什麼東西搶贏了,所以他一開始還以為徐道林是被晨星陰了,要不是很快查清楚是土著搞的鬼,幾乎就打算開/戰。都說真武堂團結,這能不團結嗎?古道的死一個那得多心疼啊!”
這種本等階高級大佬的八卦,顯然比土著文明的曆/史更加有趣,大家都聽得津津有味。“法相有那麼寶貴?”陳英華頗為詫異地接了一句,“我以為神魔隨便就能製/造法相,愛弄幾個就能弄幾個。”
“確實是這樣。但你回憶一下,那些因為功勳受封擢升的法相,有哪個進步到神魔了?彆說神魔,初階升中階的都沒有吧。”靳一夢淡淡說道,“每個人的古道都是不同的,彆人走不了你的路,你也走不了彆人的路,尤其是到了法相之後,就算是聖主之路,也不可能完全包含一名法相的道路。所以你看吧,那些受封擢升的法相神魔,基本都是些勞苦功高的老古董,要麼是完全沒有自己突破晉升的希望,要麼呢乾脆就從沒走過古道,反正都是一些能力很強但實力有限的老家夥。要是在土著裡頭,這些老家夥都該每天點卯等著領退休金了,但鬥獸場裡沒有退休這回事兒,不管是待遇還是權力都需要實力來服眾。所以啊,那些組/織的大老板就得讓他們有實力,不然整個係統就亂套了。”
陳英華想了想:“也就是說,一個人要是受封法相的話,這個人的實力基本也就到頭了。”
“不隻是到頭,還有可能倒退。古道是要人踏踏實實一步一步走的,每一步都是經曆,而道境呢,就是心靈在經過這段經曆之後的變化的體現,力量隻不過是這一切的附屬。你沒有匹配的經曆就獲得了對應力量,這力量還這麼強,對你是天翻地覆的變化,但你對經曆沒有感/悟,對力量沒有思考,這些力量就有可能跟自身的心靈和經曆產生衝/突,至少絕不可能融洽,就算是投影和本尊都不可能完全融洽。不夠融洽就會停滯,產生衝/突就會倒退。一個小孩子不可能掄動幾百斤的大錘,一個成年人本來習慣用刀,換了錘子就覺得不好使,一樣的道理。”靳一夢說到這裡,略一思考,還是補充了一句:“不過也不一定。像是在聖座組/織,要是受封後乾活兒乾得好,說不定還能繼續受封神魔。”
“那得乾得多好啊!等等不對,靠,被你繞進去了。老大,那可是法相和神魔耶!被你講得好像是個人都能成一樣。”陳英華反應過來之後忍不住抱怨了一句。開什麼玩笑,一個B級宇宙裡能有10個法相就很了不起了,還得是條件極為優越、法/理極度嚴密、人口極其爆/炸並且整體傾向古道的高質量B級宇宙才有這種可能,而神魔則隻有可能出現在A/級及以上等級的宇宙裡。這是何其金貴的位格?在靳一夢口/中,倒像是個“安慰獎”一樣。
“我沒這麼說啊,我一直都說,受封法相神魔那叫‘封賞’,很稀罕的,而且得很慎重。”靳一夢輕聲笑道,“等老/子以後成了神魔,你給我搞來1000個B級以上宇宙的大資源點,我就封你當法相。”
陳英華拚儘全力,還是沒能忍住,對著靳一夢翻出一對大白眼:“……我謝謝你啊!”
“客氣啥,應該的。”靳一夢很大度。
陳英華氣得牙癢癢,果斷轉變話題:“也就是說,這個古亞特蘭蒂斯文明原本可能有神魔,結果神魔斷代了……神魔也會死?”她不由詫異低語。神魔已經是近乎於宇宙概念般的恒定存在,又衍生出萬千投影,每一個皆與該次級衍生宇宙同時“出生”,因此永恒不死。這樣的大能力者也會死嗎?
“當然會,而且死得還不少。”這次接話的是貝塔,“神魔的徹底死亡,一般有兩種形式:第一種,其‘存在’本質被其他神魔吞噬扭轉,變成了另一種‘存在’。解釋起來比較麻煩,你可以理解成‘奪舍’,具體的等你成神魔就懂了。”陳英華立刻對他也附贈一對白眼,他莞爾一笑,繼續說道:“第二種比較可怕,就是將其‘存在’徹底摧毀,在這種情況下,與這個神魔相關的一切,包括祂的過去、現在和未來都會隨之消失,祂會變得像從未存在過一樣……”說到這裡,他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你能夠想象這混沌海裡有多少神魔曾經存在過,後來又消失嗎?祂的曆/史,祂的創造,祂的名字,祂的教/派,祂代/表的規則和定義,這一切突然消失了,但沒有人覺得不對。因為祂——從未存在過。”
“……我靠。”陳英華仔細一想,多少有些毛/骨/悚/然。
“邏輯性抹殺。”靳一夢低聲說道。歸墟的邏輯性抹殺,覺者最恐怖的能力,將一切歸為混沌,即使是永恒的神魔。就連狂/妄如尼德霍格,在談及這個能力時,也頗為敬畏。張天然學會這能力後不久就死了,彼時的他頂多隻能抹殺天人合一,而且礙於境界所限,他的抹殺也不夠圓/滿,很容易被高境界且精研命理的大能力者看出端倪……或許,這正是張天然之死最重要的原因。
“古亞特蘭蒂斯的神魔應該不是這麼死的,”弗蘭克說道,“否則我們肯定是看不到今天這一切了。也有可能那個神魔並沒有死,隻是出於某些原因,不再庇佑這個文明。除此之外還有一種可能,或許這些天人隻是真正天人文明中的一部分,受差遣來到這裡。如果是這樣的話,古亞特蘭蒂斯文明的滅絕,隻不過是他們的……曆練任務失敗罷了。失敗者該自己品嘗苦果,就像徐先生死去時,劍聖或許十分惋惜,但兵者同樣沒有出手。”他特意采用了角鬥/士的說法,看起來他十分堅持“類角鬥/士論”這一最開始就由自己提出的假設,“路易斯,你將這個文明稱為遊牧文明,我卻覺得不對。我個人認為,更恰當的說法應該是‘寄生文明’——他們必須寄生在其他文明的精神世界裡,因為他們並沒有物質的存在。物質才是宇宙的關鍵。非物質的存在是模糊不清的,是混沌,是變化,是無數條件下的無數種可能,那麼物質就是這些問題的最終答/案。而他們缺乏這個。這也是寄生物的重要特征之一:他們無法獨自生存。”
貝塔挑挑眉,難得流露/出一絲意外之色。他低頭打量弗蘭克一眼,笑道:“請繼續說下去。”
所有人都能看出,貝塔——也就是李/明夜——對弗蘭克提出的假設十分感興趣。這是極為難得的,其罕見程度足以令多次擔任李/明夜秘/書的岡恩深感意外。他這位女主人向來獨斷專行,極少同靳一夢之外的人討論,更極少真正詢問他人的看法。她的問句從來都是溝通技巧的體現,比如婉轉的誘導和狡猾的強調,或僅是單純的禮貌,但在更多時候,她會直接說出答/案。
弗蘭克笑了一下,繼續說道:“寄生物存在一些共性,比如它們不會輕易更換宿主,比如它們一開始會表現得溫和無害,甚至有可能對宿主有利,但並不是所有寄生物都會長期采用這種互利共生的模式。他們的生存缺乏根基,便會本能地想要掠奪,將其補足。當寄生物智慧較低,而宿主又不夠強大時,寄生物便有可能因過/度掠奪而殺死宿主,而當寄生物具有極高智慧時,則有可能產生許多很有/意思的結果……”他的目光掠過眼前五花八門的雕塑。
諸人也隨之眺望。直到數公裡之外,他們的目力與感知都趨向模糊,雕塑的永恒朝拜仍然沒有止歇。這都是發生在其他宇宙的久遠往事,風起雲湧,波瀾壯闊,這裡的雕塑僅是回響餘音。
“但不論如何,寄生物都對宿主不利。”弗蘭克繼續說道,“到某一時期,或早或晚,他們的存在必定會扼/殺宿主的發展。”他指了指距離他們最近的那尊雕塑,其服裝上飾有宇宙艦隊大戰怪物大軍。如此宏偉激昂的戰鬥,於群星間開展,視宇宙為戰場。“誰說他們一定是艦隊司令?他們也可能是穿越現世帷幕前來掠奪的惡/魔。”
片刻的安靜。貝塔忽然發現大家都在看著自己,神情中竟有一種等開獎的默契期待,他不由莞爾。“很有趣的假設,弗蘭克。你對非物質和物質的描述是最有趣的那部分,回頭我想跟你談談這個。至於其他,我隻能說,有這個可能……”諸人發出失望的歎息,他又好氣又好笑地把聲音略提了一度,“我並非無所不知!這是實話,你們也知道。等我成了聖主,再來問我一切問題的答/案。至於現在,勞煩你們在城區裡多走一走,我需要對這裡進行詳細深入的掃描。親愛的,你留一下。”
其他人應聲散去。靳一夢留在當地,打量著貝塔,神情多少有些微妙。見對方望過來,他下意識移開視線,觀察那些精致宏偉的雕塑。“怎麼?”他問道。
貝塔笑道:“我能感覺到,我現在的形象讓你有些尷尬。”其實他自己也是。其他人在的時候,他尚且能無視這一點,但跟靳一夢獨處卻並不一樣。
靳一夢咳嗽一聲,“是不大習慣。你在旁邊的時候——我是指你那個女人身/體在的時候——那時候還好,現在確實有點怪怪的。”他忽然又樂了,“哎,其實多看一會,這白大個兒也不醜,動作表情啥的都是你的,看久了還有點順眼。就是你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