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此時曆練剛剛開幕,長湖鎮一片忙亂,角鬥/士按理來說也不至於失去理智,在這個檔口乾仗。奈何這一批人中有一個比鬼還精的李/明夜,更有個在利益爭端中生存幾年的靳一夢。
那三個團隊三足鼎立,彼此顧忌,原本隻打算互相撂撂狠話而已。卻不料靳一夢遠遠地看見了,遂隨意挑了個狙擊陣地,選中了看起來最人/多/勢/眾氣勢洶洶的那個團隊,在一片嘈亂中放起了冷槍。
事實證明,靳一夢真的是很賤的……實際上,在他看來,在敵對雙方的視距內解決戰鬥,絕對是狙擊手中非常二流的水平。一個狙擊手最重要工作的並不是殺/人,也不是殺的人有沒有用,而是能隨時隨地的撤退,並且永遠彆把自己陷進去。
然後……這幫人就打起來了。
有了高精度火力支持,另外兩個團隊當即聯合,決定提前把最強的一方清出場外。靳一夢看火候差不多了,便回去找到了正在等他救人的船夫波頓,淡定地表示:那邊有一夥冒險者打起來了。
他不希望那個最強的團隊被直接打殘,更不希望事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被他推到以另外兩個團隊為主導的明朗局麵。他想要一個錯綜複雜的環境,所有人都心有顧忌,於是都不敢輕舉妄動,亦不敢拚儘全力。他最多隻需要考慮自己的個人利益,頂多再加上一個李/明夜,在這種情況下,顯然是人/多/勢/眾的一方更加吃虧。
靳一夢原本還想留下來,再多做一點兒什麼,比如找長湖鎮中的負責人挑/撥幾句……然而他卻在此時收到了李/明夜的徽章通訊。既然李/明夜發現了這個極為重要的利益線索,他也就乾脆地放棄了那幫亂哄哄的角鬥/士,轉而來尋找李/明夜。
“所以你打算投奔半獸人?”靳一夢撇了撇嘴,“為什麼我半點兒都不覺得意外呢……”
“我目前還沒有決定,你可以當做我還在觀望,不過我確實更傾向於半獸人。我一開始支開你,就是因為我無法確定我自己的立場,而且沒有足夠的利益,我怎麼敢請你靳一夢?說不定你看上了哪個木精靈小妞,就覺得長湖鎮或者幽暗密林也挺不錯呢?”李/明夜當然不是甘於被吐槽的人,她當即犀利地諷刺了回去。
“喂……我可是一收到你的通訊就立刻過來了。”靳一夢表情無辜地說道,“而且我得說句掏心窩子的實話,我有快十年沒有泡妞了,你可彆冤枉我。”
“你隻是來者不拒對嗎?”李/明夜嗤之以鼻。
“胡扯,我還是會挑一挑的。”靳一夢義正辭嚴。
“挑臉還是挑身材?”李/明夜冷笑。
“臉蛋,身材,腦子,我都挑,我挑食兒。”靳一夢抬手捏了捏李/明夜的臉,粗糙的戰術手套在她臉上抹過幾道黑灰。他噗嗤一笑:“所以你看,我這不是挑到你了嘛。”
“你就貧吧……”李/明夜無語地甩開他的手,她顯然沒有因為這個拐彎抹角、隨口一逗的曖昧玩笑而動容。
眼看前方路程還長,用望遠鏡都看不出交火痕跡,且密林中的精靈援軍總得集結,李/明夜也有了點兒閒情逸致。他們之間並不是那種沉默也不覺尷尬的關係,所以她就用頗有些好奇的語氣問道:“你說你快十年沒有泡過妞?”
“我上一個女朋友……應該是高中時候的事兒了吧?是有十一二年了。”靳一夢低頭盤算了一下,“後來就忙了,再後來……”他頓住了,沒有往下說,隻是自嘲地笑了一下,然而這個冰冷的笑意飛快地挑/起了一個帶了點調侃意味的弧度:“怎麼,你吃醋?”
“我?吃醋?”李/明夜愕然,隨即配合地笑了笑,沒有去問靳一夢口/中的那個“再後來”,就像他沒有問她那句“快70年”。她一邊盯著紅/外望遠鏡的視野,一邊說道:“對,我都酸死了,所以你快老實交代。”
“成吧!我想想……”靳一夢把望遠鏡拿過來自己看,他視力比李/明夜好太多,李/明夜也就由著他。他心不在焉地道:“她啊……那時候我上著學,隔一段時間就有一抽屜情書,久了吧我有些煩了,就把那些情書翻了一遍,從裡頭挑了一封,放學以後去她教室堵人。”
“最漂亮的?”李/明夜不負責任地猜測了一句。
“一般漂亮,但是挺安靜的,也不知道那丫頭哪兒來那麼大膽給我寫情書。然後我就找她,給她說信我看了,我覺得她寫的挺好的,問她有沒有興趣每天給我整一封,當麵的,也方便我回信兒。”
靳一夢的語氣很平淡,通/過鬥獸場徽章傳來的聲音多少有些失真,聽起來反而乾淨而清澈。仿佛歲月不曾在他身上打下烙印,當真有種白衣少年倚門而顧的清爽明麗。然而實際上靳一夢從來不曾年輕過,因為沒有人天生就會如此溫柔,體貼著少/女滿懷忐忑的仰望姿態,把答應告白這種事美化成一場浪漫的、仿佛兩/情/相/悅的追求。
“哇哦……”李/明夜學著文森特那誇張的腔調驚呼了一聲,挑了挑眉:“親愛的靳,你真是一個甜/蜜的天使!你們分開的時候她一定很遺憾。”
“滾,惡不惡心。”靳一夢笑罵了一句,“我也給不了人家什麼,隻能讓她跟著我的時候能過得開心點兒,這是個責任問題。”
李/明夜用略有些詫異的眼神打量了他一會兒,突然輕輕笑了一聲:“我開始覺得你加入半獸人陣營或許會出岔子了,所以我們先說好,如果你對發生的任何情況有不滿意的地方,你可以衝我發瘋,但彆耽誤我的事兒。”
這個話題急轉彎的太快,以至於靳一夢稍微怔了怔,才笑道:“這不至於吧。”
“這隻是一個預防措施。夢哥,你對弱勢群體的同理心太強,這對於一個角鬥/士來說不是什麼好事。你很容易就能察覺到他人的情緒變化和性格特征,這在可以讓你更有效率地進行人際交往的同時,也意味著你比較容易受到彆人情緒的影響。比如人類清除計劃中,你就把自己帶入到了反/抗軍的處境,從而對我和整個角鬥/士都產生了排斥心理。”李/明夜的聲音輕柔依舊,但卻有一種鞭辟入裡的淡漠和犀利,“比起半獸人和角鬥/士,顯然精靈和人類更能觸發你的同理心。所以我問你,在孤山之戰中,當你瞄準了波頓時,你能不能扣動扳機?”
靳一夢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殺波頓又沒錢拿,我瞄他乾嘛?”
“我就知道。”李/明夜輕輕喟歎一聲,“其實你應該這樣想——我們已經不是人類了,夢哥。我從來不知道/人類居然會有什麼法則身/體,更不知道一片阿司匹林就能讓一個人瞬間恢複接近七成的生命力。你覺得我們還和土著人類一樣嗎?我們和土著根本就是兩個物種!用他們的標準和想法來要求我們是可笑的,他們生活在水裡,我們飛在天上,他們驚訝於我們沒有水居然可以生存,而我們詫異於他們居然可以在水中呼吸。在我們的原生宇宙中,所有的生命都來自於海洋,但海洋已經不歡迎你了,它會把你淹死。”
她說著說著,突然覺得這個話題有點重要,陡然加快了腳步,跑到靳一夢跟前去把人堵住。他們二人原本就在一路小跑,靳一夢聽她說話聽得有點入神,當下有點措手不及,差點撞上去。
“你乾嘛?”靳一夢詫然,同時抬手喝住了在前方領路的布萊克,聰慧的德牧立刻蹲坐在了地上,歪著腦袋打量著自己的主人。
李/明夜伸手戳了戳他的胸口,星光模糊下,她的眼神銳亮,相當有力,那是某種冷兵器一般的力度,雪亮而具備穿透感。她說道:“不要執著於對和錯、善和惡這種狹義且毫無意義的東西,更不要用彆人的標準來要求自己。記著,這世上真正重要的人隻有你自己,至於波頓、裡昂、我、文森特……都隻是‘其他人’。‘其他人’可以被替代,可以被趕走,可以自行離開,可以隨時得到和失去,所以他們對你並不重要。精靈是正義的,波頓是可憐的,巴德是個英雄,阿佐格是邪惡的戰爭販子……這關你什麼事?你隻需要管好你的命,還有你的錢。”
靳一夢垂眸看著她,極致英俊的麵容上沒有任何表情,猶如沉冷肅淨的一塊冰雕,但眼神卻極其複雜。像是一潭死水起了漣漪,恒古沉寂的潭底被發自地心的博顫震出龜裂,有岩漿與地火在六千三百七十一公裡的深處噴/湧。
“人的本質是社/會關係的總和,所有的社/會關係都是為‘我’存在的。”過了兩秒,靳一夢輕輕笑了笑,“是這個意思嗎?”
“啥玩意兒?這麼文縐縐的話,肯定不是你原創的。”李/明夜聳了聳肩,朝旁邊退開了,二人繼續向前走去。布萊克見這兩個人不墨跡了,遂繼續嗅聞著地上的氣味痕跡,在二人前頭領路。
“馬/克/思說的吧?”靳一夢回憶了一下。
“說的真有道理,有機會的話我要請他吃飯。”李/明夜非常自然地說道。
靳一夢憋不住笑了,又得忍著不發出聲音,最後一手捂住嘴,連肩膀都在抖。李/明夜轉頭看了他一眼,實在體會不到他的笑點,遂斜眼瞪他,表情十分嫌棄。
靳一夢笑完了,他轉頭看向了身邊的李/明夜,突然覺得……他先前覺得這女人選邊兒站一定會站邪/惡陣營,這個想法沒準還真的是錯的。
李/明夜從來不會關心這個陣營究竟是邪/惡還是正義,更不會在意自己的合作對象究竟是惡/貫/滿/盈還是義薄雲天,她隻會站在對自己有利的一邊。這是一個太過堅定自我和理直氣壯的女人,她永遠都知道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麼。
這種理直氣壯、近乎於自私的自我,正是靳一夢半生跌宕中缺乏的東西。
一個幼時便學會了察言觀色和謹小慎微的人,哪怕到後來成為了一方豪強,那種世界之大我如浮萍的身不由己、風刀霜劍催逼出的疲憊自厭也如跗骨之蛆一般揮之不去。
他是太過飄零的人,他不像李/明夜和文森特,那兩個人把自己活成了錨。
靳一夢伸手勾住了李/明夜的手,在她手心捏了捏,極輕的一下,輕得像是他從徽章中傳過去的一聲“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