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一夢買的這套房子位於鬨市中的老小區式公寓樓,一共七層,沒有電梯,是90年代老式公寓樓的典型外觀,一層是鋪麵,沒有多少公共活動區域。由於童年正是住在這類房子中的緣故,他向來對這種房子有莫名的喜愛,覺得看起來格外溫馨,有人間煙火氣。他買下這套房產時還很年輕,這是他在中/國購/買的第一項大額固定資產,在此之前他一無所有……那時他還想著老老實實掙一些能養家糊口的錢,掙夠錢了就回國成家,結婚生子,因此才把房子買在學校附近。
多遙遠而又多渺小的夢想啊!靳一夢想起這個,不由有些歎息。要不是他上次回來時不小心翻出房產證,幾乎都忘記自己還有這樣一套房子,而上次回來時的他……他將高歡埋葬在最初的夢想裡,然後坐在沙發上安靜離開,並沒有想到,自己竟然還真的能活著回來。
而且,還帶著媳婦……靳一夢一念至此,眼中漏出一絲淡淡的笑意。他的心情本來極差,離開李/明夜麵前不用再裝,一張臉頓時冷得掉冰渣,但不論何時,李/明夜都有令他微笑的魔力。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算是夢想照進現實了吧。他在心裡想。
靳一夢這棟樓的臨街鋪麵是複印店和小飯店,旁邊那棟則是一個比較大的雜貨店,煙櫃裡各色煙盒琳琅滿目。靳一夢路過時瞟了一眼,忽然瞧見自己年輕時常抽的煙,遂停下來打算買一包。老板娘正吹著風扇看電視,見有客人,還有點不耐煩,然而當她的目光移到他臉上之後,這點不耐煩迅速煙消雲散,轉而同他熱情攀談了起來。從“小夥子最近剛搬來吧”到“以後常來照顧阿姨生意呀”,這段簡短的對話不超過五分鐘,當靳一夢揣著煙、防風打火機(送的)、找錯一次的零錢,叼著冰棍(送的)離開時,餘光瞥見老板娘正在用手/機悄悄拍他……
雖然多少有些無語,但這張臉跟了靳一夢三十多年,他早就已經習慣了此類待遇。他隻是有點驚訝,要知道他的死亡和上次降臨時間都是20o8年,那時能隨手拍照的手/機還並不常見,最常見的隨身通訊工具叫做“小靈通”。而現在,不過是2010年而已。
靳一夢一邊往外走,一邊掏出一根煙點上。充滿劣質感的嗆辣氣息令他微微皺眉,但那種熟悉感順肺而下,夾雜著無數或美好或糟糕的回憶,恰到好處地安撫了他的心情。他留意到周圍人或多或少都在看他,遂將手插/進褲兜裡,才從儲物空間裡掏出一支大屏觸/碰全鍵盤智能手/機——三年/前的型號,已經插上卡並充滿了電。諾基亞n97,在20o8年時絕對是高富帥的代/表,現在卻已經有些落伍了。
靳一夢先是發出一條短信,在略一猶豫後,還是撥通了陳柏給出的號碼,同時招停了一輛出租車。這時電/話被接起來了,他便示意司機先往前開,司機也無所謂,啪的一聲按下了計費器。
“你好,我是靳一夢,蔡豔芳的兒子……對,我回國了。”靳一夢隻說了這一句,接下來便陷入了沉默。
半晌後,“我知道了。”他聲音淡淡,“我這就過去。”隨即掛斷了電/話。電/話一掛斷,他的手/機瞬間嗡嗡嗡響了好一陣,十來條短信一瞬間擠到他的屏幕上。他順手點開其中一個,頭也不抬地對司機說道:“常青精康園。”
“常青,豐台的那個?哥們兒,您這……”司機驚訝地張大了嘴,從中/央後視鏡裡看了他一眼,目光近乎憐憫。
靳一夢沒有抬頭,也沒有回應,更加沒有聊天的興致,司機便識趣閉嘴。他安安靜靜地看短信,屏幕在他指下滑/動,轉瞬間便全部看完。他又把屏幕拉到最下方,打字回/複。
他沒騙你,確實是我。他回道。不信就直接過來見真人,我在去常青的路上。對了,你現在還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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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靳一夢所乘坐的出租車在常青精神康複療養院的大鐵門前停下時,徐少秋已經到了。
七八月的天,太陽足有簸箕大,明晃晃地烤著大地,馬路被灼煮出一股瀝青味兒。徐少秋的車停在一旁,司機就在車裡坐著,徐少秋本人卻在太陽底下站著,臉被曬得通紅,對著過往的每一輛出租車翹首以盼。靳一夢特地讓出租提前減速,路過時往他的車尾瞟了一眼。白牌,總參。
靳一夢一下車,手就直接被握住了。他抬眸看了徐少秋一眼,由著對方緊緊攥/住自己的手腕,回頭關上車門,方才轉過身來,微微流露/出一絲笑意:“徐老板,恭喜高升,這都有司機了。”
徐少秋盯著靳一夢猛瞅,左看右看,上下端詳,目瞪口呆,張口結舌。“你……真是你……我還以為陳胖子又驢我來著。”他半晌蹦出這一句。
靳一夢仍然是微微笑著,沒有回話,隻是腦海中又冒出一些回憶。陳柏小時候很胖,圓/滾滾的一個肥球,擰一把能榨出二兩油,遂得名胖子,雅號麻球。後來陳柏上初中,不僅開始談戀愛注重形象,更是開始抽條,整個人唰的一下瘦下來,一路瘦到現在,這兩個外號便逐漸沒人提了。隻是後來認識陳柏的人不知道麻球這個綽號,便總是會納悶為何大家都叫他油條……呃,麻球拉長了難道不是油條嗎?
“你他/媽/的,怎麼可能?你屍體都讓人給掛樹上了!”徐少秋兀自不敢相信,“我還雇人把你搶回來,把你燒了埋西山了,你……我/操,我埋了個啥?”
放/屁,老/子屍體是自己親手埋的。靳一夢不易察覺地撇撇嘴,心念一轉,大概明白自己應該是被仇人挖出來鞭屍了。對這個結果他略微有些不爽,但也沒有太過在意。“那是‘高歡’,不是我。”他頓了頓,又問一句:“搶回來的時候,爛了吧?”
“廢話,早爛了,都爛透了。”
“爛了就好。”
徐少秋眼珠一轉,若有所思。他本來就是情報官,天底下心眼最多的那類人,隻是被老朋友死而複生一事搞得太過震/驚,以至於亂/了方寸,才顯得有些愣頭青。現在靳一夢給出了這樣的幾句話,他立刻就依據職業本能自己腦補出了一個合情合理的版本——然後他的火氣就上來了。
徐少秋對著靳一夢後背狠狠錘了一拳。普通人傾儘全力的一拳在靳一夢看來屁都不算,他沒理也沒躲,徑直往前走。徐少秋則跟在後頭一路咆哮:“夠狠的啊,你!瞞了老/子三年!你姥爺沒了,老/子辦喪事張羅,你姥姥孤零零一個人,老/子接到自己家當自己姥姥照顧,你那個破墓地,老/子掏錢買的,結果你他/媽一回來,居然問老/子還能不能給你□□?你要裝死好歹吱一聲,真跟我說你想走,難道我會攔你?你——”
“既然知道自己辦的是假證,就不要說那麼大聲。”靳一夢淡淡打斷了他。前方是保安亭,一個護工打扮的中年婦女正搓/著手緊張地看著他,他麵無表情地審視她,走到她麵前,“你就是蔡豔芳的護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