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離然的語氣聽起來異常疲憊,她掰著手指輕聲道:“永和鎮,太平鎮,齊安鎮……”她一連念了六七個地名,繼而長歎一聲道:“這些地方都要開堤口……”
“共計四十多萬人……”
“堤口一開,這四十多萬人今年的收成……不……或許是近五年,甚至是十年的收成都付之東流了。”
皇帝心裡很不好受,顧思源垂眸看著她微紅的眼角和眸中漾著的水光,心頭微澀。皇帝抬手,拉過顧思源的手蓋在自己的眼睛上,輕聲道:“朕心裡難過。”
“朕分得清孰輕孰重,可朕還是很難過。”
“這是天災,朕再著急也無能為力。兩害取其輕,雖然是這麼做了,可是朕真的很不好受。那四十多萬的百姓,約莫是要恨死朕了。”
掌心微濕,顧思源手掌顫了顫,也跟著對方紅了眼眶。她俯身將皇帝攬入懷中,低聲安慰道:“陛下,你已經儘力了陛下……”
“這是最好的方法了,我的陛下。”
天要下雨,是無可奈何之事。這場連綿不絕的大雨,將楚國多年的風平浪靜都攪亂了。楚國近三十年都未曾發生過這麼嚴重大澇,偏生就發生在鐘離然在位時期,當真是愁得她頭發都白了。
在接連十多日暴雨後,河床向來很高的涼水終究還是承載不住這些雨水,隱隱有決堤之勢。替皇帝巡遊兩岸的鐘離回最終還是決定炸堤泄洪,保住處於涼水下遊的帝都。
這一日午後,鉛色的雲籠罩在源州北邊那座名叫平安的小鎮上方。鐘離回身穿蓑衣,與駐紮在此地的侍衛守在了波浪滔天的涼水岸邊。
殘風夾著細雨打在她的蓑衣上,與身旁震天的江水在她耳邊響徹。她的臉藏在鬥笠下,幽深地凝望著不遠處放置好的一堆□□,默默地拉開了一道弓。
身旁的侍衛將點燃的箭羽遞到她手上,喧囂殘風中鐘離回接過侍衛的箭,拉開弓弦,朝著遠處的□□堆射去。
箭羽帶著火破風,刹那間落在了□□上。咻的一聲過後,□□轟然炸響。嘭得一下,堤壩決裂,渾濁的洪水推著白浪爭先恐後地從堤口湧去。堤口寸寸碎裂,朝著鐘離回腳邊蔓延。
鐘離回臉色一變,朝著四周大喊道:“快跑……”
話音落下,洪水如同惡鬼一般洶湧地朝他們漫來,追著他們逃竄的身影,如龐然大物一般將她們吞沒。
鐘離回與岸上的所有侍衛齊齊失蹤了。
那場炸堤的目擊者聲稱,是雲中王錯估了堤壩□□的數量,致使堤口大開,連帶著她站位的地方都被殃及炸裂了。
因為堤口大開,洪水一瀉千裡,連續吞沒了周邊四五個城鎮,致使源州北邊的一座重城飽受洪災。於是由工部製定的整個泄洪救災計劃毀於一旦,朝廷威信損失慘重。
雲中王乍然失蹤,著急得鐘離然連忙派出人手去尋。皇帝下了指令,生要見人死要見記屍,於是駐守在源州的士兵一麵去找人,一麵去救濟百姓。
一連串的變故讓鐘離然承受不住,這個年少的帝王從外麵得到姑母的噩耗時,一夜之間長出了白發。
源州邊境重城有百萬災民,而在這樣的檔口她又失去了一直很依仗的皇姑姑,當真是焦頭爛額。
顧思源見此也不再懶散了,自鐘離回失蹤的消息傳回源州後,她就一直陪在皇帝身邊,不挪一寸地與她候在朝暉殿。
幸得顧思源一直陪在身旁,皇帝才勉強挺了過去,與朝中重臣一起,處理了賑災事宜。
可禍不單行,就在鐘離回失蹤的七天後,暴雨漸歇時,宛州突然傳來了宛王攜宛州刺史打著清君側的名義,反了。
位於源州城的鐘離然聽到這個消息,仔細將事情想了一番,猛然回神過來,從宛州炸堤開始,這就是一個連環套。
不,或許早在今年的第一場雨開始,就滋長了宛王的野心。
鐘離然越想越氣,尤其是在聽到宛王在民間散布的流言時,真是恨不得讓人將他抓到跟前,狠狠地打一頓。
可是宛王起兵太快,趁著源州的駐軍都在救援百姓時,不出兩日就攻到了源州城下,包圍了整座皇城,讓鐘離然徹底成為了甕中之鱉。